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響島崎藤村文學創作風格的關鍵因素探究

【摘要】島崎藤村是日本自然主義文學史上的巨匠，他的一生經歷了明治、大正、昭和三個時期，留下了很多經典詩歌、小說，是明治時期自然主義小說的代表人物之一，探究影響島崎藤村文學創作的關鍵因素，可以幫助我們更好地理解藤村文學風格的轉變過程，同時為研究明治時期日本文學的發展狀況提供一定的參考。

【關鍵詞】情感；信仰；家族；友人

【中圖分類號】I313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標號】2096-8264（2023）05-0028-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05.009

島崎藤村是日本自然主義文學的代表人物，與夏目漱石、森鷗外并稱為日本的近代文豪。他的一生歷經了明治、大正、昭和三個時代，留下了大量描述這段歷史的作品[1]，藤村所代表的是國民式的日本近代文學[2]。島崎藤村以自然主義的寫作風格聞名于世，自然主義文學與浪漫主義文學相比，更具現實性，因此研究自然主義文學，可以更好地了解當時的社會現狀，特別是1868年明治維新之后，日本迅速進入封建主義到資本主義社會的過渡期，這個時期日本在政治、經濟、文化、文學等各個方面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通過對這一時期文學作品的品讀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勾勒出當時人們的生活實景，對研究明治時期的女性思想解放、封建家長制度都是不可或缺的參考資料。

藤村最初的詩集是1897年發表的《若菜集》，以及之后發表的《一葉舟》《夏草》《落梅集》都是明治時代浪漫主義文學的代表作品，和土井晚翠一起被稱為“藤晚時代”。1906年發表的小說《破戒》，是藤村由浪漫主義文學到自然主義文學轉變的重要標志。那么是什么因素導致藤村創作風格的轉變呢？本文嘗試從以下幾個方面進行探究：一、情感生活是島崎藤村文學創作的源泉；二、文學素養和宗教信仰是島崎藤村文學創作的根基；三、封建大家庭的變故使島崎藤村的性格變得陰郁；四、文學友人是影響島崎藤村文學風格變化的直接因素。

一、情感生活是島崎藤村文學創作的源泉

島崎藤村一生主要經歷了四段感情，初戀的“輔子”、第一任妻子“秦冬子”、侄女“駒子”、第二任妻子“靜子”，其中前三為女人給藤村現實生活和寫作生涯帶來了不一樣的轉折點。她們給藤村創作生涯帶來了重要影響，改變了他的人生信仰和創作風格，使他的作品一度達到當時日本文學的巔峰。

（一）初戀改變了島崎藤村的人生信仰，成為他諸多名作的原型

1892年島崎藤村就任明治女校的教師，翌年遇到了他的初戀，自己的學——佐藤輔子，由于輔子已有婚約，介于當時的“社會規范”“基督教的信仰”，這場戀愛最終沒有結出碩果，以藤村的退出終結。之后藤村辭去教員的工作，開始了他的關西、東北的流浪之旅。這說明藤村雖然由于各種外界因素的制約退出了這場戀愛，但是于他的內心深處是不平靜的，所以借助出走尋找內心的慰藉。佐藤輔子去世后，藤村重返講臺，任教于東北學院，同時拋棄了他多年的基督教信仰。基督教伴隨藤村多年，但是由于基督教的教義不允許藤村毀壞別人的婚約，他只能被迫選擇放棄輔子，但是內心深處是有些許不甘的，否則他不會在輔子去世后，馬上放棄自己的基督教信仰。

1908年，藤村發表了《春》，主人公“安井勝子”的原型就是佐藤輔子，可見至少寫《春》時，藤村仍然沒有忘記佐藤輔子。從這里也就不難理解為什么島崎藤村為了輔子，放棄了多年的基督教信仰。面對不能改變又不能違背的教義，藤村選擇了形式上的放棄，算是對自己初戀無果的祭奠。

