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穎夫,田冬梅
(寧德師范學院 教育與藝術學院,福建 寧德 352100)
全球多元的文化樣式是不同民族對各自的歷史和環(huán)境條件相適應的結果,都具有平等的價值。中國提出的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是基于文化理解的全新思維框架來處理國家關系的新思維。中國傳統(tǒng)文化是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最重要的中國智慧與中國力量,這種智慧與力量發(fā)揮的前提是對彼此文化的理解,只有對彼此文化理解才可能文明對話與協(xié)和萬邦。文化理解需從全球處望遠、基礎處起步,在東西方不同文化語境中,儒家與基督教文化中的孝,兩種思想在理論與實踐中有許多相通之處,成為人類命運共同體建構中重要的文化資源。
孔子說:“夫孝,天之經(jīng)也,地之義也,民之行也。天地之經(jīng)而民是則之,則天之明,因地之利,以順天下。”[1]28-29孔子認為孝道有形而上的最高權威,是天的規(guī)范,地的準則,孝乃天經(jīng)地義,是人類最為根本的行為準則。曾子說:“夫孝者,天下之大經(jīng)也。夫孝置之而塞于天地,衡之而衡于四海,施諸后世而無朝夕。”[2]71-72孝在天地間超越時空,放之四海而皆準,人類必須遵循天地孝的法則,效法天地之孝永恒不變的規(guī)律,對民眾實施教化以順乎天地自然規(guī)律。在儒家看來孝道的本源來自天地,人之為孝的根據(jù)來自天地的法則。“天地之大德曰生”[3],孔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4]241“天地不合,萬物不生。”[2]“夫孝,以順天下。”[1]28-29儒家認識到天的本真狀態(tài)是生命秩序的和諧,天涵蓋了生命產(chǎn)生和發(fā)展的全部過程,各種自然現(xiàn)象之間,生命之間存在著相互滲透、相互感應的有機聯(lián)系。人類也是百物之一,同樣具有生長發(fā)育的本性,孝是人的立身之本,是實現(xiàn)人類自身生命和諧,與天地、萬物和諧而教化天下最根本的力量,人類只有與宇宙成為一個和諧的整體才會生生不息。因此,儒家將孝定論為宇宙的根本法則,這就是孝存在的根據(jù)。
在《禮記·哀公問》中魯哀公問,君子為什么要尊重天道,孔子說:“仁人不過乎物,孝子不過乎物。是故仁人之事親也如事天,事天如事親,是故孝子成身。”[5]1612-1613孝是事親與事天兩位一體不可分離的,而且“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1]3。因此,孝是事親如事天,事天如事親,由敬天愛人到愛物,由孝養(yǎng)雙親到敬奉天道,再由敬奉天道到孝養(yǎng)雙親,孝乃人倫之首,人類一切教化從孝開始,周而復始,生生不息,孝是人道與天道合一的結合點。
基督教文化中的孝同樣也來自上天的法則,在《圣經(jīng)》中上帝親自傳授給摩西“十誡”,前四誡講神與人之間的關系,后六誡講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孝敬父母是十條誡命中的第五條,位于人與神關系和人與人關系的中間,起著承前啟后的作用。上帝告誡人類,孝敬父母是為人倫關系之首,其重要性高于其他人與人的關系,這條誡命與中國傳統(tǒng)道德觀念中的“百善孝為先”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孝”是神與人合一的中介。摩西“十誡”在講到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時,首先強調的是孝,“當孝敬父母,使你的日子在耶和華上帝所賜你的地上得以長久”[6]出20:12。馬丁·路德說:“在頭三條誡的卓越行為之后,再沒有什么行為是比服侍尊長更好的了。因這緣故不順服就比殺人、不貞、偷竊、欺騙和它們所包括的壞事罪更大了。”[7]①不孝敬父母的人比殺人、不貞、偷竊、欺騙的人更壞,可見基督教對孝的重視。
