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仲裁在解決知識產權糾紛中具有相對優勢。但是,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在我國尚未得到明確認可,這制約了我國知識產權仲裁的理論展開與制度構建。知識產權的私權屬性為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提供了重要的理論依據和規范起點。知識產權獲取的國家授予性,以及知識產權糾紛處理的公共政策考量,均并不足以否定知識產權效力爭議的可仲裁本質。其他法域知識產權仲裁的發展經驗,為我國推行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提供了有益的借鑒。為此,我國應當積極探索開展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的理論路徑與機制構建,從仲裁實踐、司法、行政、立法等多個維度協同推進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適時推動建立符合我國國情、具有中國特色的知識產權仲裁制度體系。
關鍵詞:
知識產權仲裁;效力爭議;可仲裁性
中圖分類號:DF523.1文獻標志碼:A
DOI:10.3969/j.issn.1001-2397.2023.01.14開放科學(資源服務)標識碼(OSID):
仲裁是我國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的重要種類之一,在保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保障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健康發展、促進國際經濟交往等方面發揮著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近年來,仲裁在我國日益受到重視。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提出“完善仲裁制度,提高仲裁公信力”。2019年,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完善仲裁制度提高仲裁公信力的若干意見》,要求“研究修改仲裁法,不斷完善符合中國國情、適應新時代發展要求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仲裁制度”。2021年,司法部公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仲裁法(修訂)(征求意見稿)》(以下簡稱《仲裁法修訂稿》),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仲裁事業發展的新舉措。從國際層面看,仲裁也得到了越來越多的重視。在世界銀行推出的新的營商環境評估體系中,商業糾紛的可仲裁性被作為評價地區商業和投資環境的重要考量因素。
新評估體系“Business Enabling Environment”評估體系將爭端解決作為十項待考察的一級指標之一,具體將考量商業爭端解決規則
的質量、商業訴訟中公共服務的充分性以及解決商業爭端的便利性三個二級指標,仲裁的程序時限、對仲裁裁決的確認及執行、仲裁協議的形式、商業糾紛的可仲裁性、當事人意思自治、司法對仲裁的支持等均是重要評價因素。
盡管仲裁在糾紛解決中具有重要地位,但在我國仲裁的解紛作用并未得到充分發揮,尤其是在知識產權糾紛解決領域
2020年,全國各級人民法院受理一審民商事案件13 136 436件,全國仲裁機構受理案件400 711件,仲裁案件量約占訴訟的3.1%。其中,各地人民法院受理一審知識產權民事案件443 326件,全國仲裁機構受理知識產權類案件1992件,知識產權仲裁案件量約占訴訟的0.45%。參見《2020年全國法院司法統計公報》,載最高人民法院公報網站,http://gongbao.court.gov.cn/Details/0bce90201fd48b967ac863bd29059b.html,2022年4月12日訪問;《中國國際商事仲裁年度報告(2020-2021)》,載中國國際商事仲裁委員會網站,http://www.cietac.org/index.php?m=Article&a=show&id=18091,2022年4月12日訪問。,運用仲裁解決知識產權糾紛還存在觀念和制度上的諸多障礙。有鑒于此,有必要重新審視應用仲裁解決知識產權糾紛的重要意義,努力破除影響開展知識產權仲裁的體制機制障礙,積極探索適應我國經濟社會發展客觀需要的知識產權仲裁發展道路。
