另外的夜（組詩）

姚輝

山地遐想

多種山勢構鑄成

你的燦爛脊梁

當此麗日橫空當此

長風替代歌謠

山麓上翔舞之樹

又向彤云

靠近了數仞

那在山地上埋葬

父兄的人已然

忘記該以怎樣的方式

慟哭 此刻啊他

無辜地笑著

他的笑正泛黑

而山不會

忽略這命定的悲歡

樹上的鳥 將巢

扔在獵獵風中

它 想給群山添加

更為堅韌的習俗

山說出的諾言

不斷努力減去倒影

作為以遐想為業的人

我 必須讓山地

成為多重幻境

裝點的意愿

山

我們正在忘掉家園

父親的骨頭

如一片逐漸模糊的山色

在泥土中發燙

但我們已然忘記了

父親最為正確的

那些疼痛

屋檐下掛著三十年前

那只燕巢 它

讓時辰始終低于你

一遍遍寫在紙上的山勢

如果燕子歸來

山的身影將與我的

遺忘嵌為一體

誰記得那個把山

搬進云層的人？

他絕不只是一種傳說

巖壁上的云讓祖先

一次次復活

而你可能會首先

忘記云給予祖先的

完美傷害

山在云與風的盡頭

奔跑 它們相互

警示相互勉勵

它們必須成為與家園

有關的那份遺忘

山 忽略著你

過早的回望……

魚

魚在找它的反義詞

可能是箭 或者

一朵塞在報縫中的火

也可能是石頭的

第二類父親

魚的尋找有什么意義？

魚不尋找又有

什么意義？

魚的反義詞也可能

是一塊死去多年的青銅

它的紋理比

歌者手勢上的春天

燦爛——

還可能是詛咒者

晃動的背影 是水滴中

混濁如故的往昔

但魚想把自己的翅

與鱗及整個

骨架拆開 它想為它們

找到一一對應的

反義詞

可能是燈的灰燼

是墨漬上呼嘯的傷勢

還可能是你祖母為太陽

打的六種補丁

可能是牛的鼻息

整片田野向河道傾斜

并將秋天積壓在

孩子的張望上

可能是稻粒及漁網

硌人的遺忘

秋夜

桂花的氣息

一再變暗

此刻 嗩吶迢遙

而曲折 像某些逐漸

喪失意義的云

我向一塊石頭

索要父親的身影

石頭僵冷 它

已無法說出父親忍痛

遠去的方式

一粒試圖緘默的星

想和我平分風與

桂花的生涯

風烈 風攥緊了

星辰的道路

父親可能記得

桂樹向南側轉的

懷念 這比十月更為

艱難的樹

讓風聲發黑

緩緩浮現的弦月

即將代替嗩吶

塊狀的回聲

聚集的人

他們相互點頭或

相互保持

點頭的趨勢

距離不是問題

無限的距離靠有限的

假像解決

鍍金的假像卻不能

被隨意懸置

靠前排的假像比較真實

據說 腹誹者

即將進入陰影大全

那談笑風生的人

掌握著陰影的容忍度

一只突然闖入的

灰蛾 可能會堅持

一己的說法：翅的說法

或許也是灰燼和

瞬息之前那片

黑色火勢的說法

請回顧已不能再現的

往昔 鐵釘固定的星辰

現在值得移動

請讓下一秒陽光

如金色深淵一般沉重

人群安靜下來

風暴簇擁的謊言

溢彩流光 一個由玄鐵

構鑄的人正從臉上

摘下 第一件

重要的面具

故鄉

能與泥土保持同一種

痛感的人也可能

背棄故鄉

西家的梨樹將根

從東家的墻腳撤回

該輪到椿樹上的云忘記

父親了 但椿樹難以

適應這新的遺忘

祖塋構成隱秘山勢

你屬于土地的哪一類

疼痛？一只長尾鳥

將鮮艷的路線

掛在風雨共同的

夢境之上

請告訴母親每一次

遠行的歸宿以及疑慮

掙出空曠的井

又揚起清澈的懷念

你是否仍屬于

那些水滴有限的回響？

那敲鑼向群山

問詢的人

掌握著故土的熱度

山從霜色中閃出

并連接起我與季候

另外的故鄉

晨光

晨光分配的

難度越來越大

魚獲許領取的晨光

掛在樹上 鳥

或許已不需要晨光了

而鳥曾與第一尾

用風擦拭翅翼的魚

共享過一塊

傘狀晨光

晨光在哪種意義上

會被合理延誤？

這樣的延誤是

適時的 它緩解了

晨光逐漸稀薄帶來的

矛盾 你可以在黑暗中

再挨幾個時辰

并再次進入那沓

深灰色夢境備忘錄

至于晨光的

鋒利感 卻始終

無法改變 在避開

爝火的晨光時

你仍將陷入刀刃

嘶叫的晨光

誰打碎了晨光分配

原則？對太陽的干預

變得神圣 太陽

預留的光芒

也正嚴格依照某種

原則鈍化——

晨光分配者

該如何進一步

縮小自己

飄忽的背影？

另外的夜

這種暗包含著

非常銳利的多變性：

憂慮。描紅之夢。草蟲以

尚未剝蝕的雨漬摹寫

傾訴……

大地從胸腔里

掏出一把吶喊之火

你倚靠的樹

也試圖練習燃燒

它把風突然扭傷的肋骨

當作著火點，但它

并不想成為灰燼

還有誰在星宿旋轉前

虛構諾言的側影？

他找不到

自己的影子

他像一片無影的

夜色——

火延伸至某些反復

碰撞的靈肉間

火的路線決定著

夜的深度

而入夢的大地即將

摁滅那束

遮掩未來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