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等職業教育舉辦體制源流與改革反思

□湯敏騫

現行高等職業教育舉辦體制是在1990年代高等教育體制改革后期出現并逐步成型的。當時改革的總體目標是建立適應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科技、教育等行政體制，政府部門按照政事分開的原則轉變行政職能實行宏觀管理；改革的層級順序是中央層面先行改革，省域層面隨后實施；教育方面的改革目標是從1999年起的“今后3年”，“基本完成高等教育管理體制和布局結構的調整，形成中央和省級人民政府兩級管理、以省級人民政府管理為主的新體制”[1]，將原有中央行業管理部門辦學大部分下放實行中央與省級政府共建，少數特殊者轉隸中央教育行政部門，省級政府“對省內各業務廳局所屬學校的管理體制進行調整。原則上，各業務廳局不再辦學。”[2]教育體制改革的結果是，在中央層面，原來條塊分割的高等教育舉辦體制結構調整為條塊結合、以塊為主的基本格局，中央教育行政部門和省級政府成為主要的高校舉辦主體，中央行業管理部門辦學體制問題基本解決[3]；在省域層面，因當時多數地級市政府財政乏力，中央下放高校和省屬高校的原定管理體制改革計劃被擱置下來[4]；但與教育體制改革同期推動、主要由省級政府行業管理部門和地級市政府舉辦的高等職業教育至今已成規模，并再現中央層面高等教育曾經的條塊分割局面。省域高等職業教育舉辦體制是否繼續執行原定改革計劃和思路[2]，即是否要將省屬高等職業院校下放地級市政府或者由隸屬省級人民政府行業管理部門轉隸省級政府教育行政部門，這一問題當年沒有得到徹底解決[5]，如今已經成為省域層面的重大問題，亟待作出理論回答。

澄明高等職業教育本體及其對舉辦體制的原則性要求，是解決上述問題的理論前提，本研究就此展開。研究的技術路線是，首先，運用哲學思辨的方法探明高等職業教育及其舉辦體制的本質，開顯高等職業教育“目的”對舉辦體制的內在要求；其次，從德國和中國高等職業教育舉辦體制變遷歷史的角度，揭示其中被遮蔽的邏輯線索；再次，以代表東部、中部和西部經濟帶的江蘇、河南和四川三省為例，發掘實然的省域高等職業教育舉辦體制結構；最后，基于前述哲學、歷史和實證三個角度的綜合分析，總結概括高等職業教育舉辦體制原則，并據以提出對“體制改革”問題的解答。

一、本原沉思：技藝服務生活

清源才能正本，因明證成知識。解決高等職業教育舉辦體制問題，應當通過沉思活動，澄明處在舉辦體制開端的高等職業教育本體作為前提。

高等職業教育“本體”，按照王路對陳康先生以來迄今漢語世界對亞里士多德《形而上學》中該希臘詞語的各種漢語譯法的梳理論證以后提出的主張[6]，合適的漢譯應是高等職業教育“是什么”。求解高等職業教育“是什么”就是追問高等職業教育的本原和原因，所以原因是把握高等職業教育本體的抓手，探討原因所得到的相關認識構成關于高等職業教育的知識。按照《范疇篇》，高等職業教育作為“教育”應歸入十類范疇中漢譯為“活動”“動作”[7]或者“施為”[8]的那個附存于實體的偶性范疇。《優臺謨倫理學》支持此說[9]。按照《形而上學》，在思辨哲學、實踐哲學和創制哲學三者組成的思想體系中，由于高等職業教育本身主要不是政治或倫理類的實踐活動，故而雖然按照屬性被歸入活動范疇，但是其目的非如實踐活動的目的那樣內在于自身，而是獨立持存在教育類活動之外的經由教師靈魂中運思的技藝的范導完成的創制者（即靈魂習得技藝的受教育者），故而應被歸于創制哲學領域，顯現創制哲學原理，而非實踐哲學領域[10]。高等職業教育出于技藝而在本質上被歸為創制活動，不同于自然物那樣基于本性生成和動變，因而適合于采用亞里士多德直接基于人工物的生成而總結提出的“四因說”予以還原性分析。參考亞里士多德著作多處使用的青銅之于雕像或者雕刻師、房屋之于建筑術或者建筑師、健康之于醫術或者醫生等例證及其蘊含的類比論證方法[11]，高等職業教育“是什么”按照“四因說”分解：處于現實狀態的“思想的果實”即創制類技藝知識是主動的高等職業教育形式因，處于潛能狀態的觀念形式的創制類技藝材料是受動的高等職業教育質料因，教師及其教導行為是作為動變根源的高等職業教育動力因，學習者仿習掌握創制類技藝知識和行為是終極的高等職業教育目的因。在“四因說”中，形式因“創制類技藝知識”形塑質料因“創制類技藝觀念材料”，動力因“教師及其教導行為”推動目的因“學習者仿習掌握創制類技藝知識和行為”，目的因“學習者仿習掌握創制類技藝知識和行為”范導形式因“創制類技藝知識”、質料因“創制類技藝觀念材料”和動力因“教師及其教導行為”三因，四因協同一體推動潛能狀態的質料因“創制類技藝觀念材料”走向現實狀態的形式因“創制類技藝知識”，至此高等職業教育本體被綜合生成。