一、問題的提出
仲裁在傳統上主要被運用于解決商事糾紛,但是,仲裁在解決知識產權糾紛中也具有一定的優勢。不論是從政策層面、制度層面還是實踐層面看,運用知識產權仲裁解紛都具有重要價值。然而,目前我國知識產權仲裁仍舊主要局限于合同糾紛領域,較少涉及知識產權效力爭議,而且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也往往難以訴諸仲裁。知識產權仲裁的糾紛解決價值未能得到有效發揮,整體呈現出對知識產權仲裁需求較強但供給不足的矛盾局面。
(一)利用仲裁解決知識產權糾紛的政策需求
近年來,我國積極倡導利用仲裁解決知識產權糾紛。2019年11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強化知識產權保護的意見》,要求“完善知識產權仲裁、調解、公證工作機制,培育和發展仲裁機構、調解組織和公證機構”。知識產權仲裁被視為建立健全社會共治模式,構建知識產權大保護工作格局的重要一環。2020年11月,習近平總書記在
主持
十九屆中央政治局第二十五次集體學習時指出:“知識產權保護是一個系統工程,覆蓋領域廣、涉及方面多,要綜合運用法律、行政、經濟、技術、社會治理等多種手段,從審查授權、行政執法、司法保護、仲裁調解、行業自律、公民誠信等環節完善保護體系,加強協同配合,構建大保護工作格局。”
習近平:《全面加強知識產權保護工作 激發創新活力推動構建新發展格局》,載《求是》2021年第3期,第7頁。
2021年9月,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知識產權強國建設綱要(2021-2035年)》,要求“建立完善知識產權仲裁、調解、公證、鑒定和維權援助體系,加強相關制度建設”。2022年3月,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關于加快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的意見》,要求完善統一的產權保護制度,暢通知識產權訴訟與仲裁、調解的對接機制。這些一以貫之的政策文件,充分表明了我國對加強知識產權仲裁的明確態度,仲裁已經成為強化知識產權保護的重要制度保障。
另外,促進知識產權仲裁事業發展,也是統籌推進國內法治和涉外法治的重要一環。當今世界正經歷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亟需通過加強全球治理予以積極應對。
龐中英、卜永光:《在全球層面治理“百年未有之大變局”》,載《當代世界》2020年第3期,第47-49頁。我國需要積極參與知識產權全球治理體系的改革和建設,主動適應和融入世界話語體系、世界規則體系,為全球知識產權治理貢獻“中國方案”。完善知識產權仲裁體制機制,有助于將我國打造成為國際知識產權糾紛解決的優選地,增強我國參與全球知識產權治理能力,促進建設知識產權強國、提升國際影響力及區際領導能力。
馬一德:《全球治理大局下的知識產權強國建設》,載《知識產權》2021年第10期,第52-53頁。從統籌國內國際兩個大局看,我們也需要大力提倡利用仲裁解決知識產權糾紛,全面提升知識產權創造、運用、保護、管理和服務水平。
(二)運用仲裁解決知識產權糾紛的制度需求
仲裁的特點與知識產權糾紛的特點有很大的契合性,仲裁適宜用于解決知識產權糾紛。具體而言,表現在以下方面:
其一,仲裁契合知識產權糾紛解決的效率性需求。在市場競爭日益激烈、科技創新日新月異、產品迭代頻繁的時代背景下,高效快捷地解決知識產權糾紛更為必要。由于訴訟的程序性限制,通過訴訟解決知識產權糾紛無法完全擺脫審級制度,以及“循環訴訟”的制約,難以滿足當事人對知識產權糾紛解決的便捷性需求。仲裁堅持效率優先、一裁終局,可以有效回避訴訟周期長的問題,滿足權利人對糾紛處理的效率需求。為了保證仲裁高效運行,世界知識產權組織(WIPO)甚至專門制定了《WIPO快速仲裁規則》。
《WIPO快速仲裁規則》,載WIPO網站,https://www.wipo.int/amc/zh/arbitration/expedited-rules/index.html,2022年4月20日訪問。