（二）“冬子”的支持使藤村完成了從浪漫主義文學向自然主義文學的轉變

與第一任妻子之間有性無愛的生活使藤村不再注重愛情，與妻子之間更多是性的需求，這也為多年后藤村與照顧他起居的侄女發生“不倫之戀”埋下了伏筆。沒有了情感上的糾葛，藤村把精力集中在文學創作上。27歲的藤村結束了他的流浪之旅，在長野縣的小諸義塾任教，同明治女校畢業的“秦冬子”結婚。藤村為了專心寫作，辭去了教員的工作，生活變得非常拮據， ３個女兒因為營養不良相繼離世，這種情況下藤村仍自費出版了《破戒》。這說明那時“夫權”“父權”在藤村的骨子里依然根深蒂固，與“親情”相比，藤村更注重他的事業。封建家長制在明治時代仍然十分嚴重，女性在家庭中的地位仍然不高，仍然是把“服務家族成員作為首要任務”，可見明治維新后日本的女性解放、女性獨立運動的發展依然十分緩慢。與第一任妻子生活的這段時間，藤村實現了文學創作風格的成功轉型。《破戒》是藤村的第一部小說，也是藤村由浪漫主義到自然主義的成功轉型。

（三）駒子使藤村重新審視自我，走出舊家“不倫之戀”的內心陰郁

冬子去世后，由藤村二哥的二女兒——駒子來照顧藤村的日常生活。四年后藤村和駒子發生不倫之戀并使侄女懷孕，島崎藤村本人覺得這種結果是受到父親“扭曲的貞操觀”的影響，這種家族的“不倫之戀”曾一度使藤村感到陰郁。島崎藤村的父親正樹與同父異母的妹妹發生過關系，使得藤村的母親痛苦不已，與父親不同的是，藤村是在妻子去世后與侄女發生的“不倫之戀”，正樹是在婚姻內發生的“不倫之戀”，藤村的母親曾痛苦的感慨過“やられたらやり返す（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這句話后來同樣應驗在了藤村和駒子身上，駒子懷孕后，藤村頂不住家族的壓力逃到巴黎，3年后由于一戰的爆發又回到了日本，回國后的藤村繼續和駒子保持著不倫之戀。介于社會輿論和家族的壓力，藤村為了懺悔自己的過錯，重新審視自己和侄女的“不倫之戀”，寫了又一力作《新生》。《新生》是一部赤裸裸的自我告白小說，作家大膽地告白和作品驚世駭俗的內容在當時引起了很大的轟動[3]。藤村也曾一度將自己推到了“風口浪尖”，再次“名聲大噪”，著實讓自己火了一把。《新生》中，藤村將自己和駒子的“不倫之戀”的始末原原本本地呈現給讀者，也將自己的“罪行”毫無保留地公布于世。盡管有些批判近親相奸的聲音，但是大眾最終還是選擇原諒了藤村，這和當時日本的“男權”社會不無關系。“事實上節子（駒子）并未能得到拯救，或者說那種拯救是不長久的，她后來的經歷說明，她成了藤村的犧牲品而過著坎坷的生活。”[4]女性在當時日本社會只是男性取悅的對象，世人忽視了《新生》出版后，對于駒子的影響。在那時人們仍然還接受不了“未婚先孕”，處于弱勢的駒子就這樣赤裸裸地被叔叔展現在大眾的視野。藤村在《新生》中寫道：“愛したこともなく、愛されたこともないような娘”“心を誘惑すべき何物をも彼女はもっていなかった。”再次表明他與駒子之間的“不倫之戀”，與愛情相比，性的比重更多。駒子只是在藤村失去妻子之后，在家務、育兒、性等方面需要的一個女性來替代妻子的角色。因此，可以說只是駒子充當了妻子的角色，但卻沒有得到真正的愛情，她甚至成了島崎藤村文學創作生涯的人肉階梯。

縱觀島崎藤村的代表作，都是和他身邊的女性密切相關，正如陳德文所說“島崎藤村將文學與生活兩者完美地結合在一起”[5]。可見這幾位女性在他文學創作中的重要位置，從某種意義上也可以說是這幾位女性成就了藤村的力作，幫他奠定了在日本文壇不可撼動的地位。

二、文學素養和宗教信仰是島崎藤村文學創作的

根基

（一）島崎藤村有著深厚的文學素養

首先是漢學素養，幼時父親就在他心中種上了“文學的種子”，教授他《論語》《孝經》，使他擁有深厚的漢學功底。為藤村的詩歌創作打下了堅實的根基，他的詩歌不僅具有日本俳句的特色，還具有明顯的漢學風格。

其次，學生時代開始接觸西洋文學，以及松尾芭蕉和井原西鶴的“江戶文學”。在學習西洋文學的過程中，島崎藤村慢慢接觸到西歐的浪漫主義文學 ，這也成為藤村最初的文學創作風格。

