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送年少一場浪漫的旅行

李柏林

小時候，我從未出過遠門。每個寒暑假我都在家做著永遠也做不完的習題。每次到開學時，聽著同學們講那些他們在外地的故事，我就很羨慕。

那時，我爸在杭州打工，雖然我經常打電話跟他說，我想去他那邊玩一玩，可收到的總是拒絕。他覺得我還太小，而且假期也應該以學業為重。

我十二歲那年，小學畢業。面對漫長的假期，我媽也覺得我處在一個比較閑暇的階段，于是帶著我去杭州看我爸。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出遠門。以前我都是從電視上了解杭州，加上當時火熱的電視劇《新白娘子傳奇》為它加了一層“濾鏡”，所以我對這座城市充滿了好感，也因此在那邊度過了一個非常難忘的暑假。

回到老家后，我升入初中。面對新學校和新同學，我像變了一個人一樣，不再膽小怯懦，反而多了一些自信。開學后的作文課上，老師問大家暑假有沒有出去玩，我立馬舉手，說我爸帶我去杭州旅游了。于是，我開始給大家講我在杭州遇到的事情。

我講的才不是雷峰塔是什么樣子，也不是西湖多么漂亮，而是一些離奇的故事。比如有一次，我媽讓我去買小籠包，結果我分不清東南西北，走錯了方向，然后迷了路，我爸他們公司所有的人都幫忙找我，最后還是通過警察才找到了我。比如我爸在那邊給我報了好幾個興趣班；我遇到了一個男生跟我關系很好，他出過國，還會講好幾個國家的語言，說長大了請我出國玩。

同學們聽了之后都瞪大了眼睛，覺得我在杭州的生活太精彩了。每次下課后，他們都擠到我的桌子旁，讓我再講一講在杭州的故事。

那時候，我的同桌叫小艾，據說她的父母都在上海做生意。開始的時候，她還用懷疑的眼神看著我說：“你這是編的吧！”可是想一想，她也是在大城市待過的人，我可不能被她比下去。于是我理直氣壯地說：“你沒經歷過，怎么能說它是假的？”小艾看我如此篤定，也漸漸相信了我，成了我的頭號“粉絲”。

有時候，他們也會問小艾：“小艾，你的父母不是在上海嗎？你放假都干嗎啊？”她就會撓撓頭說，幫家里干活，便不說話了。大家也不再問了，讓我接著講。于是，我更加賣力地跟大家說著。那時候我的心里太高興了，沒想到，杭州的故事比上海的故事還要吸引人。

那場遠行讓我成了班級里的“風云人物”。同學們都覺得我是見過世面的人，班里的很多事情都要過來聽聽我的意見。甚至有人說，我可能會去杭州考試，只是暫且在這邊上學。所以大家都喜歡跟我交朋友，讓我去了杭州千萬別忘了他們，而我也沒有做出任何澄清，人生的事情，誰能判定以后去哪呢？

初中畢業后，大家都各奔東西。也沒有人專門去關注我到底有沒有再去杭州，年少時的那場旅行也漸漸被別的故事蓋過。

前不久，一個同學拉了同學微信群，那些散落在全國各地的同學又通過網絡聚在了一起。他們早已忘了我講的故事，只是我又一次碰到了小艾。

她還是跟當年差不多：性格比較內向，不喜歡說話。互相加了好友后，我們開始回憶過往，她說：“上學的時候真羨慕你，小小年紀就見了那么多世面。”

她不知道，我的那些“世面”都是因為她啊。剛開學的時候，我看見她的學生情況表上寫著父母在上海做生意。想想我爸還在別人那里打工，我的心里頓時覺得自己矮了一截。那時的我好害怕因為跟她是同桌，同學們拿我跟她比較，所以我虛構了一場特別的遠行。

我還記得那年，我和媽媽坐了一天一夜的大巴車才到杭州。然后我們直接去了我爸租的房子里，他每天都要出去跑業務，我和我媽人生地不熟，根本就不敢去太遠的地方。我們去過最多的地方，就是樓下的菜市場。

我也沒有朋友，唯一見過的同齡人就是房東的兒子，一個胖胖的男孩子。每次他跟我說話都說普通話，我怕他聽見我說的是方言，都羞于開口，只能次次跑開。

我也從來沒有報過什么興趣班，只是每晚都能聽到房東的兒子在樓上彈鋼琴，而我卻只能在那間沒有電視的出租屋里，百無聊賴地翻著帶過去的幾本故事書。

直到要離開的前一天，我爸才請了假，帶我們坐公交車圍著杭州轉了一圈。他在車上給我指著：“你看那遠遠的湖，就是西湖；你看那不遠處的塔，就是雷峰塔。”我便在那輛公交車上，完成了人生的第一次遠行。

回去后，我不斷地美化那段經歷，讓它聽起來更精彩一些。與其說這是我第一次出遠門，不如說這是我的第一篇想象作文。

我告訴小艾，其實我到現在都不知道西湖在哪里，也沒去過雷峰塔，更沒有學過鋼琴。我只是害怕，坐在我旁邊的她看穿我即使去了大城市，也不過是換了一間房子待著的小鎮姑娘。所以我想了很多故事，來為自己虛構了一場浪漫的杭州行。

小艾聽后，卻告訴我，她其實小時候從來都沒有去過上海。雖然父母在上海，但是他們很忙，一直由爺爺奶奶照顧她；可是同學們都那么認為，所以她從來不敢告訴同學們實情，她也不敢去吹牛，生怕露餡，覺得我敢說那么多，肯定真實。

聽完她的話，我突然覺得年少的時候，誰不是懷揣著自己的小心思，害怕被別人看輕呢？如今那些心事已經微不足道，但是那時的我們卻總預感會有一場“海嘯”將我們置于風雨之中。于是我們認真地打造一枚漂亮的貝殼，將自己小心翼翼地藏在里面。

我想，如果有機會，我一定要再去一趟杭州，去看看那些地方，是不是如我年少時想象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