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丞峰

2013年,紐約大都會博物館舉辦了“水墨藝術:當代中國的今夕與共”大型展覽,使中國水墨藝術受到國際藝術界的關注。近年來,水墨藝術的走強顯而易見,國內各種形式的水墨展層出不窮,水墨作品在藝術市場的突起讓人矚目,“新水墨”“新工筆”等概念被學術界不斷提及,不斷出現在各種媒體上。
關于“新水墨”“新工筆”等提法,雖然對其所指代的內涵多有爭議,但大量出現的創作不能不受重視,因為它們既是對傳統水墨藝術的繼承,也是水墨在當代藝術大背景下的自我宣示;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在國際文化藝術格局中,中國力量尋求崛起的一種呈現,是中國藝術家使用中國傳統繪畫材料、方法在當下的一種真實的表達。隨著水墨高潮的到來,給水墨藝術一個在當今文化中的合理定位,這也是中國的水墨藝術家、藝術從業者、藝術批評家所需要冷靜面對和共同努力完成的任務。
這里有必要對“新水墨”“新工筆”等概念做一番分析。
首先來看“新水墨”的概念。2005年開始連續八屆舉辦的“上海新水墨大展”對“新水墨”概念的推廣起到了推動作用。關于“新水墨”的內涵,有人曾這樣論述:“選用‘新水墨畫這一名稱,是由于水墨畫在本質上仍延續著一個脈絡相承的中國文化和精神,并與西畫中油畫、水彩畫、水粉畫等畫種相區分,形成與西畫對話之勢,進而推進水墨畫的變革意愿,完成水墨畫在現代的轉型。冠之以‘新更清楚地指明其特性,不僅是時間的現代性和當下性,而且是發展形態的一種,既表明縱向的與傳統的傳承本質,更強調橫向的當代性,突出發展中最具創新意味的多元并存、異彩紛呈的現象。”
“實驗水墨”主要推動人之一張羽在其文章中說:“融合,是這個時代最大的特征,是這個時代的精神,新水墨能否成大器的契機,更是新水墨能否體現水墨精神的關鍵,也是能否在今日世界再度創造東方文化輝煌的機遇。”看來“新水墨”也包括了“實驗水墨”,就像如今的“中國當代藝術”概念也一定程度涵蓋了“中國現代藝術”一樣。
“新水墨”的提法已經進入到一種觀念層面中,可以這樣說,“新水墨”概念走向前臺,背景一是狂飆突進的“實驗水墨”宣布告一段落,“新水墨”是處于疲憊狀態下的現代水墨的替代名稱。背景二是在中國經濟快速發展之中,與國際藝術文化對接、對話甚至試圖引導潮流的一種潛在意識,也導致了“水墨”日益成為中國自覺選擇的國家文化形象之一。
實際上,目前“新水墨”概念是對自林風眠、劉國松、吳冠中等一直到今天的各種水墨繪畫的籠統描述,“新水墨”既不是風格,也不是運動,更不是思潮,它僅是一種權宜之計的描述。與“水墨畫”相比,“新水墨”的時間劃分更清楚,而且也回避了“筆墨中心”的糾纏,在評判標準上有中西左右逢源的可能。“新水墨”在實踐中甚至也包容了某些“學院寫實水墨”。這樣連同已包括進來的“實驗水墨”等,“新水墨”成了除“傳統水墨”外中國水墨繪畫的集大成者。集大成意味著外延的無限擴大,從邏輯學角度說,外延的擴大意味著內涵的縮小。
以上是我對“新水墨”學術現狀的分析。
“新工筆”的提法稍晚于“新水墨”,但大的背景相同。其實,“工筆”與“水墨”有所不同,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工筆”只是“水墨”表達方式中的一種,將“工筆”單獨挑出來說,是因為當下“工筆”的創作和展出數量急劇增加。