（二）宗教信仰對藤村文學創作的影響

1888年，島崎藤村接受基督教的洗禮，成了一名基督教信徒，基督教通過“罪責告白”的形式實現自我救贖的思想扎根于藤村的內心。比如藤村愛上自己的學生佐藤輔子時，由于輔子鄉下已有婚約，所以藤村在道德上不允許自己破壞輔子的婚約，于是辭職出走。輔子去世后他退出基督教，但即使是形式上退出了基督教，不再去參加教會的活動，基督教的思想仍然根深蒂固。比如，他在結束和侄女駒子的不倫之戀后，想通過小說《新生》的告白，洗去自己的過錯，重新獲得一個嶄新的自我。這無疑也是基督教通過懺悔的方式，實現自我的救贖的表現。

回觀島崎藤村的小說軌跡，他的一生依托小說不斷地進行內心“告白”，適時審視現實生活中的自我，以期不斷完善自我、提升自我。他的一生都在追求更完美的自己，根據自己的感知轉變寫作風格，最終實現了西歐自然主義文學與日本本土化的融合，形成了具有日本民族獨色的自然主義文學觀。

三、封建大家庭的變故使島崎藤村的性格變得陰郁

明治維新后，日本逐漸走上資本主義的道路，封建式的家庭經營模式逐漸不適應當時經濟、社會的發展，藤村本家的家境逐漸衰敗，以及家人們的非正常死亡、入獄等遭遇使島崎藤村的性格愈發陰郁。

（一）封建大家庭的沒落導致了藤村性格的變化

島崎藤村的出生于筑摩縣馬龍村，明治維新后家道中落，身為末子的藤村9歲時就和哥哥一起被父親送到東京學習，寄宿在家族的朋友家，長期的寄宿生活使島崎藤村的性格變得敏感、善于察言觀色、適時審視自我，生怕自己的行為有所不當。封建大家庭的沒落，同時也使島崎藤村的性格變得陰郁，藤村的小說幾乎都是以告白的形式，來審視自身的，小說中也總是透漏出一絲頹廢。后來他創作了被稱為“自然主義文學頂峰”的《家》，文章就是以藤村本家和姐姐夫家的封建大家庭為原型創作的自傳體小說。

家族的沒落和長期的寄宿生活，在藤村的現實生活和小說中總透露出一絲的頹廢，由于初戀已有婚約，他主動放棄了戀人，盡管初戀的滋味在他心中多年都不曾抹去，從1893年愛上輔子，到1908年《春》中女主人公的原型，可以說是刻骨銘心的初戀，但是與“立場”相比，他還是選擇了“理想”。

同樣，與侄女駒子的戀情暴露后，他的第一反應是選擇逃亡法國。沒有主動承擔起作為戀人、作為家人的責任，這些都是島崎藤村內心深處懦弱的輻射。原生家庭的沒落使島崎藤村害怕主動承擔責任，即使后來寫了《新生》，鼓起勇氣向世人坦白自己的禁忌之戀，書中也無不委婉地透漏出推脫責任的心情。正如吉田精一所說，“作品體現了作家精神的不徹底性，也不排除這中間有著對自己姑息的成分”[6]。

（二）家人的遭遇對島崎藤村的影響

島崎藤村是大名的后代，父親正樹是島崎家第十七代家主，同時也是優秀的國學家，明治維新后，由于對文明開化政策的不滿，加入木曾山林的解放運動，被免去村長的職務，家境逐漸衰敗，后來明治天皇巡行途中，他歌唱憂國歌曲，被捕入獄，最后精神失常死于牢獄。那時島崎藤村年僅14歲，一下子失去了封建大家長的庇護，對藤村的打擊是非常大的，因為這意味著他今后的生活會更加艱難。大姐園子也死于精神病醫院，大姐在藤村上京學習期間曾一度照顧藤村的起居，和藤村關系比其他兄長更為親近，所以大姐的早年去世，使藤村再次感受到了孤獨與無助。之后長兄秀雄由于偽造文書被捕。家人一系列非正常的遭遇，使藤村的性格愈發憂郁。