舊約《箴言》是教導道德倫理原則的書,書中首先提到:“敬畏耶和華是知識的開端,愚妄人藐視智慧和訓誨。我兒,要聽你父親的訓誨,不可離棄你母親的指教。”[6]箴1:7-8全書的主題即“敬畏耶和華”和“孝敬父母”,再次證明孝在基督教倫理中的重要地位。人孝敬父母要“甘心侍奉,好像服侍主,不像服侍人”[6]弗6:7。基督徒作禱告時說:“我們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為圣。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6]馬太6:9-10孝敬父母就是上帝的旨意,人要像服侍上帝一樣孝敬父母。這與孔子所說的“夫孝,天之經(jīng)也,地之義也,民之行也”“仁人之事親也如事天,事天如事親”是同一個意思。
因此,從儒家經(jīng)典與《圣經(jīng)》中得到共同的啟示:人類的道德之路,人類的倫理之路,首先遵循宇宙孝的根本法則,具體是從家庭開始,孝順父母,尊老愛幼,因全家有愛而和睦鄰里,再推己及人,仁民愛物,讓天(神)的仁愛傳播在人間,從而獲得上天的賜福。
儒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思想屢見于典籍之中,是儒家孝文化的核心思想之一。孔子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4]163認為君要像君,臣要像臣,父要像父,子要像子,君、臣、父、子各有自己的職責定位和行為規(guī)范。《大學》載:“為人君止于仁。為人臣,止于敬。為人子,止于孝。為人父,止于慈。”[8]明確規(guī)定父慈子孝是家庭倫理的行為規(guī)范。《左傳·隱公三年》載:“君義、臣行、父慈、子孝、兄愛、弟敬,所謂六順也。”[9]1724《左傳·昭公二十六年》載:“君令臣共,父慈子孝,兄愛弟敬,夫和妻柔,姑慈婦聽,禮也……父慈而教,子孝而箴,兄愛而友,弟敬而順。”[9]2115可見,儒家確立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家庭倫理的道德范疇,這種父與子、兄與弟雙向權利義務觀念的確定,長幼之間在家庭關系與社會關系中體現(xiàn)出雙向權利對等的關系,體現(xiàn)在家庭與社會中人格平等的原則。在權利對等中構建家庭倫理關系,儒家明確規(guī)定“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是家庭倫理的核心價值觀。
《圣經(jīng)》中有許多關于上帝的慈愛,基督徒要效法上帝慈愛的經(jīng)文。第一,上帝的慈愛永存。“耶和華啊,你的慈愛上及諸天,你的信實達到穹蒼。”[6]詩36:5“你們要稱謝萬主之主,因他的慈愛永遠長存。”[6]詩136:3第二,上帝把慈愛賜給信奉他的人。“耶和華天上的神,大而可畏的神啊,你向愛你、守你誡命的人守約施慈愛。”[6]尼1:5“你將生命和慈愛賜給我,你也眷顧保全我的心靈。”[6]伯10:12第三,人要效法上帝的慈愛。“所以你們該效法上帝,好像蒙慈愛的兒女一樣。”[6]弗5:1第四,把上帝的慈愛與父親的慈愛視為同樣的愛。“父親怎樣憐恤他的兒女,耶和華也怎樣憐恤敬畏他的人。”[6]詩103:13因此,在基督教文化中,慈愛是上帝對父母親的要求,父母必須按上帝賜予的慈愛來愛子女。
基督教明確要求“當孝敬父母,又當愛人如己”[6]太19:19。使徒約翰說:“上帝既是這樣愛我們,我們也當彼此相愛。從來沒有人見過上帝。我們?nèi)舯舜讼鄲?上帝就住在我們里面,愛他的心在我們里面得以完全了。”[6]約壹4:11-12我們愛上帝的心是以愛弟兄來表現(xiàn)的:“人若說,‘我愛上帝’,卻恨他的弟兄,就是說謊話的;不愛他所看見的弟兄,就不能愛沒有看見的上帝。愛上帝的,也當愛弟兄,這是我們從上帝所受的命令。”[6]約壹4:20-21因此,愛上帝就當愛父母即為“孝”,愛上帝就當愛弟兄即為“悌”。何世明牧師說:“基督教之信仰,千言萬語,實可以八字盡括之,此即為‘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而已。”[10]