舉辦體制與高等職業教育，兩者之間以形式和質料的關系構成復合物，類比于亞里士多德《政治學》所言之政體與城邦。舉辦體制作為形式類比于政體，高等職業教育作為質料類比于城邦，作為形式的舉辦體制對作為質料的高等職業教育起著主導作用。高等職業教育，就其潛在地支撐舉辦體制而言，它是舉辦體制的質料和潛能；就其現實地生成舉辦體制而言，舉辦體制是其形式與目的。高等職業教育舉辦體制持守社會公共利益目的，以開設高等職業院校，提供高等技術教育，增進目標人群仿習掌握創制類技藝知識與行為作為功能。舉辦體制原則，指向高等職業教育機構的政府設置目的，表現為與高等職業教育機構匹配的政府部門數量及關系。在現代政治學上，舉辦體制被具象地描述為基于同一行政區域、同一政府層級以及同一專業事項而又互不隸屬的地方政府部門間橫向關系問題[12]。這一問題的應對方案在亞里士多德奠基性地提出的、主要解決“誰統治”的政權歸屬問題和“如何統治”的政權安排形式問題的政治學理論中已發先聲并成為經典。

舉辦體制原則問題，在教育體制改革語境中的要義是政府行業管理部門是否具有高等職業教育的舉辦資格問題，具體地說，是省域高等職業院校主要由省級政府教育行政部門主辦，還是主要由省級政府行業管理部門主辦的問題。亞里士多德根據統治者的數量、統治者財產數量和政治身份及其實踐理性等資源地位凸顯的統治者社會階層、施政目的和受益社會階層三個標準，總結提出君主制、貴族制和共和制以及三者的變體共六種政體類型，認為由統治者為多數人、中間階層執政以及全體人民公正分享普遍善等要素構成的混合型的共和政體為現實可行而又動態開放的最優政體[13]。依據亞里士多德共和政體理論分析可知，省域高等職業教育宜于設置具有分由多個省級政府部門承擔、行政職能凸顯“職業”意義的實踐理性、目標指向“多數人（下層階級）的平等主義哲學”[13]等結構特征的舉辦主體系統。省域高等職業教育舉辦主體結構的這一內涵性要求，本研究稱之為高等職業教育舉辦體制結構原則（簡稱舉辦體制原則）。按照舉辦體制原則，省域高等職業教育應該主要由省級政府行業管理部門主辦，不宜統歸省級政府教育行政部門主辦。

二、歷史邏輯：政府加持教育

在省域高等職業教育組織體系中，舉辦主體和辦學主體共同接受作為管理主體的省級政府教育行政部門的公共職能管理，三者組成省域高等職業教育組織體系。當下高等職業教育舉辦主體，在縱向上包括中央、省以及地級市在內的三個行政層級政府，在橫向上包括同級政府的教育行政部門、行業管理部門、國有企業以及下一個行政層級的政區人民政府（暫不考慮縣區級人民政府）四種同一行政層級的主管部門（舉辦單位）。“三級政府四種部門”的舉辦主體因行政地位和公共職能而被嵌入在由上級政區人民政府職能管理部門之“條條”與下級政區人民政府之“塊塊”構成的“條塊型”中國政府體制結構中。按照建構結構實在論，世界由無數個獨立的實體組成，這些實體都被結構化或處在更大的結構中[14]。社會結構是由社會組織結成的穩態系統，社會組織是社會結構的功能承擔者和關系聯結者，在時間上社會組織先于社會結構存在并因在社會結構關系中的占位和作用而獲得社會結構屬性，社會組織的地位及其相互關系決定著整體上的社會結構的性質與功能。在省域高等職業教育組織體系中，舉辦主體按照分管工作領域和賦予行政職能主導與所屬的辦學主體結對作用，構成由高等職業教育內在邏輯上的“職業”目的、舉辦主體對高等職業院校外在邏輯上的“發展”目的組成的舉辦體制邏輯系統，外在邏輯上的“發展”目的遵從和保障內在邏輯上的“職業”目的。在特定的時間點位和空間方位上，形而上學意義上的高等職業教育的“職業”目的和舉辦體制對高等職業教育的“發展”目的，兩者在邏輯結構和邏輯意義上都是基礎性的和確定性的，如果不考慮兩者在社會意義上的“復雜性”和文化意義上的“本土性”等因素的影響，高等職業教育及其舉辦體制兩者的內涵和外延是清晰的。