如果僅說“新”的工筆是相對于傳統工筆而言的概念,那么人們甚至最早可以追溯到十八世紀郎世寧的繪畫里,因為郎世寧用西方的寫實主義改造了中國傳統工筆繪畫,當時的工筆對光影的處理確有令人耳目一新的效果。問題在郎世寧之“新”和我們今天的“新”在觀念和內涵上已經完全不同。
二十世紀蘇式繪畫體系引入中國后,也曾誕生過一種“新”的工筆繪畫—工筆寫實。工筆寫實完全是現實主義文藝觀念的產物,但不能否認它相對于中國傳統工筆繪畫的“新”。
所以,工筆畫的價值不在于其新舊,而在于其“新”在何處。
客觀地說,今天所說的“新工筆”,在工具、材料上所提供給人們新的東西并不多。我之所以在一定程度上認同“新工筆”的提法,就在于“新工筆”在圖式和觀念上還是能給人們提供一些新的內容,雖然這些新的東西不是近年才出現的。杭春曉對此問題的看法有一定的代表性,他認為“非意象抒情、非再現、非形式審美”是“新工筆”的特點所在。他總結出幾點:一是“人造場景的描述”,二是畫面出現“視覺結構關系的思想資源”,也就是對以往圖像資源的挪用。
在我看來還有很重要的一點,那就是新工筆借鑒了后代繪畫的處理,使圖像和環境錯位,對人與物的關系進行任意裁量組合,安放于不同時空,看似自由實際卻是處心積慮的重新組合。此次展覽中有徐累的作品,其實徐累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就開始用這種方式處理畫面,在1986年“江蘇青年藝術周”展上,徐累作品就已經有了這方面的雛形,當時他較多地受到超現實主義的影響。在今天的“新工筆”中也可以看到不少受超現實主義影響的痕跡,加之一些觀念的表現方法—這樣,“新工筆”就與以往注重寫實、注重現實場景還原的傳統工筆畫和現實主義的工筆畫有了明顯的區別。問題還在于“新工筆”圖像所表達的是當代社會中畫家們的所感所思,這樣才能將技術處理落實在觀念表達上。
新工筆與傳統工筆畫相比較,除了工具材料上的變化不大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共同點,那就是畫面中彌漫的寂靜氣氛,雖然比起傳統工筆畫,“新工筆”的“沖淡”氣氛要少許多,在美學上,工筆畫傾向于典雅、陰柔、濃烈、奔放的氣氛終究不是工筆畫媒介所擅長的。
此次參展的水墨畫家,都歷經過長期艱苦訓練,忍受過寂寞,對水墨藝術、工筆畫有著深切感受。展覽力圖呈現當下水墨繪畫領域年輕的水墨繪畫一代和新工筆繪畫佼佼者們的創作實績,他們的作品既有對傳統的傳承,同時也有對當下社會、個人際遇的委婉表達,而且也體現出對他們自己所操持的繪畫方式執著的愛和形式上的探索。他們一方面從以往的傳統中走出,另一方面也在創造新的傳統。
展覽名曰“墨向·非常態”,這里需詮釋一下。
“墨”—為中國水墨繪畫代指。墨中蘊含了“色”,與“水”共同構成了中國水墨繪畫的物質外殼,也構成了與西方繪畫的天然區別。“技近乎道”是中國水墨繪畫的精神指向,無論“水墨”還是“新水墨”皆然。
“向”—有路徑、方向、趨向之意。中國水墨繪畫發展到當下,形成了又一次新的高潮,本次展覽中的作品既是向美術界昭示水墨繪畫發展的一個重要趨向,也是一種以集結方式進行的追尋。
“非常態”—在方法上,本次展覽所展示的無論技巧還是氣息,都對傳統繪畫有所突破;在思想路徑上,以年輕人為主體的藝術家理所當然地對傳統趣味有了本質上的超越。“常態”是一種傳統,“非常態”是一種姿態。
(作者系南京藝術學院美術學院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