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振宇
(濟南大學 政法學院,山東 濟南 250022)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青年是整個社會力量中最積極、最有生氣的力量,國家的希望在青年,民族的未來在青年。”①2019年4月30日習近平總書記在紀念五四運動100周年大會上的講話。大學生是青年的主力軍。教育部《2021 年全國教育事業發展統計公報》顯示,全國各類高等教育在學總規模4430萬人,總量居世界首位②教育部發展規劃司:《2021年全國教育事業統計主要結果》,http://www.moe.gov.cn/jyb_xwfb/gzdt_gzdt/s5987/202203/t20220301_603262.html,2022年3月1日。。大學生群體作為較高學歷群體,是國家未來社會建設的主力軍,其健康狀況無疑具有重要的社會意義,其健康問題受到社會各界普遍重視。此外,大學生仍舊處于從學校到職場的轉型階段,其健康狀況在這一轉型時期的發展及可能出現的潛在問題不容忽視。健康作為重要的先決性要素和前提性條件,直接或間接影響著人力資本的投資效率和收益率。大學階段是體質增強和素養提升的關鍵期,大學生健康狀況不但影響著未來人力資本的效用發揮,也是大學生順利完成學業、實現人生理想和個人價值的前提性條件。從學術角度分析影響大學生健康的主要因素和相關機制,進而為大學生健康教育引導工作提供科學的決策依據,具有重要的理論價值和現實意義。
以往健康社會學的研究多從社會經濟地位和生活方式角度分析大學生健康的影響因素。社會經濟地位論的觀點認為,社會經濟地位與個體健康水平之間存在顯著的正相關關系,即社會經濟地位較高群體的健康狀況往往優于社會經濟地位較低群體①②Feinstein J. S,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Socioeconomic Status and Health:A Review of the Literature,The Milbank Quarterly,Vol.71,No.2,1993,pp.279-322.。基于這一研究結論,國內一些學者對我國大學生家庭階層地位與其健康發展之間的關系展開了討論。曾迪洋和洪巖璧基于北京市大學生的追蹤調查研究指出,大學生的家庭經濟狀況越好,身心健康水平越高③曾迪洋,洪巖璧:《家庭背景、校園生活與大學生健康》,《東岳論叢》,2020年第4期。。
生活方式論的觀點認為,個體生活方式是影響健康狀況的重要因素和中介機制之一。國外諸多研究已經探討了生活方式對健康水平造成的影響,比如,合理的飲食結構、長期堅持鍛煉對健康的促進作用以及吸煙酗酒等對個體健康造成的負面影響已成為學界的共識④Beydoun M. A.,Wang Y,How do socio-economic status,perceived economic barriers and nutritional benefits affect quality of dietary intake among US adults?,European Journal of Clinical Nutrition,Nutrition,Vol.62,No.3,2008,pp.303-313.。國內以往一些針對大學生群體的調查研究也表明,飲食習慣、作息習慣、鍛煉習慣、吸煙、飲酒等生活方式是影響大學生群體健康水平的重要因素⑤⑥Diane Von Ah,Sheryl Ebert,Anchalee,et al.,Predictor sofhealth behaviors in college students,Journal of Advanced Nursing,Vol.48,No.5,2004,pp.463-474.。