省域高等職業教育內在邏輯“職業”目的借助于梳理德國和中國高等職業教育歷史變遷軌跡得以去蔽開顯。首先，市場的“無形之手”所做的自然選擇結果成就德國職業教育舉辦體制傳統。在歐洲職業教育歷史上，學徒制是中世紀行會組織監督下作坊主師傅實施的手工技藝教育的基本形式，在文藝復興運動中走向衰落時與學校教育結合，轉型為行業學校并被逐步納入政府國民教育體系。德國職業教育至今承襲由行業協會主辦的傳統（有的職業教育形式由行業管理部門建立），早期由文化教育部主管，1820年管轄權轉交給商工部[15]142，1885年起再由工商貿易部[15]280及政府其他相關行業管理部門主管[15]160。總之，德國職業教育在歷史上延續至今都運行在行業協會或者政府行業管理部門的主導之下。其次，政府的“有形之手”生成的理性選擇結果奠基中國職業教育舉辦體制結構。中國近現代歷史上的高等職業教育舉辦體制可溯及晚清政府舉辦實業教育、新中國成立初期中央政府業務部門設置專門院校兩個源頭。清朝末期，實業教育方面模仿日本學制，由中央層面的農工商部（稍后改由郵傳部）和各省級地方主官及社會其他主體分級分層舉辦，由教育行政部門實施管理。新中國成立之初，中央政府集中管理高等教育和強化部門對口辦學體制，借鑒蘇聯的“按照生產部門的業務”原則擴大設置單科性專門學院，發展中等專業技術教育，裁并高等專科學校。在中國近現代的這兩段歷史中，政府行業管理部門都主導職業教育舉辦體制。德國職業教育發展史和中國近現代職業教育歷史共同表明，基于政府行業管理部門身負代表行業整體利益、會聚產業力量和推動技術進步的職能，由政府行業管理部門配屬舉辦權符合高等職業教育內在邏輯的“職業”目的。因此，政府行業管理部門主辦高等職業教育，可以被認定為高等職業教育舉辦體制設計的基本原則。基于省級政府應與中央政府“職責同構”的行政體制安排，在省級政府各個職能管理部門履職辦學的“條條辦學”中，應該以省級政府行業管理部門辦學為主，而不以負責綜合管理教育事務的省級政府教育行政部門辦學為主。

地級市政府舉辦高等職業院校作為省域高等職業教育組織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遵循的是省（省級政府）市（地級市政府）兩級政府之間縱向授權支持實現高等職業院校“發展”目的的外在邏輯，即地方府際關系層面的政治邏輯。改革開放初期，以省級以下中心城市政府為主體舉辦短期職業大學發展地方高等教育的行動在全國蔚然成風，各地的這一舉動中央層面予以事后追認。1985年《中共中央關于教育體制改革的決定》提出高校“實行中央、省（自治區、直轄市）、中心城市三級辦學的體制”，中央政府將高等教育舉辦權一部分授予中心城市政府，并基于逐步完善的省內財政分權體制，地級市政府逐漸具備舉辦高校的地方發展權力和財政安排權力的合法性，所舉辦的高等職業院校發展成為全國“新大學運動”和實施高等教育大眾化政策的重要力量。基于依托行政體制搞活政區社會經濟的政體設置初衷，而非高等職業教育功能的專項省內分區籌劃，地級市政府始終沒有被設定為高等職業教育的長期固化舉辦者，故而地級市政府辦學在實然和應然狀態下都只能被視為以省級政府行業管理部門辦學為主的省域高等職業教育舉辦體制結構中的階段性政策安排。因此，地級市政府辦學即省域層面的“條塊分割”，應當被認定為高等職業教育舉辦體制設計的輔助原則。