其二,仲裁契合知識產權糾紛解決的專業性需求。處理知識產權糾紛不但要求裁判者具有相應的法律知識,還需要其具備一定的專業技術知識。在仲裁程序中可以提供細化到具體科技領域的專家仲裁員名單、允許選任對涉案領域有專業知識的仲裁員,而在訴訟程序中,引入鑒定人員或專家輔助人需要額外程序。專家仲裁有助于全面查清案件事實,尤其是技術事實,確保知識產權糾紛得到公正裁決;而且,專家仲裁相較于采用技術調查員協助法官辦案而言更為經濟。
其三,仲裁契合知識產權糾紛解決的中立性需求。仲裁程序允許選擇在第三方國家并以該國法律、仲裁員開展仲裁,有助于破除地方保護主義,保障案件裁決的中立性。中立性是國際仲裁的主要優勢之一。尤其是在處理知識產權國際糾紛中,中立性原則極為重要。仲裁的中立性也保證了仲裁裁決的可執行性。目前,包括我國在內的171個《承認及執行外國仲裁裁決公約》(即《紐約公約》,以下簡稱《紐約公約》)締約方,均承諾承認并執行締約國領土范圍內做出的仲裁裁決。
其四,仲裁契合當事人對糾紛解決的個性化需求。意思自治是仲裁制度的靈魂。適用于爭議實質內容的法律、仲裁員選任、案件參與者、開庭與否、證據出示、仲裁時間及步驟、程序期限、選用的語言、事先約定賠償額上限等均可由當事人依法自主確定。仲裁員在依法作出裁決的同時,還可援引商業慣例、交易習慣、公平合理原則等協助說理定奪。
陳健:《知識產權仲裁制度研究》,載《北京仲裁》2015年第4期,第3頁。另外,仲裁保密性強,可避免公開許可費、專利價值等信息,也更有利于保護當事人的涉案商業秘密。
(三)應用仲裁解決知識產權糾紛的實踐需求
我國知識產權糾紛解決
機制是司法、行政協同規制,兼顧應用調解等社會救濟模式的多元機制。在我國的知識產權糾紛訴訟解決體系中,最高人民法院有知識產權審判庭和知識產權法庭,地方人民法院有專門知識產權法院和知識產權法庭,管轄及程序銜接體系較為復雜。而且,知識產權民事訴訟案件數量增速快,2021年全國人民法院新收知識產權民事一審案件550 263件,同比增加24%;民事二審案件49 084件,同比增加14%,案多人少矛盾進一步凸顯。
最高人民法院知識產權審判庭編:《中國法院知識產權司法保護狀況(2021年)》,人民法院出版社2022年版,第2頁。另外,知識產權訴訟案件具有類型復雜、訴求多樣、跨領域及跨地域、關涉高新技術因素等特點,以及如專利侵權訴訟中被告常常進行專利無效抗辯、專利有效性判斷引發行政訴訟及第三人權屬訴訟等,涉及多重法律關系和多個職能部門。知識產權民事、刑事、行政糾紛交叉案件頻現。這些因素常常導致知識產權訴訟程序繁復、周期長、費用高昂等問題。而知識產權糾紛行政規制在明晰執法主體及其職責權限范圍、提高執法效率、及時回應科技發展產生的新需求等方面仍有較大優化空間。
李偉民:《知識產權行政執法與司法裁判銜接機制研究》,載《中國應用法學》2021年第2期,第113-117頁。因此,現有知識產權糾紛應對機制難以全面滿足解決知識產權糾紛的現實需求和發展需要,迫切需要健全多元化的爭議解決機制以化解知識產權糾紛。
習近平總書記明確指出:“我國國情決定了我們不能成為‘訴訟大國……要推動更多法治力量向引導和疏導端用力……完善社會矛盾糾紛多元預防調處化解綜合機制?!?/p>
習近平:《堅定不移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道路 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提供有力法治保障》,載《求是》2021年第5期,第13頁。近年來,包括仲裁在內的社會救濟應用比重逐年上升,地位更為凸顯。全國多地的仲裁機構、仲裁委員會專門設立知識產權仲裁院或者仲裁中心,積極受理知識產權糾紛案件。2019年10月,WIPO仲裁與調解上海中心成立,它是我國知識產權仲裁領域對外開放的重要舉措,標志著我國知識產權仲裁發展進入了一個新階段。2022年7月,中國國際經濟貿易仲裁委員會知識產權仲裁中心成立,標志著我國知識產權仲裁事業又向前邁進了重要一步。一言以蔽之,對知識產權仲裁的客觀現實需求已經轉化為推動知識產權仲裁事業發展的內在動力,應用仲裁解決知識產權糾紛已呈蓬勃發展之勢。
(四)知識產權仲裁的供需矛盾及其根本原因
盡管我國對知識產權仲裁有較大的現實需求,也在積極運用仲裁化解知識產權糾紛,但仲裁在解決知識產權糾紛中發揮的作用依然十分有限。有數據顯示,2020年全國法院受理一審民商事案件1300萬余件,全國仲裁機構受理案件40萬余件,仲裁案件量約占訴訟的3.1%;其中,全國人民法院受理一審知識產權民事案件44萬余件,全國仲裁機構受理知識產權類案件1992件,知識產權仲裁案件量約僅占訴訟的0.45%。