儒家認為“養(yǎng)”是行孝最基本的要求,孝的更高層次的要求是子女對父母發(fā)自內(nèi)心的“敬”。孔子說:“今之孝者,是謂能養(yǎng)。至于犬馬,皆能有養(yǎng)。不敬,何以別乎?”[4]17《禮記·坊記》記載:“小人皆能養(yǎng)其親,君子不敬何以辨。”[5]1620曾子說:“孝有三,大孝尊親,其次弗辱,其下能養(yǎng)。”[5]1598因此,“孝”作為家庭倫理,并非僅僅是對父母物質層面的照顧,它的本質意義在于對父母人格的尊敬。“子夏問孝。子曰:色難。”[4]17在孔子看來,孝應當通過誠敬的態(tài)度得到體現(xiàn),子女除了保證父母物質方面的需要外,更要滿足父母精神方面的需求,使其保持精神愉悅。《禮記·祭義》記載:“孝子之有深愛者,必有和氣,有和氣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5]1594
基督教同樣把“養(yǎng)”看作是孝最基本的責任。“人若不看顧親屬,就是背了真道,比不信的人還不好,不看顧自己家里的人,更是如此。”[6]提前5:8耶穌嚴厲譴責那些不奉養(yǎng)父母的法利賽人:“你們?yōu)槭裁匆蛑銈兊倪z傳,犯上帝的誡命呢?上帝說:‘當孝敬父母’,又說:‘咒罵父母的,必治死他。’你們倒說:‘無論何人對父母說,我所當奉給你的,已經(jīng)作了貢獻,他就可以不孝敬父母。’這就是你們藉著遺傳,廢了上帝的誡命。”[6]太15:3-6敬的內(nèi)涵同樣是精神上的關懷,“你要使父母歡喜,使生你的快樂”[6]箴23:25。“智慧之子使父親喜樂,愚昧人藐視母親。”[6]箴15:20因此,儒家與基督教孝的踐行都是以“養(yǎng)”為基礎,以“敬”為最高準則,孝從對父母外在的贍養(yǎng)轉向內(nèi)在的精神關懷。
在儒家的思想中,子女對父母的諍諫被視為最重要的孝行。當父母有過錯時,子女必須規(guī)勸。《孝經(jīng)·諫諍章》:“父有爭子,則身不陷于不義。故當不義,則子不可以不爭于父,臣不可以不爭于君。故當不義則爭之。從父之令又焉得為孝乎?”[1]71父母做出不義之事,子女一定要及時規(guī)勸,如果不規(guī)勸就不能稱之為孝。在《論語·里仁》中孔子進一步提出了規(guī)勸的基本原則,子女“事父母幾諫,見志不從,又敬不違,勞而不怨”[4]52。曾子也提出子女對父母的過錯要和顏悅色反復規(guī)勸的原則,“父母有過,下氣怡色,柔聲以諫。諫若不入,起敬起孝,悅則復諫”[5]1463。荀子更是提出“從義不從父”的原則,“故可以從而不從,是不子也;未可以從而從,是不衷也;明于從不從之義而能致恭敬忠信端愨以慎行之,則可謂大孝矣”[11]393。就是子女對父母之命,一定是非分明,可以做的就做,不能做的就不做,這才是大孝。荀子又進一步提出“入孝出弟,人之小行也。上順下篤,人之中行也。從道不從君,從義不從父,人之大行也”[11]393。儒家以諍諫為孝,特別是荀子“從義不從父”以禮奉孝的思想給家庭倫理注入了新的活力,為個體的思想解放打下了堅實的理論基礎。
基督教孝道在諍諫和以禮奉孝上的態(tài)度更為明顯。基督徒對父母行孝的前提是“你們要在主里聽從父母”[6]弗6:1。這就是說基督徒行孝必須按照上帝的旨意,當孝與上帝的旨意發(fā)生矛盾時,要“以天父的事為念”“以基督的心為心”,也就是荀子所說的以禮奉孝“從義不從父”。林治平先生指出:“在基督教的思想體系中,孝道不能取代上帝的地位,不能取代宇宙至高真理的地位,也就是說,孝德是在上帝或真理之下的諸德之一。它雖重要,但不可與上帝的旨意和至高真理相抵觸。”[12]《圣經(jīng)》記載:耶穌講道時,他的母親和弟兄來站在外邊,打發(fā)人去叫他,在耶穌周圍的人告訴他:“看哪,你母親和你弟兄在外邊找你。”耶穌回答說:“誰是我的母親?誰是我的弟兄?”然后環(huán)視周圍坐著的人說:“看哪,我的母親,我的弟兄。凡遵行神旨意的人,就是我的弟兄姐妹和母親了。”[6]可3:31-35耶穌如此表達,不是不認母親和兄弟,而是要啟示一件事:在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大家庭里,有一種關系比骨肉親人之間的關系更近,就是在上帝這個大家庭里彼此志同道合的關系。在《圣經(jīng)》中耶穌說:“你們以為我來,是叫地上太平嗎?我告訴你們:不是,乃是叫人紛爭。從今以后,一家五個人將要紛爭:三個人和兩個人相爭,兩個人和三個人相爭;父親和兒子相爭,兒子和父親相爭;母親和女兒相爭,女兒和母親相爭;婆婆和媳婦相爭,媳婦和婆婆相爭。”[6]路12:51-53耶穌所講的是指在不符合上帝旨意時關于“義”的紛爭,是信仰上的爭辯。不能以此說明基督教不重孝道,其實這正是孝的最高體現(xiàn)。這也正是儒家孝道所注重的諍諫和以禮奉孝,是“從義不從父”的具體行為表現(xiàn)。