綜上所述，省域高等職業教育組織體系要遵循“職業”目的優先、“發展”目的次之的舉辦體制邏輯。這一邏輯對省域高等職業教育組織體系設計提出兩個要求。首先，高等職業教育內在邏輯上的“職業”目的要求省域高等職業教育組織體系完成兩次舉辦主體選擇。第一次選擇是，在省級政府教育行政部門辦學即“代表（省級）政府”辦學、省級政府行業管理部門辦學即“部門辦學”兩種舉辦體制當中，應以省級政府行業管理部門辦學即“部門辦學”為主。第二次選擇是，在省級政府職能管理部門辦學即“條條”辦學、地級市政府辦學即“塊塊”辦學兩種舉辦體制當中，應以省級政府職能管理部門辦學即“條條”辦學為主，而非以地級市政府辦學即“塊塊”辦學為主。其次，舉辦體制（舉辦主體對高等職業院校）外在邏輯上的“發展”目的要求省域高等職業教育組織體系立足國情省情著眼長遠。鑒于地級市政府對高等職業院校的“發展”目的處在省域高等職業教育組織體系的第二次選擇的位序上，預計地級市政府承擔的該部分辦學職能將在適當的時機向省級政府職能管理部門回歸（近期相關的一個例證是吉林省人民政府2022年7月19日發布文件同意松原職業技術學院由松原市人民政府管理變更為吉林省人民政府管理[16]），故而地級市政府辦學即“塊塊”辦學應被安排在省域高等職業教育組織體系的輔助性的和階段性的位置上。

三、樣本實證：條塊已然分割

根據全國經濟發展水平按照東部、中部和西部三大經濟帶呈現地理梯次分布的特點，本研究選取江蘇、河南和四川三省作為全國三大經濟帶的代表性省份樣本，按照教育部發布的《2019年全國高等學校名單》[17]和現代高等職業技術教育網“高等職業教育質量年度報告專欄”2020年度“省級及學校質量年報”[18]整理生成的有關數據，采用實證方法考察當前省域高等職業教育舉辦體制結構特點。

根據教育部發布的《2019年全國高等學校名單》，截至2019年6月15日，江蘇省獨立設置的專科層次公辦高等職業院校共有57 所（不含地方職業大學、高等專科學校和民辦高等職業院校，下同），按照隸屬關系劃分為江蘇省教育廳主管、江蘇省級政府行業管理部門主管（前兩者合稱江蘇省屬高等職業院校）、江蘇省轄地級市政府舉辦（簡稱江蘇市屬高等職業院校） 和江蘇國有企業舉辦四個類別，分類具體數據見表1。江蘇省屬高等職業院校共有42 所，在江蘇省獨立設置的專科層次公辦高等職業院校總數中占比73.69%，其中江蘇省教育廳主管25 所，在江蘇省獨立設置的專科層次公辦高等職業院校總數中占比43.86%；江蘇省級政府行業管理部門主管17 所，在江蘇省獨立設置的專科層次公辦高等職業院校總數中占比29.83%；江蘇市屬高等職業院校14 所，在江蘇省獨立設置的專科層次公辦高等職業院校總數中占比24.56%；江蘇國有企業舉辦1 所，在江蘇省獨立設置的專科層次公辦高等職業院校總數中占比1.75%。在江蘇省獨立設置的專科層次公辦高等職業院校總數中，江蘇省教育廳和江蘇省級政府行業管理部門兩者主管總數之比為1.47∶1，江蘇省屬高等職業院校總數與江蘇市屬高等職業院校總數之比為3∶1。

表1 江蘇省高等職業教育舉辦體制結構數據統計表

根據《2019年全國高等學校名單》，該年度河南省獨立設置的專科層次公辦高等職業院校共有51 所，按照隸屬關系劃分為河南省教育廳主管、河南省級政府行業管理部門主管（前兩者合稱河南省屬高等職業院校）、河南省轄地級市政府舉辦（簡稱河南市屬高等職業院校）和河南國有企業舉辦四個類別，分類具體數據見表2。河南省屬高等職業院校共有26 所，在河南省獨立設置的專科層次公辦高等職業院校總數中占比50.98%，其中河南省教育廳主管9 所，在河南省獨立設置的專科層次公辦高等職業院校總數中占比17.65%，河南省級政府行業管理部門主管17 所，在河南省獨立設置的專科層次公辦高等職業院校總數中占比33.33%；河南市屬高等職業院校23 所，在河南省獨立設置的專科層次公辦高等職業院校總數中占比45.10%；河南國有企業舉辦2 所，在河南省獨立設置的專科層次公辦高等職業院校總數中占比3.92%。在河南省獨立設置的專科層次公辦高等職業院校總數中，河南省教育廳主管總數和河南省級政府行業管理部門主管總數之比為1∶1.89，河南省屬高等職業院校總數與河南市屬高等職業院校總數之比為1.13∶1。