在社會經濟地位論和生活方式論之外,本文試圖從生命歷程視角出發,分析留守經歷對大學生健康的影響。生命歷程是近年來健康研究的新視角,石智雷和吳志明的研究指出,對健康不平等形成機制的研究應從當前的社會經濟因素轉移到生命歷程的“上游”⑦石智雷,吳志明:《早年不幸對健康不平等的長遠影響:生命歷程與雙重累積劣勢》,《社會學研究》,2018年第3期。。從生命歷程視角來看,個體早期的生命事件和生命軌跡對其長遠的發展狀況具有重要影響,具體到健康領域,體現為個體早期經歷對其健康具有重要影響。留守經歷無疑是一種相對重要的和比較特殊的個體早期經歷。隨著中國現代化、工業化和城市化的不斷推進發展,工作流動和地域流動加強,兒童留守逐漸成為一種重要的社會現象。東北師范大學中國農村教育發展研究院發布的《中國農村教育發展報告2020-2022》研究顯示,2021年全國義務教育階段農村留守兒童達到1199.2萬人⑧光明網:《中國農村教育發展報告2020—2022》,http://m.gmw.cn/baijia/2022-12/26/36256096.html,2022 年12月26日。。圍繞留守兒童現象,以往研究較多地探討了留守經歷對留守兒童自身短期健康的影響,但在更長的生命歷程視角下分析留守經歷對個體健康長期影響的研究還相對較少。尤其是在大學生群體中,探討留守經歷對他們當下健康狀況影響的研究更是缺乏。雖然目前國內已有一些研究注意到該問題,比如溫義媛和曾建國在針對大學生人格與心理健康發展的研究中指出,留守經歷顯著影響大學生的心理健康和人格特征,曾經有過留守經歷的大學生在心理癥狀檢出率、人際敏感度、精神質得分等方面均高于無留守經歷大學生⑨溫義媛,曾建國:《留守經歷對大學生人格及心理健康影響》,《中國公共衛生》,2010年第2期。。但截至目前,學界相關研究數量依舊太少,而且已有研究多基于特定地域或者個別學校樣本,樣本代表性較差,影響了研究結論的穩健性和可信度。此外,這些研究探討的主題比較單一,對留守異質性的討論偏少,比如,留守開始的不同年齡時段對大學生健康的影響是否存在差異?存在何種差異?基與此,在以往研究的基礎上,將借助生命歷程理論,使用具有代表性的全國大學生調查數據,深入討探留守經歷及其開始的不同階段對大學生健康的影響。
近幾十年來,生命歷程理論逐漸成為健康行為與健康不平等研究的重要分析框架。該理論關注因為社會變遷發生的個體生命事件在個體生命軌跡中出現的順序和發生過程,以及這一過程對個體產生的影響①Glen H. Elder,The Life Course as Developmental Theory,Child Development,Vol.69,No.1,1998,pp.1-12.Friedman E.,Jennifer K. M.,Connor M.S.,et al.,Childhood Adversities and Adult Cardiometabolic Health:Does the Quantity,Timing,and Type of Adversity Matter?,Journal of Aging and Health,vol.27,No.8,2015,pp.1311-1338.。Linda K.George 進一步分析了基于生命歷程理論的健康影響的時間效應,即個體經歷某一特定事件的時間長度、發生時間不同,對個體會造成不同的健康效應。具體說來:個體經歷某一特定事件時間越長,就越可能強化該事件對健康的影響效應;個體重要生命事件和特殊經歷發生的時間或者年齡階段不同,給個體健康造成的影響也會有所不同②Linda K. George,Taking Time Seriously:A Call to Action in Mental Health Research,Journal of Health and Social Behavior,Vol.55,No.3,2014,pp.251-264.。
