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味兒

苑小紅

鋼筋水泥的城市森林里，室內空氣干燥，被褥們很少有機會見著太陽。

偶爾一個暖和天，太陽不急不躁地邁著方步，挪過幾個時辰，被褥們吸足了熱乎氣兒，腰身壯了起來，一股暖暖的味道襲來——哦，久違的太陽味兒。

北方，鄉村人家的被褥和鄉里人一樣皮實。看吧，院子里，鐵絲繩上，方凳上，席子上，密實地坐著、躺著大大小小的被褥：細長的單褥子黑包邊，方方的大褥子方格包邊，小小的嬰兒襁褓紅花包邊……它們與陽光親密地交談著，微風拂過，吱呀呀吱呀呀地唱起了小曲兒。

一年四季，晚秋的天氣最柔和，被褥們涼涼硬硬地跨出屋子，眉眼便嬌媚起來，腰肢也柔軟起來。春天的風愛吼，塵土亂飛；夏天的雨豪橫，空氣里汪著水兒；深冬冷呱呱的，只有這秋末，是被褥們最舒適的旅行時節，出門伸展伸展臂膊，松緩松緩腰腳，抖掉滿身的塵埃。它們吸足了暖氣，空氣中溢滿了棉布、棉絮的氣息，哦，是讓人舒心的太陽味兒。

瞧，棉被間，一個小姑娘藏來藏去的，追著自己的影子玩，不一會兒就累得睡著了。那小姑娘的夢中，定然充滿了五彩斑斕的太陽味兒。

來洋槐樹下坐坐吧。秋天在農家院里還棲息著沒走呢。滿屋閃著金光的是一堆堆粗實的玉米棒，它們攀上屋頂，笑著，樂著；墻上成串的是主人精心挑選出來的玉米種子，顆粒飽滿，白白的苞谷皮兒手拉手，勾著肩、搭著背。一株絲瓜藤探頭探腦地從墻上伸出臂膊，與身邊的絲瓜兄弟密談著；趴在院墻上的扁豆角，下也下不來，上也上不去，受了委屈似的，彎腰在墻頭舔著陽光。最晃眼的是那一地的白，是天上的云落入凡間，晃得人眼疼。蹲著翻曬“云朵”的女人，臉映得雪一樣白；走路還歪歪扭扭的胖小子，來棉堆里打個滾兒，咯咯地笑著，快樂得像云朵上的小鳥。母雞們擺著八字步湊熱鬧，黑爪印印在了白棉朵上，女主人不管自家孩子，只顧著趕老母雞。老母雞撲棱著翅膀，咕咕噠咕咕噠，似乎在抱怨著女主人的不公平。

走出院子，去村外走一走吧。河堤上，夕陽給秋草鑲上了金粉的裙邊，染了黃褐色的發，這是草兒的暮年吧，像慈祥的老祖母，在夕陽里打著瞌睡。

小河懶懶散散的，有一搭沒一搭地泛著波浪。一群小魚由遠而近迤邐而來，畫出了一圈圈漣漪。遠處，正襟危坐的男子，釣竿斜入河心，不知釣得是魚，還是一縷斜陽。他身披霞光，長長的影子映在河面上，隨著微波起起伏伏。待到夕陽西下，他起身收竿，已是滿臉微醺了。

抖落一身風塵，從時光里回來，回屋，一頭扎進充滿太陽味兒的被褥，美美地睡上一覺。夢里灑滿陽光，口水流出來，饞得是香香的玉米、絲瓜、扁豆，還有那誘人的太陽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