表2 河南省高等職業教育舉辦體制結構數據統計表

根據《2019年全國高等學校名單》，該年度四川省獨立設置的專科層次公辦高等職業院校共有35 所，按照隸屬關系劃分為四川省教育廳主管、四川省級政府行業管理部門主管（前兩者合稱四川省屬高等職業院校）、四川省轄地級市政府舉辦（簡稱四川市屬高等職業院校）和四川國有企業舉辦四個類別，分類具體數據見表3。四川省屬高等職業院校共有16 所，在四川省獨立設置的專科層次公辦高等職業院校總數中占比45.71%，其中四川省教育廳主管3 所，在四川省獨立設置的專科層次公辦高等職業院校總數中占比8.57%，四川省級政府行業管理部門主管13 所，在四川省獨立設置的專科層次公辦高等職業院校總數中占比37.14%；四川市屬高等職業院校15 所，在四川省獨立設置的專科層次公辦高等職業院校總數中占比42.86%；四川國有企業舉辦4 所，在四川省獨立設置的專科層次公辦高等職業院校總數中占比11.43%。在四川省獨立設置的專科層次公辦高等職業院校總數中，四川省教育廳主管總數和四川省級政府行業管理部門主管總數之比為1∶4.33，四川省屬高等職業院校總數與四川市屬高等職業院校總數之比為1.07∶1。

表3 四川省高等職業教育舉辦體制結構數據統計表

江蘇、河南和四川三省數據表明，省域高等職業教育舉辦體制的結構形態在總體上合乎前文提出的舉辦體制設計原則，主要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首先，省域高等職業教育舉辦體制結構凸顯高等職業教育內在邏輯上的“職業”目的。即在省級政府職能管理部門辦學方面，采取以省級政府行業管理部門為主的舉辦體制設計原則。就此而言，河南與四川兩省都符合這一要求，即兩省的省級行業管理部門主管高等職業院校總數遠超兩省教育廳主管高等職業院校總數。與河南和四川兩省不同，江蘇的省級政府職能管理部門辦學分類體制結構中，該省教育廳辦學總數反超省級政府行業管理部門辦學總數，顯示江蘇省人民政府“以省為主”體制的地方意志[19]和“高職強省”目標的主體架構[20]。

其次，省域高等職業教育舉辦體制結構體現高等職業院校外在邏輯上的“發展”目的。即撇開各省教育廳辦學數量不談，僅就省級政府行業管理部門辦學數量一者而言，或者將該一者辦學數量與國有企業辦學數量二者合一而言，前者或后者都具有超越地級市政府辦學數量的比例優勢。江蘇屬于前者，僅省級政府行業管理部門辦學數量一者就已經具有超越地級市政府辦學數量的比較優勢。四川屬于后者，四川的省級政府行業管理部門辦學數量與國有企業辦學數量合并計算，方能占據超越地級市政府辦學數量的比較優勢。與江蘇和四川兩省不同，河南的省級政府行業管理部門辦學數量一者并不具有超越地級市政府辦學數量的比較優勢，河南的該一者辦學數量即使與國有企業辦學數量二者合并計算，也未能獲得超越地級市政府辦學數量的比較優勢，凸顯河南省域中心城市“居間省縣”的教育中心功能和其產教融合戰略機制的布局成效。