在生命歷程理論啟發下,越來越多學者開始關注早期經歷對個體健康的持續影響,將健康不平等研究置于更長時段的生命周期之中,不僅關注當下影響個體健康水平的因素,還進一步追溯到生命歷程早期階段開展健康分化的根源探尋。家庭是兒童成長過程中較為重要的微環境系統,父母教養、親子關系以及家庭氛圍等均對兒童身心發展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③劉杰,孟會敏:《關于布郎芬布倫納發展心理學生態系統理論》,《中國健康心理學雜志》,2009年第2期。。由于長期與父母分居異地,缺乏父母雙方或一方的持續陪伴、關愛和教導,與父母間情感交流和互動相對減少或缺失,留守兒童更有可能在學業表現、社會交往、社會行為以及身心健康等方面出現相關問題④⑤⑥譚深:《中國農村留守兒童研究述評》,《中國社會科學》,2011年第1期。。首先,幼年期良性親子互動的相對缺失會使兒童產生一定的分離焦慮感,這種早期不良情感體驗可能會影響兒童人格的形成和精神健康的長遠發展,甚至會影響其成年后的人際交往能力。有學者認為,由人際關系問題導致的社交焦慮與社交回避等行為模式在女大學生群體中普遍存在,而不良的人際關系容易引發焦慮、抑郁等不良情緒,嚴重的情況下可能導致出現抑郁癥、社交恐懼癥等⑦武曉偉,萬芝敏:《女大學生心理資本、人際交往與主觀幸福感的關系研究》,《山東女子學院學報》,2023 年第2期。。其次,兒童在父母外出后遇到困難時,難以得到及時幫助,在日常生活中缺乏足夠陪伴和照顧,與父母之間疏于情感交流,家庭親密度相對較差,這些問題都可能會導致留守兒童缺乏心理安全感和自我認同感,從而產生自卑、敏感、抑郁等消極心理⑧⑨張德乾,仰和芝:《親情呵護缺失:聚焦農村留守兒童交往》,《中國統計》,2007年第6期。。
早期經歷是健康分化的起點和基礎,生命歷程早期階段遭受的身體損傷、營養失衡、情感缺失以及精神創傷等將嚴重影響個體的生理發育和心理發展,甚至造成不可彌補的身心傷害,對成年后的健康狀況形成持續性影響⑩??Levine Morgan,Cole Steven,Weir David,et al.,Childhood and Later Life Stressors and Increased Inflammatory Gene Expression at Older Ages,Social Science & Medicine,Vol.130,No.7,2015,pp.16-22.。生命歷程中經歷的某些重要事件有可能改變個體原有的發展軌跡,對未來生活形成長遠影響,因此,早年留守經歷不僅影響兒童期的身心發育,還將會對其成年后的健康狀況帶來持續影響。例如,姚遠和張順通過對西安某高校大學生的研究發現,留守經歷顯著降低了青年群體的心理健康水平,且留守時間越長,大學生的心理健康水平越差。基于上述分析,提出研究假設1。
假設1:留守經歷對大學生健康水平具有顯著的消極影響。
按照生命歷程理論時間次序效應的解釋,個體生命歷程中重要事件或者生活經歷所發生的時間節點或年齡階段不同,對個體健康的影響也會有所不同①Linda K. George,Taking Time Seriously:A Call to Action in Mental Health Research,Journal of Health and Social Behavior,Vol.55,No.3,2014,pp.251-264.。而留守經歷的影響可能存在“沖擊衰退”和“依戀中斷”兩種作用機制,其中“沖擊衰退機制”提出,隨著時間的推移,個體能夠逐漸適應和消化負面事件的影響,負面沖擊對其心理的傷害會慢慢衰減②Smith K.P.,N.A. Christakis,Social Networks and Health,Annual Review of Sociology,Vol.34,2008,pp.405-429.。從這一理論邏輯出發,留守開始的階段越早,對大學生健康的影響程度越弱。“依戀中斷機制”則認為,個體在嬰幼兒時期與父母的關系形態將對其后續成長發展產生持續影響,在生命歷程早期與父母分離的個體,將在相對缺少良性親子互動關系的環境中長大,其依戀心理被強制中斷,這將對青少年的身心發展造成終身性、持續性的損傷③Thompson R. A,Early Attachment and Later Development:Familiar Questions,New Answer,Handbook of Attachment:Theory,Research,and Clinical Implications,New York:Guilford Press,2008,pp.348-365.。根據這一理論,可以認為留守開始的階段越早,對大學生健康的影響程度越強。據此,提出研究假設2及兩個競爭子假設。