“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揚名于后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1]4孔子認為孝最重要的是立身行道,以顯父母,這是孝道的最高行為。立身的前提是修身,“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5]1673修身在日常生活中的具體行為表現(xiàn)就是正心誠意,擇善而從,博學于文,并約之以禮。行道必須是“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后,則近道矣”[5]1673。故行道首先要相信孝來自于天,行之于地,落實在人身上,孝道是宇宙的根本法則,立身行道就是莊子所說的“通于天地者,德也;行于萬物者,道也”[13]。因此,行孝的終極目標就是立貫通于天地間人們的行為規(guī)范和事物特性的德,行支配著萬物發(fā)展變化規(guī)律的道,后世留名,以榮耀父母,按孔子事親和事天兩位一體不可分離的思想,榮耀父母就是榮耀上天。
在基督教中孝的最高行為也是彰顯天父的榮耀。耶穌說:“人點燈,不是放在斗底下,是放在燈臺上,就照亮一家的人。你們的光也當這樣照在人前,叫他們看見你們的好行為,便將榮耀歸給你們在天上的父。”[6]太5:15-16是人的善行榮耀一家人,最終榮耀天父。“你們要多結果子,我父因此得榮耀,你們也就是我的門徒了。”[6]約15:8就是要求基督徒立身行道,多做善事以榮耀父親。“所以,你們或吃或喝,無論做什么,都要榮耀神而行。”[6]林前10:31
儒家與基督教都要求將宇宙孝的法則作為人立身行道的根本,行孝以顯父母,兩種文化都把孝敬父母與社會貢獻融為一體,孝變成為人人均可為自己、為父母、為家族、為社會而奮斗的一種內(nèi)在要求。行孝從家庭倫理向社會倫理轉變,行孝從事親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向事天人與天(神)之間的關系轉變,儒家與基督教行孝都是立身行道,以顯父母,事親如事天,即榮耀上天。
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最根本的是不同民族人心的相通,其核心就是要找到人類共同的精神情感,“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變,道亦不變”[14]。人作為一種有精神訴求的存在,儒家認為孝是天經(jīng)地義,基督教認為孝是上帝的誡命,兩者都認為“孝”是宇宙的根本法則。在天與人之間,以孝為中介,上達天下達人與社會,下學而上達,構建出“天地群己”的文化框架。
從傳統(tǒng)歷史視域來考察,儒家與基督教的孝首先都要努力卸載歷史的負擔。一方面,儒家“孝”文化體現(xiàn)為宇宙法則之下的家庭倫理、家族倫理和社會倫理,但秦漢以來歷代儒家逐漸把孝演變成子女單方面的義務,由“從義不從父”變成子女無條件的服從,從父慈子孝變成父為子綱,最終形成了父母對子女絕對的權利,從言行、婚姻、財產(chǎn)、職業(yè)以至到子女自身的人生價值都必須在父母的掌控之下,子女變成了父母的私人財產(chǎn),子女從儒家倡導人格獨立的孝逐漸演變成愚孝。從西漢經(jīng)學家劉向的《孝子傳》到元代《二十四孝》,如“郭巨埋兒”“臥冰求鯉”“哭竹生筍”“恣蚊飽血”等行孝的典范,愚孝的發(fā)展使孝脫離人情、背離人性,走向極端。另一方面,之后儒家與歷代統(tǒng)治者為了各自的需要,有意識地引忠入孝與忠孝互喻,把孝文化轉化為政治意識形態(tài),宋明理學更是沿襲此道走向極端,這基本上放棄了儒家孝文化的核心價值與正向的教育功能。因此,從當下的視域來考察,新時代要徹底拋棄愚忠愚孝,回歸到儒家倡導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敬而有諍”“從義不從父”的孝道,在家庭倫理中建構獨立人格的孝文化。從人類命運共體的視角,新時代的孝要回到儒家認為的孝道是“宇宙的根本法則”,是“天與人之間的中介”,是“人倫道德之首”這些基本原則,才能在文化理解的基礎上與基督教文化的神本之孝、榮耀天父進行有效的交流與對話。