《2020年全國法院司法統計公報》,載最高人民法院公報網站,http://gongbao.court.gov.cn/Details/0bce90201fd48b967ac863bd29059b.html,2022年4月12日訪問;《中國國際商事仲裁年度報告(2020-2021)》,載中國國際商事仲裁委員會網站,http://www.cietac.org/index.php?m=Article&a=show&id=18091,2022年4月12日訪問??梢?,知識產權仲裁實踐與現實需求之間存在明顯落差。我國知識產權仲裁還有較大的發展空間。
我國對知識產權仲裁需求有余但供給不足,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是因為知識產權糾紛可仲裁的理念沒有得到普遍認同。這一方面,會導致當事人不會主動將知識產權糾紛提交仲裁;另一方面,也會使得當事人對仲裁員能否勝任裁決知識產權糾紛,以及知識產權仲裁裁決可執行性產生擔憂。反過來,這種認識也會對仲裁機構形成一定的壓力,影響仲裁機構對知識產權糾紛案件的受理意愿,影響拓展知識產權仲裁業務。二是因為我國現行的仲裁制度體系難以有效支持和促進知識產權仲裁。我國仲裁的公法性質、訴訟性質偏強,在臨時仲裁制度、管轄權規范、仲裁名冊等制度規范,以及仲裁知識產權糾紛的獨立機構及附設機構的數量和分布、仲裁員專業化程度及多元化程度等方面均需要進一步優化?,F階段,我國仲裁機構對開展知識產權仲裁尚準備不足,具有專業的知識產權人才儲備的仲裁機構較少。而且,知識產權案件的標的額在過去很長時間里并不高,對仲裁機構的吸引力不足。三是因為我國當前知識產權仲裁主要局限于典型合同糾紛。仲裁機構受理的知識產權案件數量仍然偏少,多局限于許可、轉讓或者連鎖加盟協議,以及著作權轉讓、商標、計算機軟件開發、技術合作開發、技術服務等合同糾紛,較少涉及侵權糾紛,很少出現效力糾紛。
杜煥芳課題組、杜煥芳:《知識產權仲裁機構建設:理論證成、域外借鑒和制度設計》,載《商事仲裁與調解》2021年第1期,第101頁。我國承接的涉外知識產權仲裁案件數量更少,駐華境外仲裁機構的工作局限于市場推廣或者協助境外受理的案件在華開庭
蔣慧:《RCEP背景下中國—東盟知識產權爭議仲裁解決機制構建》,載《江海學刊》2021年第6期,第148頁。,仲裁對支持我國加強對外開放合作的作用也較為有限。
以上三方面原因相互關聯、互為作用
。知識產權仲裁理念、制度與實踐之間是相互形塑的關系。在知識產權仲裁不存在明確的法律障礙的情形下,實踐是改變理念,促進制度完善的重要途徑。
仲裁在解決知識產權糾紛中的作用得不到充分發揮的主要原因,在于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在我國沒有得到有效開展。但是,知識產權糾紛很多都或多或少涉及效力爭議,包括一些知識產權合同糾紛也會關涉效力爭議。如果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不可仲裁,必將導致知識產權仲裁范圍過窄,限制知識產權仲裁作用的發揮。這與我國法律未明確規定知識產權效力爭議的可仲裁性有關,也與對知識產權仲裁的研究不夠深入有關。因此,當下有必要深入研究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的相關理論問題,系統參考域外的實踐經驗,打破觀念桎梏,突破制度障礙,積極探索開展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為我國知識產權仲裁制度與實踐的發展開辟道路。
二、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的理論基礎
知識產權是私權,但也兼有行政機關確權的公權因素,知識產權是私益,但其糾紛處理結果也可能直接影響社會公共利益。知識產權效力爭議可否仲裁的疑慮即源于此。知識產權的私權屬性為知識產權效力爭議的可仲裁性提供了堅實的理論基礎。知識產權的公權因素以及知識產權糾紛處理的公共政策考量,雖然會對知識產權仲裁產生一定影響,但并不足以否定知識產權效力爭議的可仲裁性。
(一)私權屬性決定了知識產權效力爭議的可仲裁性
世界貿易組織在《與貿易有關的知識產權協定》序言中明確指出知識產權是私權。《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一百二十三條在“民事權利”項下規定了知識產權,并對知識產權作出“專有權利”的描述性定義,確立了知識產權作為民事權利
有學者指出,“知識產權應該是與民事權利并列的、獨立的私類型”。李建華、麻銳:《論私權體系的理論構成與民法典的立法構建》,載《當代法學》2022年第5期,第46頁。、作為私權的法律地位。知識產權具有私權屬性、屬于民事權利,是知識產權法基本的理論觀點。