假設2:留守開始時間階段的不同對大學生健康的影響存在差異。
假設2.1:留守開始的階段越早,對大學生健康的影響程度越弱。
假設2.2:留守開始的階段越早,對大學生健康的影響程度越強。
本研究數據來自“中國大學生追蹤調查”(PSCUS),該調查由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研究所主持實施,以在校大學生及畢業生為調查對象,較為全面地收集了大學生學習、日常生活、健康、價值觀以及就業等方面的信息④有關PSCUS的詳細介紹可參見調查項目的官方網站:http://www.pscus.cn/。。PSCUS 歷經多年發展,形成了豐富的調查數據,逐漸成為有關中國大學生研究領域內知名的調查數據庫。PSCUS 在不同調查年份會根據政府政策、社會熱點適當優化調整調查內容,大學生健康是該調查的重要研究內容之一,該調查所積累的大學生健康方面的豐富信息為本研究提供了寶貴的數據資源。本研究使用PSCUS2019年調查數據,去除變量的缺失值之后,有效分析樣本為7068個。
本研究共有自評身體健康、自評心理健康和心理疾患等級三個因變量,其中,身體健康、心理健康為1—5級的序次變量,心理疾患等級為1—4級序次變量,因此本研究采用序次Logistic模型進行分析。
1. 因變量
本研究因變量為大學生健康狀況。在以往相當長的時間里,健康被認為是身體沒有疾病,可以正常開展工作和生活的一種狀態。世界衛生組織提出:“健康不僅僅是沒有疾病,不體弱,還是一種軀體、心理和社會功能均臻良好的狀態”①《世界衛生組織宣言》,孫牧虹譯,《中國心理衛生雜志》,1988年第6期。,這一界定表明健康不僅包括生理健康,還包括了心理健康和社會健康,更加突出了健康內涵的多維理解。因此,本研究選擇從身體和心理兩個方面分析大學生健康狀況,具體說來,采用自評身體健康反映大學生的總體身體健康狀況,采用自評心理健康和心理疾患風險兩個變量反映大學生的心理健康狀況。
自我評價健康的測量方式一直受到種種質疑,比如因為回答的主觀性導致健康評價標準的不一致②Mathers Colin D,Towards valid and comparable measurement of population health,Bulletin of the 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Vol.81,No.11,pp.787-788.。但是大量的相關實證研究仍然證實自評健康是一個相對有效且便利的綜合性健康指標,仍舊具有較好的信度,不僅能夠很好地預測個體死亡風險③Idler Ellen L.,Benyamini Yael,Self-Rated Health and Mortality:A Review of Twenty-Seven Community Studies,Journal of Health and Social Behavior,Vol.38,No.1,1997,pp.21-37.,亦能在較大程度上反映出不同人群在諸如慢性病、行動不便、疼痛感受等生理疾病方面的差異④齊亞強:《自評一般健康的信度和效度分析》,《社會》,2014年第6期。。健康內涵的多維性也決定了自評健康不失為一個有效測量健康的綜合性指標。因此,本研究采用自評身體健康和自評心理健康來觀察測量大學生的身心健康狀況。在PSCUS 調查數據中,自評身體健康主要依據被調查學生對下述問題的回答“從總體上說,您認為自己的身體健康狀況如何”,對這一問題的回答包括“很不好”“不太好”“一般”“比較好”“很好”五個等級,本研究依次賦值為1—5 分,數值越高表示自評身體健康狀況越好。自評心理健康主要依據被調查學生對下述問題的回答“從總體上說,您認為自己的心理健康狀況如何”,針對該問題的回答和賦分與自評身體健康變量相同。
