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的生命長度無限延長 [組詩]

大可

五彩線

孩童時開始系在我手腕上

年年如此

母親把五彩線一直系到孫輩們的手腕上

穿越事件、民族和時空

那么虔誠地，系住一個個吉祥的晨曦

帶著鈴鐺

渡過艾葉、菖蒲、時間之河

從屋檐下燕子的翅膀里飛出來

總是這個時候

我等著母親給我系上辟邪祈福的五彩線

就如同每一天，我等著

那些重復的嘮叨

系上五彩線，一貫膽小的我

站在陽光里，膽子立時增大了不少

還有一種土

土可以生長出一片片綠茵

可以鋪成草原或者落魄成沙漠

土把種子打造成糧食

終結饑餓

還有一種土

從大山里走出來

就開始了繁忙的一生

粉碎，浮選，焚燒，鍛造，軋制

制成鋼鐵

站在時空之中

讓人跑得更快，飛得更高

追著人，堅硬的光

鐵的生命長度無限延長

人也是從土里長出來的

最后回歸泥土

從土里帶走的不一定都還給土

還給土的，都是多余的負荷

因此人的骨頭先天含鐵，只不過

走著走著就流失了

遼河部落

空氣中彌漫著烤箱的味道

遠處的城市開始升溫

烘烤著那些驚心動魄的往事

人們來來往往，雨很久沒有到達

我在石板路上徘徊

遙遠的女真部落馬踏飛燕

青筋暴突，血脈僨張

河床替星空守夜，時光寂靜

滿族文化曾經流光溢彩，躊躇滿志

酒腌漬了滄桑，青苔攀附于古塔

淚洗劫了歲月，順遼河入海

所有故事，都懸掛于蒼勁的樹梢

天空放走舊陽光，放任世界任意流淌

靈魂默默隱退，仿佛從沒有來過

沉迷于時光的腐殖土，一點點改變著萬物的

基因

登山記

山沒有了樹葉，如同人落盡毛發

一覽無余

從山底上山的樹，步伐緩慢

腳步落地，松針也落地

一起落下的，還有一地鳥鳴

山更空了

一棵140歲的老油松

舉一把大傘，氣定神閑

群山不再慌張

斑駁的樹皮像時間的冊頁

記載云煙、火焰和雷電

施禮，下山，步履輕松

手執一根柔中帶鋼的松針

面對未知路

我似乎拿到了一把打開自己的鑰匙

薔 薇

尖銳的刺，先刺破了自己，又刺疼了風

最后刺痛了我

手指的傷口，尚可愈合

目光的傷口，始終在滴血

愛一個人

必須留給他疼痛的印記

你流出的血，深藏她的用心

燃燒的驚艷

點燃了沸騰的夏天

俗世的繁華，永遠深藏疼痛的記憶

你走過的漫長冬天，黑色的苦熬

遍體鱗傷的筋骨

一根刺高于另一根刺

面對荒蕪，竟是孤傲的堅持

劇

月亮究竟躲在哪里

云朵，河水還是落葉下面

它們都躡手躡腳

沒有一點慌亂的樣子

就像此時的細雨

并不提前告知

時斷時續，都是劇中人物

我想月亮應該躲在水下

不然河水不能這樣欲蓋彌彰

那么靜

以至于那顆大鉆石

站在岸上濕淋淋的樣子

像替什么人在望風

河水真靜，靜得一點不像河水

整日奔波的魚也和我一樣

屏氣凝神

誰也沒有料到，一片告密的瘦柳葉

會悄悄砸出一河星光

泄露了月亮的行蹤，替人間

揭開了一個巨大的謎團

愛情簡史

雪花盛大，和樹擁在一起

想到很快將別離

一夜之間，樹就白了頭

走在樹下，似有白發輕輕飄落

鳥鳴低沉

人間深情，一萬句表白

不如這雪花一次毅然的行動

它們難舍難分的樣子

你知道，越走越近的陽光

要用多大力量

才能把它們分開

滑過時間的指縫

它們相信永恒，滿含熱淚

一部分飛向天空，成為飄浮的云

遲遲不肯離開

一部分繼續爬上枝條，生出滿樹的綠芽

而它們

從來不要求史書替它們記載些什么

簡單的鳥鳴

陽光明亮，鳥鳴一聲追著一聲

我拔出沉湎于俗事的頭

看窗臺上一點點地跳動

清澈的眼睛，不藏世俗

它們不知道

它們都有了人的名字

但它們知道，在這沉重世界里

頂著人名的，并非都是好鳥

小如麻雀的我

很快忘記了傷口的疼痛

我是多么幸運

嘰嘰喳喳的小雀

那么心疼我

即便裹挾冰碴的風反復襲來

它不遠走，也不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