馮曉青:《知識產權的私權屬性及其制度完善——民法典實施背景下我國知識產權制度的變革與發展》,載《甘肅政法大學學報》2020年第5期,第148頁。私權是指私人的權利、私有的權利和私益的權利。知識產權是私權,意味著權利人對知識產權乃至知識產權糾紛的“處分”都應當遵循私法的基本原則——私法自治。
實際上,意思自治原則不僅僅停留在私法的實體法領域,還體現在私法的程序法領域。仲裁作為私法上重要的糾紛解決方式,也遵循意思自治原則。在是否采用仲裁方式解決糾紛,以及仲裁機構、仲裁地點、仲裁員、程序規則、仲裁范圍的選擇等方面都體現了當事人的意思自治。因此,意思自治也被稱為仲裁制度的基石。
董連和:《論我國仲裁制度中的意思自治原則》,載《清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3期,第130-132頁。仲裁效力的契約說理論認為,仲裁的效力即來源于當事人的意思自治,仲裁員不是從法律或者司法當局處獲得裁決權,而是根據當事人的選擇獲得對仲裁事項的裁決權。仲裁裁決從本質上來說是當事人通過仲裁員制定的約束自己的協議,其以當事人的意志為基礎,因而可以得到強制執行。
舒瑤芝:《仲裁裁決效力探析》,載《當代法學》2002年第9期,第135頁。由此可見,意思自治原則在知識產權與仲裁之間架設起了一座理論橋梁。仲裁源于意思自治,因而必然要求仲裁裁決的對象屬于可以憑當事人意思自治處分的權利范疇。簡言之,知識產權的私權屬性與當事人自愿將知識產權爭議提交仲裁裁決之間是相互契合的,可由當事人自由處分的知識產權及其私權爭議是可仲裁的事項和爭議。
當然,知識產權并不是一般的私權,它還具有較強的壟斷性特征。如經濟學者所言:“沒有合理的壟斷就不會有足夠的信息生成出來,但是有了合法的壟斷又不會有太多的信息被使用?!?/p>
〔美〕羅伯特·考特(Robert Cooter)、托羅斯·尤倫(Thomas Ulen):《法和經濟學》,張軍譯,上海三聯書店、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185頁。知識產權在形式上可視為一種合法的壟斷權。
吳漢東:《論反不正當競爭中的知識產權問題》,載《現代法學》2013年第1期,第37頁。經營者濫用知識產權排除、限制競爭的行為,構成壟斷行為。而壟斷行為一般應由公權力機關規范,以確保權利人合法享有并運用權利,公眾對應知信息平等享有知情權,市場秩序和公平競爭亦可得到保障。但是,全盤沿用反壟斷法的糾紛解決思路應對知識產權效力爭議并不可取。反壟斷法屬于公法,以保障、促進市場公平自由競爭為目標,直接關乎公權力機關的行政執法。而知識產權法屬于私法,知識產權的確權、登記、管理等雖與行政機關有關,但其亦涉及權利人對其權利的自主處置。知識產權各單行法對權利主客體、內容等均進行了詳細全面的規制,規制以權利人為中心,多為基于權利人及其權利設計的確權、管理制度,權利人自主空間更大。知識產權以賦權激勵創新,進而促進競爭,良好運行的知識產權制度不會導致壟斷的形成。
朱謝群:《創新性智力成果與知識產權》,法律出版社2004年版,第204-205頁。因此,濫用專利等權利引致壟斷的現象不可作為印證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不可仲裁的依據。而且,許多國家在立法和司法實踐中甚至逐步承認反壟斷糾紛的可仲裁性。有鑒于此,應用仲裁解決包括效力爭議在內的知識產權糾紛不應存在理論上的障礙。
孫晉、王貴:《論反壟斷糾紛可仲裁性的司法考量——兼評某壟斷糾紛管轄權異議案》,載《法律適用》2017年第7期,第42-45頁。
(二)與公權力密切關聯不影響知識產權效力爭議的可仲裁性
知識產權是一種特殊的私權,一種特殊的民事權利,一種與公權關系密切的私權。
孫海龍、董倚銘:《知識產權公權化理論的解讀和反思》,載《法律科學》2007年第5期,第85頁。知識產權是智力勞動者在公有領域元素上添加其智慧、知識和勞動而創作出來的。從形式上看,知識產權與公有領域應當是彼此排斥的。而事實上,知識產權與公有領域存在一定相交叉的元素。
曹新明:《知識產權與公有領域之關系研究》,載《法治研究》2013年第3期,第35頁。為了保護公有領域,確保知識產權制度有效運行,知識產權的取得和喪失通常需要由公權力機關來決定。因此,知識產權單行法中包含較多行政機關登記、授權、批準的內容,公權力對知識產權的影響、限制較大多數民事權利而言更為全面、關鍵、深刻。