本研究使用PSCUS調查中的凱斯勒心理疾患量表(K10)評估大學生的心理疾患狀況。該量表包括10 道題目⑤該量表主要是讓大學生根據最近1 個月實際情況做出選擇,10 個題目分別為:最近1 個月,無緣無故地感覺到勞累?最近1個月,感到緊張?最近1個月,緊張到沒有什么事情可以使您平靜下來?最近1個月,感到無助?最近1 個月,感到休息不好且不安?最近1 個月,感到坐立不安?最近1 個月,感到沮喪?最近1 個月,感到任何事情都很困難?最近1個月,感到任何事情都不能提起您的興趣?最近1個月,感到沒有什么價值?,內容是詢問受訪大學生最近一個月所經歷焦慮、壓力等心理癥狀的頻率,每個題目的答案包括“幾乎沒有”“偶爾”“有些時候”“大部分時間”“所有時間”五個類別,分別賦值為0分、1分、2分、3分和4分。將10道題目分數求和,總分為0至40分,按總分由高到低將被調查者的心理健康狀態劃分為四個等級:“20—40分”為4級,表示患心理疾患的危險性高;“12—19分”為3級,表示患心理疾患的危險性較高;“6—11 分”為2 級,表示患心理疾患的危險性較低;“0—5 分”為1 級,表示患心理疾患的危險性低。
2. 自變量
大學生留守經歷是本研究的核心自變量。在PSCUS2019 的數據調查中,通過詢問“您在上大學之前有沒有留守經歷”來測量大學生的留守情況,其中,留守經歷的界定標準為父母長期外出務工,且時間在六個月以上,沒有在身邊照顧孩子,孩子主要由其他親屬照料長大。本研究把留守經歷處理為虛擬變量,參照組為沒有留守經歷。此外,PSCUS 還詢問了“您最早在下列哪個階段有過留守經歷”。答案包括小學前、小學1—4 年級、小學5—6 年級、初中1—2 年級、初中3 年級、高中1—2年級、高中3年級/高3復讀,這一變量可以幫助檢驗留守經歷開始的不同階段對大學生健康所產生的不同影響。本研究把留守經歷進一步處理為“沒有留守經歷”“小學前留守”“小學階段留守”“初中階段留守”“高中階段留守”,并分別賦值1—5。
3. 控制變量
家庭背景是本研究的重要控制變量。社會學對家庭背景的分析,主要考察家庭在社會結構中所處的階層位置。在反映家庭背景的諸多指標中,家庭社會經濟地位是核心指標,家庭社會經濟地位代表了家庭占有社會資源的多寡,是代際資源傳遞和代際影響的重要因素。家庭社會經濟地位主要通過家庭文化資本和家庭經濟地位來測量。根據以往研究,本研究采用父母受教育程度對家庭文化資本進行測量。基于PSCUS 調查了受訪大學生的父母受教育程度,本研究進一步將父母受教育程度轉換為受教育年限,具體轉換方式為:未接受過正式教育為0 年、小學為6 年、初中為9 年、高中/技校/職高/中專為12 年、高職/大學專科為15 年、本科為16 年、碩士/博士研究生為19 年。最后計算父母的平均受教育年限作為控制變量納入模型。家庭經濟地位相關調查通過詢問被訪者“與周圍同學相比,您的家庭經濟條件如何”進行測量,答案包括“很不好”“不太好”“一般”“比較好”“非常好”五個層次,依次賦值1—5 分,分數越高表示家庭經濟狀況越好。
本研究還納入了學校層面的控制變量,包括大學生所在年級和學校層次。不同年級的大學生健康存在一定差異,因此本文把年級作為控制變量,并處理為一年級、二年級、三年級及以上三個類別,分別賦值1—3。在學校層次方面,考慮到我國高等教育體系存在一定分化,本研究將學校類型區分為高職院校、普通本科學校和重點本科學校,其中重點本科學校包括原“985”高校和“211”高校,三種類型高校依次賦值為1—3。
在其他控制變量方面,本研究還考慮了是否為獨生子女、性別、年齡、戶口等變量。是否獨生子女是二分類變量,其中非獨生子女為參照組;性別分為男生和女生,其中女生為參照組;戶口變量包括了城鎮戶口和農村戶口兩種,其中農村戶口為參照組;年齡為被調查對象受訪時的實際年齡。受篇幅所限,表1僅展示了本研究的因變量和核心自變量的描述性統計情況。

表1 分析變量的描述統計
