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

張巧珍

“老李，這么冷的天兒，你都八十多歲的人了，不要再出攤兒了，歇歇吧！”剛退休的于校長平時早上去田間路上打完太極拳回來，總要跟在大街上擺鞋攤的老李聊上幾句，順便幫他從腳蹬三輪車上把工具箱和小凳子搬下來。

老李樂呵呵地說：“我這人天生的干活兒命，一不干活兒，渾身就疼。”“你那是干活兒的時候忘了疼。看，手指都變形成彎的了，趕緊歇吧！”老于盯住老李的右手看，只見他手上的老繭又黃又硬，手背干癟，粗糙的老皮皸裂著幾道血口子，而且他的手指總是彎曲成握東西的姿勢，好像伸不展的樣子。老李一邊釘著鞋跟，一邊跟老于開玩笑說：“想歇容易，等我干不動了，兩腿一蹬，睡它一萬年。那時你小子喊破天，我也不會再理你。”

老李只有一個閨女，自從老伴兒去世后，他不愿給閨女添麻煩，執意要一個人生活。除了出攤兒修鞋配鑰匙，還種著幾分菜地。平時擺攤掙來的塊兒八毛，不舍得花一分，都給閨女積攢著。菜地里的瓜果蔬菜，他大兜小兜給閨女送去。他閨女叫翠花，患了腎病，渾身浮腫沒有力氣。老李聽別人說，翠花的病發展到最后必須靠透析維持生命。因此，老李擔心閨女以后看不起病，近來還抽空兒去垃圾坑里撿廢品賣錢。

那天，他在垃圾坑里拽一根鋼絲繩，不小心絆住一塊爛磚，摔傷了腰。醫生說，他以后得長期臥床療養，另外還說他體質好，脈搏強勁有力，如果不出意外，能輕松活過一百歲。

翠花聽說他能長壽，甚是高興。老李卻滿面愁容。他想，女婿和外孫外出打工，讓閨女艱難地伺候他，閨女的病情肯定會加重。

那晚，他一宿沒睡，想了很多。平時他心疼閨女，讓她吃好點兒養身體，可她聽不進去。

有一次，他給閨女送去幾塊點心，她全部給了他的外孫女。后來，他再去送好吃的，都親自看著她吃下幾口，他才放心。想到這兒，他對扶著他喝水的翠花叮囑道：“乖，你以后不要總為孩子考慮，他們那么懂事，將來日子會好過的，你把自己的身體養好了，就等于減輕了孩子的負擔。”“爹，你別勸我。你從來都不心疼自己，有好吃好喝的，總是惦記著我。現在不能動了，咋還為我考慮呢？”“我都這把年紀了，你還年輕……”老李熱淚盈眶，沒敢往下說。思來想去，他想到了絕食的辦法。

第二天早上，閨女端來一碗他愛喝的雞蛋花面疙瘩和一碟綠豆芽菜，細細的面絲，薄薄的蛋片，嫩嫩的豆芽，他真想喝上一大碗，可他忍住了只喝了兩口。閨女看他沒胃口，中午做了蔥花酸湯手搟面，這是老李最愛吃的面食，看見閨女把熱騰騰的面條端到床邊，老李的嘴巴咂巴兩下，摁著床幫就要起身，遲疑片刻卻又躺下，擺擺手，說不想吃。翠花再變著花樣給他做飯，老李干脆扭頭不看一眼。無奈之下，翠花開始給他輸液補充營養，可是老李極不配合。

幾天后，老李從昏迷中醒來，氣息雖然微弱，卻如釋重負般長出一口氣。老李對翠花說：“墻角舊木箱里，舊棉襖的棉花絮里有兩萬塊錢，拿回去好好保存著。”還試探性地問翠花，“西頭兒的你劉奶奶，是自己穿上壽衣的，不麻煩孩子。你說這樣好不好？”“爹，你可別犯傻，別讓我以后傷心難過。”

老李眼角的淚往下流，嘴角卻掛著笑容：“我夢見你娘了，她住得好，吃得好，我要是去了，你不要難過，我可是跟你娘一起在那邊享福呢。”

“你看見我娘住的啥，吃的啥了嗎？”翠花不明真相地追問，卻見老李呼吸已是只出不進。

下葬那天，于校長來給老李告別，翠花的閨女去磕頭迎接，于校長對她說：“我知道你的姥爺為啥走得這么快，他說過等他躺在床上不能動的時候，任憑趕緊去了，也不愿勞累你的媽媽……”翠花的閨女泣不成聲，穩定片刻，悄悄對于校長說：“讓她蒙在鼓里吧，她如果知道了真相，一定會很難過的。”

翠花的閨女替翠花長跪在老李的遺像前，聲聲叫著姥爺，卻沒敢哭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