于志強:《論知識產權的私權屬性——關于“知識產權的公權化理論”的置疑》,載《法學論壇》2012年第2期,第91-92頁。尤其對于注冊知識產權,如商標、專利、實用新型或者外觀設計而言,其有效與否、權利范圍大小,以及周期長短等關聯公權力機關的審查、注冊、公示等行為更是如此。知識產權內含的公權因素深刻影響著知識產權制度的構造和運行,理論界一度還興起過知識產權是否已經公權化的激烈討論。知識產權中的公權因素也確實引發了理論界對知識產權糾紛,尤其是知識產權效力爭議是否適合提交仲裁的擔憂。
對此,首先要明確知識產權行政授權確權行為的性質。從知識產權的法律事實構成上分析,知識產權權利產生的法律事實包括創造者的創造性行為和國家機關的授權性行為。前者屬于事實行為,是創造者取得知識產權的前提;后者是法律行為,是創造者的權利主體資格得以確認的程序。即創造性活動是權利產生的“源泉”,而國家機關的授權活動是權利產生的“根據”。
吳漢東:《關于知識產權私權屬性的再認識——兼評“知識產權公權化”理論》,載《社會科學》2005年第10期,第59頁。從行政行為分類上看,知識產權行政授權及確權行為既不是備案行為,也不是行政許可行為。從行為主體、行為內容、行為后果等角度分析,知識產權行政授權及確權行為是行政確認行為,兼具司法行為的特性。
杜穎、王國立:《知識產權行政授權及確權行為的性質解析》,載《法學》2011年第8期,第92頁。且根據知識產權法定原則,知識產權是法定權利,獲得權利與否主要應考察是否符合相關法律規定,而并不必然由行政機關決定。
鄭勝利:《論知識產權法定主義》,載《中國發展》2006年第3期,第53-58頁。概言之,行政機關只是在創造者通過創新性活動形成了符合知識產權法定條件的知識產品后,依照法律規定的條件和程序確認創造者對該知識產品享有知識產權。基于此,在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中,仲裁機構也只是依據知識產權的法定條件對知識產權的有效性進行評價。
其次,仲裁裁決對知識產權有效性的評價與行政機關對知識產權有效性的裁決之間具有可調和性。知識產權一經行政確認便具備了行政行為所固有的公定力、確定力、拘束力、執行力等效力,非經法定機關、非依法定程序不得撤銷或者宣告無效。而仲裁作為民間爭議解決途徑,無法對知識產權行政裁決進行審查。仲裁裁決不具有直接推翻行政裁決的效力。也即,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不可能影響行政機關對知識產權有效性的裁決。問題是,有關知識產權有效性的行政裁決是否會對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裁決造成影響,以至于仲裁裁決難以得到承認和執行。當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裁決與相關的行政裁決結果一致時,相當于仲裁機構認可行政裁決結果,此時的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裁決顯然是可以被接受的。而當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裁決與相關的行政裁決結果不一致時,基于仲裁裁決不能推翻行政裁決,以及仲裁裁決效力的相對性,將會產生僅在仲裁當事人間否定知識產權的效力或者免除許可費用,而其他市場主體對相關知識產權的效力持不同認識,其他被許可人照常負擔定期繳費義務的局面。而且,行政裁決結果與仲裁裁決不一致,并不是撤銷或者不予承認與執行仲裁裁決的法定事由。因此,結論相互矛盾的仲裁裁決與行政裁決在法律上是可以并存的。也就是說,兩者之間不是非此即彼的關系。而且,如果訴爭知識產權的確應當被撤銷或者宣告無效,那么前述的矛盾局面將只是暫時的,在訴爭知識產權經法定機關、依法定程序撤銷或者宣告無效后,仲裁裁決與行政裁決即可協調一致。允許仲裁知識產權效力爭議與尊重行政機關的權威和判斷并無矛盾。由此,可以得出公權因素不影響知識產權效力爭議可仲裁性的結論。另外,上述矛盾局面的存在,并不是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獨有的問題,而是仲裁制度本身的問題,是仲裁相對獨立于行政、司法程序的必然結果。仲裁的實體性錯誤難以救濟是仲裁作為一種效率優先兼顧公平的解紛方案必然需要付出的代價。而仲裁的意思自治性、相對性恰好能適當弱化仲裁的實體性錯誤帶來的不良影響,使其僅僅在事先已經約定接受仲裁裁決結果的當事人之間產生效力。
此外,知識產權的保護模式逐漸由傳統的嚴格保護權利所有人、鼓勵創作的“經濟激勵理論”,向注重實現知識產權經濟利益和社會利益最大化的“權利弱化與利益分享理論”過渡,使得知識產權糾紛的公權力介入程度逐漸降低、可和解性漸增。