為考察留守經歷對大學生健康的影響,表2 中模型1、模型2 和模型3 在控制家庭經濟地位、家庭文化資本、是否為獨生子女、性別、年齡、戶口、學習成績、年級、學校層次等變量的基礎上,分別以身體健康、心理健康和凱斯勒心理疾患量表(K10量表)得分為因變量,采用序次Logistic 模型,考察了留守經歷對大學生自評身體健康、自評心理健康以及心理疾患的影響。

表2 是否有留守經歷對大學生健康影響的回歸模型結果
模型1 顯示了留守經歷對大學生自評身體健康的影響結果。數據顯示,有留守經歷的變量系數為-0.168(p〈0.01),表明有留守經歷的大學生的自評身體健康水平與沒有留守經歷的大學生自評身體健康水平存在顯著的統計學差異,有留守經歷的大學生自評身體健康狀況相對較差。這也符合了以往相關研究得出的結論。說明由于父母長期不在身邊,學生的自理能力尚未完全形成,掌握的生活知識相對較少,加之缺乏父母照料,可能導致日常飲食及營養攝入不規律或者不足等問題,這些負面因素對子女身體健康的消極影響不僅表現在留守時期,還延伸到了大學階段。
模型2 顯示了留守經歷對大學生心理健康的影響結果。模型結果顯示,有留守經歷的變量系數為-0.190(p〈0.001),表明有留守經歷的大學生和沒有留守經歷的大學生在心理健康水平上存在顯著統計學差異,有留守經歷的大學生心理健康水平相對較差。這一結果說明,大學生在早期留守期間與父母長期被動分離,缺乏良好的情感溝通和親子互動,可能會影響其在人際交往等方面的安全感和信任感,相關心理困惑、負面情緒等難以及時得到回應和排解,從而一定程度上對心理健康水平產生影響。
模型3 顯示了留守經歷對大學生心理疾患風險的影響結果。模型結果顯示,有留守經歷的變量系數為0.161(p〈0.01),表明有留守經歷的大學生和沒有留守經歷的大學生在患心理疾患風險方面存在顯著的統計學差異,早期有過留守經歷的大學生患心理疾患風險相對較高。這印證了以往一些研究的發現,留守經歷導致個人“樂群性”相對較低,更可能存在情緒不穩定、抑郁壓抑等相關傾向①王東宇,王麗芬:《影響中學留守孩心理健康的家庭因素研究》,《心理科學》,2005年第2期。,早期的留守經歷還可能催生消極的自我評價,增加其患心理疾患的風險。
綜上分析,早期留守經歷對大學生健康具有顯著的消極作用,有留守經歷大學生的身體和心理健康水平低于沒有留守經歷的大學生,且患心理疾患風險的可能性更高。研究假設1得到驗證。
需要指出的是,如果大學生在成長的早期階段缺乏來自父母的必要照料和呵護,則不利于其健康生活習慣的養成,一定程度上對其身心健康產生不良影響。即使父母外出打工可能有助于改善家庭的經濟狀況,為孩子的成長提供相對更有利的條件,但仍不可忽視留守經歷對大學生健康的沖擊,比如長期親子分離對子女身心健康產生的持續消極影響等。
表3顯示了留守經歷開始的不同階段對大學生健康影響的序次Logistic模型結果。模型4顯示了不同留守起始階段對大學生身體健康影響的差異。數據分析顯示,相對于無留守經歷,小學前開始留守對大學生身體健康具有顯著負向作用,小學前階段開始留守的大學生身體健康狀況明顯比無留守經歷的學生差。相比于無留守經歷大學生,小學階段、初中階段和高中階段開始留守的大學生在身體健康狀況方面不存在顯著統計學差異。

表3 留守開始階段對大學生健康影響的序次logistic模型結果
模型5 顯示了留守開始的不同階段對大學生心理健康的影響,這一影響相比于留守開始的不同階段對大學生身體健康的影響作用相對更為復雜。數據顯示,相對于無留守經歷,小學前、小學階段和高中階段開始留守對大學生心理健康均具有顯著的負向作用。相比之下,高中階段的系數值更大,表明相比于其他階段,高中開始留守對大學生心理健康的消極影響相對更大,其次是小學前階段。初中階段開始留守的大學生和無留守經歷的大學生在心理健康狀況方面不存在顯著的統計學差異。
模型6 顯示了不同留守起始階段對大學生患心理疾患風險的影響。數據顯示,相對于未經歷過留守,小學前開始留守明顯增加了大學生患心理疾患的風險性,小學前階段開始留守的大學生患心理疾患風險的可能性明顯高于沒有經歷過留守的大學生。小學階段、初中階段和高中階段開始留守的大學生患心理疾患的風險與沒有留守經歷的大學生不存在顯著的統計學差異。