四、文學友人是影響島崎藤村文學風格變化的

直接因素

文學風格不同的文學友人對島崎藤村寫作風格的直接影響。島崎藤村在21歲的時候參加了雜志《文學界》的創刊，那時候藤村的文學創作熱情高漲，此時邂逅了影響他文學創作風格的第一人——北村透谷。北村透谷這時正熱火朝天地在日本宣傳“浪漫主義”文學，在當時封建主義依舊明顯的明治社會，他高舉西歐“戀愛主義至上”的旗幟。透谷的人生觀、戀愛觀以及文學觀深入藤村的骨髓，于是有了后來著名的浪漫主義詩集《若菜集》。

北村透谷去世后對藤村打擊非常大，直至藤村遇到了另一位文學友人——田山花袋。花袋的文學觀與透谷的浪漫主義截然相反，與主觀世界相比他更注重客觀現實，與華麗的辭藻相比他更加關注社會問題，花袋倡導平面描寫的“自然主義”。與此同時，現實生活中的藤村已有家室，與浪漫的愛情相比，現實生活的窘境更讓他感到真實。加上山田花袋文學風格的影響，藤村逐漸舍棄了浪漫主義的詩歌向描寫現實生活的小說靠攏，于是有了他的第一篇代表性小說《破戒》。夏目漱石評價《破戒》是“明治時期的傳世之作”。

可以說，北村透谷和山田花袋是直接影響島崎藤村創作風格的兩位重要作家和友人，前面提到由于家族的沒落和長期的寄宿生活使島崎藤村的性格中有些許頹廢和懦弱的成分，也更易于察言觀色。所以他的生活中接觸最多的人很容易影響到藤村的思想，藤村對身邊友人的評價尤為在意。這也表現在《春》的創作過程中，《春》創作的前半部分主要以友人為原型進行部分的虛構，但是虛構的成分引起了友人的不滿，平田禿木、戶川秋谷二人相繼發文進行批判，這一事件進一步加速了藤村創作風格的轉變，既然以友人為原型的虛構成分引起了友人的不滿，藤村鼓起勇氣徹底以自己為原型，以現實為基礎進行創作。于是有了自傳體小說的發端，在藤村文學創作的路上，深受周圍朋友的影響，但是這也在一定程度上促成了島崎藤村這一大文豪的誕生。

《春》是島崎藤村自我告白方式的突破，由《破戒》的虛構形式轉向了自傳體小說，由廣袤的社會視角轉向了由個人視角透視社會問題，這種寫作手法逐漸發展成后來的私小說，成為極具日本特色的寫作方式，也是深受日本讀者愛好的文體。與單純的虛構情節相比，日本人更喜歡解讀有關作者本身的經歷。

“島崎藤村生他的身世和經歷，在當時的明治社會中有其獨特性，也有其代表性。他的文學創作與他的身世、戀愛、工作等人生經歷密切相關，交織在一起，反過來也可以說，他的身世、經歷成就了他的作品。他被稱為自傳體作家，原因就在于他把自己的生活如實地寫成了小說。”[7]島崎藤村在不斷地審視自我，改變自我、完善自我的道路上，逐漸轉變創作風格，寫作思路，形成了一套自己的寫作風格，開創了日本自然主義、現實主義文學的新篇章，也為日本文學創作開辟了一條新的路徑。“島崎藤村的影響是重要而深刻的，尤其是他對日本自然主義文學以及‘私小說的形成發展，有著直接的因果關系和作用。”[8]因此探究影響島崎藤村文學創作風格的關鍵因素對于理解藤村的作品和了解日本當時社會的政治、經濟、文化等的發展都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參考文獻：

[1]李敏.島崎藤村小說與近代日本社會問題研究[M].天津：天津大學出版社，2021.

[2]瀨沼茂樹.評傳島崎藤村[M].東京：實業之日本社，1959：6.

[3]劉曉芳.島崎藤村小說研究[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10.

[4]吉田精一.島崎藤村[M].東京：櫻楓社，1926：126.

[5]陳德文.破戒[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

[6]吉田精一.島崎藤村[M].東京：櫻楓社，1926：123.

[7]王健英.島崎藤村從詩歌轉向小說的緣由探析[J].外國文學與文化，2012，（09）.

[8]張劍.論島崎藤村小說的特色[J].衡陽師范學院學報，2012，（02）.

作者簡介：

徐紅梅，女，山東濰坊科技學院，碩士研究生，講師，研究方向：日語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