陳忠謙:《知識產權仲裁發展初探》,載《仲裁研究》2014年第3期,第5頁。這一趨勢,亦將在很大程度上消解基于公權因素對知識產權效力爭議可仲裁性的擔憂。
(三)公共政策考量對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的影響可控
公共政策,或稱公共秩序考量,即在處理個案利益沖突時應兼顧尊重法律規定、當事人約定,以及堅守本國根本利益、維護社會秩序。公共政策是《紐約公約》具體指明的不可承認并執行仲裁裁決的理由。我國稱其為“公共利益”,是現行《中華人民共和國仲裁法》(以下簡稱《仲裁法》)中規定應當裁定撤銷仲裁裁決的法定事由,也是《中華人民共和國仲裁法(修訂)征求意見稿》(以下簡稱《仲裁法修訂稿》)中規定將裁定撤銷或者不予執行仲裁裁決的法定事由,是判斷糾紛可仲裁性的重要考量因素之一。個別國家如法國將公共政策細化描述為由國家確定為具有根本的重要地位,以至于私人合同雙方不能自由選擇避免的事項。
SeeJoseph R. Nuss, Public Policy Invoked as a Ground for Contesting the Enforcement of an Arbitral Award, or for Seeking Its Annulment, Dispute Resolution International Vol.7 No.2, p.119 (2013).因各國利益、政策及政治經濟文化背景有別,除卻最為原則性、通常難有爭議的議題,公共政策的具體內涵很難在國際層面形成共識。我國暫未具體定明公共政策的概念,法律規范多以其為原則性要求。這實際上從側面說明了不宜依賴公共政策度量仲裁裁決。
公共政策是平衡社會公共利益、維護法治體系良性運作的底線考量,不宜成為縮限可仲裁范圍的阻卻理由。在國際仲裁中,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在大多數情況下不會引起公共政策問題。
〔英〕特雷弗·庫克(Trevor Cook)、[智]亞歷山德羅·加西亞(Alejandro I. Garcia):《國際知識產權仲裁》,王傲寒、許曉昕譯,知識產權出版社2020年版,第53頁。將公共政策縮限為所在國法律基本原則方面,逐漸強化尊重外國仲裁裁決結果,已經成為一種發展趨勢。
陳忠謙:《知識產權仲裁發展初探》,載《仲裁研究》2014年第3期,第4頁。仲裁司法審查案件報核制度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仲裁司法審查案件報核問題的有關規定》,法釋〔2021〕21號。,體現我國對不予承認執行仲裁裁決尤為審慎的司法態度。
仲裁裁決的相對性效力特征也使其不至影響公共政策。仲裁效力只及于當事人,不會影響政府登記機關的決定,甚至不會影響當事人以外的第三人。一般認為,仲裁裁決不具有對世性,不會成為先例判決。除非當事人親自透露,否則仲裁結果不為外界所知。仲裁本質上更似當事人為達成共識而尋求可信的、有可靠仲裁經驗及機構背書的獨立第三方進行價值判斷,迅速定分止爭、消除商業活動的障礙,不會形成普遍規范、具體導向或者具有強制力的指引,不會直接觸及公共利益繼而引發關于公共政策的討論。
退一步講,即使仍然需要重視對知識產權仲裁裁決的公共政策審查,也不必然與開放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形成沖突。一方面,即便對知識產權仲裁進行嚴格的公共政策審查,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也并不可能必然違反公正政策。因此,以公共政策為由,禁止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無法實現邏輯自洽。另一方面,對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可以采取“寬進嚴出”的策略,即在申請撤銷、承認和執行知識產權仲裁裁決時,而非在判斷知識產權效力爭議的可仲裁性時考量公共政策,借此亦可達到貫徹執行公共政策的法律效果。
固然,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有充分的理論依據。但是,知識產權效力爭議的可仲裁性問題除了純粹的法理分析之外,很大程度上受制于不同國家的政策選擇??梢哉f,法理與政策共同促成了一個國家關于知識產權效力爭議可仲裁性的判斷標準。
黃暉:《世界知識產權組織(WIPO)仲裁研究》,四川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68頁。因此,在理論之外,知識產權效力爭議的仲裁實踐無疑是一個值得關注、極具說服力的觀察維度。