從傳統(tǒng)歷史視域考察,基督教傳入中國,特別是16世紀以來,由于中西文化交流史上的誤解與沖突,兩種“孝”文化數(shù)度成為沖突焦點,導致近百年的中西禮儀之爭。在1877、1890和1907年先后三次舉行的“基督教在華傳教士全國代表大會”,都對儒學的“孝”的理論和實踐予以激烈的批判。從當下的視域考察,這是文化理解造成的沖突,從人類命運共同體的視角考察,儒家與基督教有共同的孝文化,兩者在發(fā)生邏輯、內(nèi)部結構以及價值取向等方面沒有本質的差別。孝發(fā)生的邏輯都來自宇宙的根本法則,內(nèi)部的結構都認為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敬而有諍”“從義不從父”,價值取向都是“立身行道,以顯父母”“榮耀上天”。只是孝在中西方各自的社會生活中運作表現(xiàn)方式有一定差異,如祭祖,中國的祭祖和“敬天(神)愛人”沒有矛盾,甚至儒家文化通過祭祖敬天愛人比基督教的敬神愛人更加人性化,更加生活化,兩者主要是祭祀方法與路徑的差異。因此,基督教文化首先要拋棄文化的優(yōu)越感,真正深入儒家的經(jīng)典中理解中國傳統(tǒng)的孝文化,按照詮釋學的理論根據(jù)文本本身解釋和理解文本,而不是從現(xiàn)實中一些孝的社會現(xiàn)象否定中國儒家所真正倡導的孝文化。只有基于對儒家和基督教兩者經(jīng)典文本的理解,孝文化才能在人類命運共同體這一廣闊的視角下,共通共融。基督教中國化就是在中西兩種文化發(fā)展的過程中,根據(jù)經(jīng)典探尋文化的相似性和一致性,兩種文化既相向而行,又在互相交融中共同發(fā)展,既不是“中體西用”也不是“西體中用”,達到“萬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相悖”,這種文化理解的態(tài)度是構建中國化基督教的文化基礎。
所謂“全孝的儒教”與“不孝的基督教”不僅是文化理解上的失誤,更是對人性理解上的失誤。人性是相通的,孝是人性的自然情感,人類命運共同體構建需要回到“人性本位”。文化理解不是關于兩種“孝”觀念的孰優(yōu)孰劣的辯論,而是從人性的角度努力探尋兩者之間某種相似性和一致性,從而為全球性的共同倫理提供資源。一旦卸載兩種“孝”觀念的歷史負擔,兩者之間相似性和一致性也就自然而然地顯露出來。
儒家與基督教都認為孝道是宇宙的內(nèi)在秩序對人與社會的一種必然要求,是宇宙的根本法則,是天道與人道的中介。儒學與基督教都是以道德為首,而道德之中又都以孝道為本,這是兩者共同的倫理原則。正如查爾斯·L·坎默所說:“基督教和猶太教都是道德宗教——即它們用道德概念而不是迷信(崇拜)或靈知(知識)概念來定義神-人關系。”[15]基督教與儒家一樣強調孝順:“我兒,要聽你父親的教誨,不可離棄你母親的法則,因為這要作你頭上的桂冠,你項上的金鏈。”[6]箴言1:8-9如果不聽從父母的教導,將采取比儒家更為嚴厲的懲罰措施,“輕慢父母的必受咒詛”[6]申27:16,“咒罵父母的必要把他治死”[6]出21:17,“打父母的必要把他治死”[6]出21:15。但是孝順與聽從父母的前提是“你們作兒女的,要在主里聽從父母,這是理所當然的”[6]弗6:1。在主里聽從就是儒家主張“從義不從父”以禮奉孝的原則。因此,兩種孝文化都主張在從義的前提之下孝順,主張在家庭中自由的個體特別是子女可以根據(jù)義的原則提出自己權利主張選擇履行義務的程度與方式,保持個體獨立意識和權利意識,這就是全球共同的家庭倫理。
家庭是社會的基本單元,以孝文化為起點構建新時代家庭倫理,對走向未來的中國和其它各民族都有著共同的積極價值,也是構建全球倫理與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應有之義。
[注釋]
①路德對十誡的劃分與今人略有不同,他將前二條看作一條,最后一條看作兩條。因此,“當孝敬父母”一條就成為第四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