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信的人 [組詩]

阮雪芳

看月亮的人

她嫁接詞語

將自己斷裂成寒涼土地里的土豆

她需要吻，造出樹下的月亮

兩個時間

兩匹馬同時進入秋天的雨

一張細腰蛛網

列車緩慢啟動

她將按鈕變成三顆紅寶石

三個各懷故鄉的人

王冠戴在塵埃

虛掩的門安裝在曠野

心跳聽起來像得救的白象

在不在乎已不是個心理學問題

看她

凝視的黑暗有深深的斑斕

寫信的人

詞語的森林，聽見落葉背后

藏匿三只蜘蛛蟹

它們的房間是花園

小徑迷失在車站

一條細線

牽引月光下的輕軌

騎蜘蛛蟹出行的人

兜一圈又回到意義的殼里

你寫信，布滿寂靜的螺紋

觀 道

——與永韻、四順游

以器觀道，就是從三維手勢

伸出另一只手

探知時間的深淺

走一遍光孝寺

金身菩薩和綠衣菩提

各自坐在人間

觀無，寺中睡蓮是一種

荔灣戲臺是一種

各人沉溺的流向

一湖雨水校正潛行的姿勢

道的話筒隔空倒流

看永韻在廣州大劇院擊樂弄影

八十分鐘，珠江寧靜

焐著滾燙的心

碼頭是個隱喻

太古倉的瑪格麗特

妖嬈的液體流經三種亞裔藝術

嘴唇上的漢語

如燈籠，如孤狐

內心荒野，放一把火

聽菊花細落，沾衣香

整個秋夜，燈火上空

盤旋一只失散的白鶴和西部戰事

秋 天

秋天在城市經不起葉落

就像銀行營業廳旁邊的樹根

經不起一場六月臺風

下午四點半太陽變軟

光的巨幕使深灰色的建筑

蒙上酡紅的溫柔

一個孩子帶著機器玩具

在它的陰影下奔跑

金黃蟠桃

桃子來自1721公里外

金色，茸毛，堅挺

給它時間

它也會變得柔軟

像選美競賽

香甜的氣息會從皮膚下透出

夏天的感覺

但不要為一只桃子

告訴孩子應該剝皮，還是拍照

單人游戲

……而我們仍對天真無解

水清澈得接近一杯冰鎮可樂

接近開海獵捕前深藍的安靜

節日是尋歡的好理由

人們擁抱時

需要嚼碎彼此的孤獨

……當你移開鏡子

鱷魚身上的石頭自動脫落

天真不過一個單人游戲

八 月

時間機器在夜晚

爬出洞穴

吃鹽，沉默，喝蘇打水

滿天星光似雪

獵豹的皮毛遮蓋八月

草木無聲吸納著輕霧

鏡頭外車流

一道緩緩移動的巖漿

灼燙的心

一個人走進地鐵

靜物的背包：筆記本、郵件、鍵盤

構成一天

車廂里微光折射上班族的臉龐

模糊，單調，擁擠著

這么快，秋天重又降臨

萬物進入寒冷的隱忍

推背圖

你背靠一張春天地圖

陀螺逆次

旋轉，過往如酒精迷路

每一個日子

都是靈魂的太空玻璃

蜂巢從自身抽離

制作更大的造型

夢游沙發

叫她一只前世白蛾

斷尾龍嘴里的蓮花變成侍應生

你要的水

在實物中沉浮

咖啡劇場

無非是一匹剪紙的馬

跨過了剪刀和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