再次，省域高等職業教育舉辦體制結構中省級政府職能管理部門辦學數量占有比較優勢和國有企業辦學數量缺失比較優勢兩者并存，凸顯省級政府職能管理部門辦學的主導地位和國有企業辦學的補充地位，共同形塑高等職業教育穩態邏輯的“開放”目的。江蘇、河南和四川三省省級政府職能管理部門辦學數量相對于其地級市政府辦學數量全部具有比較優勢，其中最具比較優勢的江蘇省級政府職能管理部門辦學數量正好是其地級市政府辦學數量的3 倍，凸顯江蘇省級政府的高等職業教育統籌管理能力和其現代政府的公共服務價值導向。相形而生的是，江蘇、河南和四川三省國有企業辦學數量呈現與省市政府辦學數量相反的比例和趨勢，國有企業的舉辦主體身份和地位顯得羸弱維艱，國有企業的舉辦主體地位幾乎難以維系。按照高等職業教育舉辦體制結構穩態邏輯“開放”目的的要求，未來河南和四川兩省省級政府職能管理部門辦學數量或許具有向江蘇“結構”靠攏的可能性，省級政府職能管理部門辦學結構比例將會趨同；國有企業辦學狀況或許會隨著高等職業教育“職業”目的的凸顯，逐步改善目前狀況，從學校本位特點向企業本位特點方向有所轉進和融合，強化國有企業的高等職業教育發展職能和貢獻。

四、先導意向：原則抑或問題

改革時期對教育體系內部的層次與類型未加嚴格區分和科學理解，以至于高等職業教育在本質認識模糊和新舊體制交錯中發展至今。1990年代中央政府從對中央部委部門辦學的隸屬關系改革入手調整教育投資體制，推進高等教育管理體制改革，高等教育因之完成隸屬格局重構，高等職業院校數量受到“新政”助推顯著增長。目前，當年改革遺留的省域教育管理體制改革對象和目標任務，主要是行業部門辦學和條塊分割問題，再次凸顯在高等職業教育方面，聚焦成為本研究開端提出的問題——省域高等職業教育舉辦體制改革——重現政策實踐者的視野。面對高等職業教育舉辦體制問題，政策實踐者需要建立先在理解和行動意向。

政策實踐者面對現行省域高等職業教育舉辦體制結構，有兩種理解及其相應的意向。一種理解是高等職業教育舉辦體制結構因其為原則式樣態而應持存。在戴維森意義理論下，省域高等職業教育舉辦體制改革，這一主謂結構語句指稱的意義是語言——行動。語句（省域高等職業教育舉辦體制改革）的邏輯鏈條是意義——對象，表示句子主謂結構關聯事實構成。其中，主詞“省域高等職業教育舉辦體制”表征的是實在性的指稱，即語義切中的對象和事實——“省域高等職業教育舉辦體制”（改革）。謂詞“改革”表達的是意向性行為，即語義直覺的合于規范而外顯特征的效果預期行為——“希望”（省域高等職業教育舉辦體制）“改革”。行動（改革）的邏輯鏈條是行為——意義，表示行動定于意向合于規范。在戴維森真之理論下，省域高等職業教育舉辦體制改革，這一表示求真的主謂語句結構形式使用主詞、謂詞組合表明的意義包括兩個方面。一方面，通過直覺把握符合事實的語詞內涵的方式，陳述語句依據和來源的真之條件，組合構成內涵性的語句意義。主詞“省域高等職業教育舉辦體制”及其內涵陳述和滿足上文提及的2019年江蘇、河南和四川三省省域高等職業教育舉辦體制結構事實，因而應被視為語句“省域高等職業教育舉辦體制改革”的真之條件。謂詞“改革”，與語句的主詞共同組合完整的語句意義。另一方面，在整體論語境中，通過刪減外延性冗余事實指向的對象背景語言，篩選出定義真的元語言，生成以真概念為基礎的語句意義。在語句“省域高等職業教育舉辦體制改革”所示當下時間主體情境的整體論語境中，構成舉辦體制原則核心的“行業部門辦學”語詞和“條塊分割”語詞是定義真的元語言和構成語句意義基礎的真概念，并非被過往的改革消解過的曾經的“缺陷”，不能被錯誤地認定為真理冗余，而應該按其特性予以保留和彰顯。總之，根據意義理論和真之理論，現行省域高等職業教育舉辦體制結構合乎舉辦體制原則，政策實踐者相應的的行為意向應是在學習和承認基礎上的維持和強化，而不是強行改革。

政策實踐者的另一種理解及其相應的意向是，不考慮高等職業教育具有與普通高等教育不同的舉辦體制原則，認定當前省域高等職業教育舉辦體制結構問題是1990年代改革要求消除過的行業部門辦學和條塊分割等體制缺陷的事實重現，根據公共政策過程理論，要接續完成1990年代改革計劃既定的進程和任務，相應的行為意向是解決“缺陷”。由于這樣的理解違背高等職業教育舉辦體制原則，或許會在事實上延宕高等職業教育自身的生存與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