綜合上述分析發現,大學生留守開始的不同階段對其健康具有不同的影響效應,研究假設2得到驗證。而就兩個競爭子假設而言,檢驗結果比較復雜,分析結果顯示了不同于以往理論的一些新發現。首先,小學前階段開始留守對大學生身體健康的消極影響相對明顯。其次,不同留守起始階段對大學生心理健康的影響較復雜,高中階段開始留守對大學生心理健康的消極影響相對更大。也就是說,大學生留守經歷開始的時間階段對其健康的長期影響不是線性的,而是體現出了一種“早—晚階段”效應。
留守經歷作為大學生重要的生命歷程事件,其對大學生健康的影響值得探究。以往研究多關注于留守經歷對青少年時期的生理和心理健康的影響,對留守經歷的長期和持續性影響關注不足。本研究從生命歷程理論視角切入,使用中國大學生追蹤調查(PSCUS)數據,采用序次Logistic模型分析了是否有留守經歷對大學生身體健康、心理健康和心理疾患情況的影響。此外,研究進一步考察了留守經歷的異質性,分析了不同留守起始階段對大學生健康所產生的影響。總的來看,留守經歷對大學生健康具有顯著的消極作用,留守開始的不同階段對大學生健康影響存在“早—晚階段效應”。具體研究結論如下:
第一,留守經歷對大學生健康具有顯著的負向作用。本研究發現早期留守經歷對大學生身體和心理健康具有顯著消極影響,并增加了其遭遇心理疾患的可能性。隨著我國經濟快速發展,社會保障機制不斷健全,在一定程度上,家庭物質條件或許已不是制約兒童健康的最關鍵因素。父母長期頻繁外出導致無法給予孩子基本的生活照料,留守兒童也很難從其他家庭成員那里獲得充足照料,即使父母外出能夠學習到更多的育兒經驗知識,但因長期無法陪伴孩子左右,使這些經驗知識不能得到有效運用和發揮。早期缺乏父母必要照料還易導致一些不良生活習慣的養成,一定程度上影響個體成年后的身體健康狀況。
另外,父母長期在外也會導致孩子缺乏家庭歸屬感。雖然目前移動通訊、網絡通信等信息工具發展迅猛,為父母與孩子的遠程溝通提供了硬件支持,但往往溝通易受到諸多外在因素影響,使親子之間溝通的及時性、有效性、親密度減弱,留守兒童長期的情感缺失易使其在成長過程中產生厭學、抑郁、孤僻等負面心理,出現一定的情緒問題、交往障礙、自卑心理和逆反心態等,這些早期成長過程中的不良情緒會對其心理健康發展產生長期影響。
第二,留守經歷開始的不同階段對大學生健康的影響具有一定差異,存在“早—晚階段效應”。本研究分析發現,在開始留守的不同階段中,只有小學前開始留守對大學生的身心健康均產生顯著消極作用。在身體健康上,學齡期兒童一定程度上掌握了一些生活技能,具備了一定自我照料能力,能夠相對適應環境變化,且在這一階段他們開始接受學校教育,獲得健康教育的渠道不再局限于家庭。而對于學齡前兒童而言,父母本應是直接看護人和照料人,若因父母長期不在身邊造成照料缺乏,則可能形成不良的飲食和生活習慣,還易導致營養不良,更有感染相關疾病或受到其他意外風險沖擊等潛在可能。由于他們年齡尚小,缺乏生活自理能力,對父母照料的依賴性相對更強,長期缺失父母照料對其身體健康會產生不良影響,進而給其成年后的身體健康帶來一定沖擊。
在心理健康方面,除了小學前開始留守對大學生心理健康具有消極影響外,高中階段開始留守對大學生心理健康同樣具有顯著的消極影響,而且相比于小學前開始留守的影響,高中階段的影響作用相對更為突出。高中階段是個體逐漸走向成年的關鍵過渡期,也是人格發展的相對活躍期,且在此時他們正面臨著諸如高考等多方面的壓力,而父母如長期不在身邊,自己不僅要獨自面對學習的壓力以及生活交往中遇到的相關問題及困惑,同時也要承受家庭結構變化帶來的多維影響,易對其心理健康產生一定的消極作用。
基于以上,學校、家庭以及社會要多關注有留守經歷的大學生的健康狀況,尤其要關注其心理健康,給予其更多的有效心理支持,幫助他們減少因留守經歷而帶來的相關負向影響;另外,在工作過程中聚焦“關鍵時期”和“特殊階段”,對他們要“多看一眼、厚愛一分”,給予更多人文關懷,構建和完善學生發展過程中心理問題的預警及干預機制①張振宇:《留守經歷對大學生主觀福祉的影響》,《青年探索》,2020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