三、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的經驗借鑒
由于法律制度、文化等的差異,不同法域在知識產權效力爭議可否仲裁問題上作出了不同的制度安排。國際組織(如WIPO)以其仲裁實踐行動,明確了知識產權效力爭議的可仲裁性。其他法域則通過立法例或判例等形式允許仲裁知識產權效力爭議。誠然,國際上也有不接受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的成例,但是,接受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已然成為主流,有越來越多的國家和地區正在或者即將接受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其制度選擇和發展路徑具有一定的借鑒作用。
(一)WIPO關于知識產權仲裁的探索實踐
WIPO仲裁與調解中心成立于1994年,是WIPO下設的獨立糾紛解決機構,旨在為解決私人間的知識產權爭議提供裁決(包括仲裁、調解、快速仲裁,以及調解與仲裁的結合)服務。WIPO仲裁與調解中心目前處理的知識產權糾紛主要包括合同糾紛(如專利和軟件許可、商標共存協議、藥品分銷協議和研發協議)和非合同糾紛(如專利侵權、商標侵權、著作權侵權)。WIPO還專門制定了《WIPO快速仲裁規則》,以保證仲裁能在較短的期限內以較低的費用進行。
《WIPO快速仲裁規則》,載WIPO網站,https://www.wipo.int/amc/zh/arbitration/expedited-rules/index.html,2022年4月20日訪問。
WIPO公布的案件數量摘要顯示,2012年至2021年,WIPO仲裁與調解中心管轄了近900起調解、仲裁和專家裁決案件,且整體呈逐年上升趨勢。其中,專利權糾紛占29%、著作權糾紛占24%、商標權糾紛占20%、信息與通信技術類糾紛占14%、其他商業糾紛占12%。在專利權、著作權和商標權糾紛中均包含有侵權糾紛。WIPO仲裁與調解中心為當事人和解創造了有利條件,有33%的仲裁案件在當事人之間達成和解。
WIPO Caseload Summary, WIPO, https://www.wipo.int/amc/en/center/caseload.html,2022年8月31日訪問。另外,在WIPO公布的6件專利仲裁典型案例中就有3件專利侵權糾紛。這3件專利侵權糾紛案件均是在一方當事人向法院起訴后,雙方當事人簽署了包括WIPO仲裁條款的和解協議或者單獨的WIPO仲裁協議,并最終將侵權糾紛提交WIPO裁決,其中的仲裁條款或者仲裁協議,對仲裁程序進行了極具個性化的約定。比如,在一起與醫療器械有關的WIPO專利仲裁中,雙方當事人約定:美國專利的侵權索賠應由唯一的美國仲裁員審理,歐洲專利有關的侵權索賠則應由唯一的歐洲仲裁員審理。且雙方進一步約定,歐洲和美國仲裁員作出的裁決可以交付由三名仲裁員組成的上訴小組審查。
WIPO Arbitration Case Examples, WIPO, https://www.wipo.int/amc/en/arbitration/case-example.html#a14,2022年8月31日訪問。此外,WIPO仲裁與調解中心還與各國知識產權局和法院開展了廣泛的合作。我國司法部已認證WIPO仲裁與調解上海中心可以為中國涉外知識產權爭議提供調解和仲裁服務。
關于知識產權爭議包括效力爭議的可仲裁性問題,雖然WIPO仲裁與調解中心在其仲裁規則,以及受案范圍中都沒有明確予以闡述,但從其所仲裁的知識產權糾紛案件中可以看出,WIPO是支持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的。WIPO在其官方網站中明確地表達了這一觀點,認為與知識產權有關的爭議都是可以仲裁的,就像與任何其他類型的私權有關的爭議一樣。原則上,一方當事人可以通過和解方式處分的任何權利都能夠成為仲裁的標的,因為與和解一樣,仲裁也是以當事人協議為基礎的。而且,WIPO認為由于仲裁的合意性質,作出的任何裁決將僅對有關各方具有約束力,因此,不會影響第三方。
Why Arbitration in Intellectual Property?, WIPO, https://www.wipo.int/amc/en/arbitration/why-is-arb.html,2022年8月31日訪問。
(二)我國香港特區知識產權仲裁的發展
2017年,我國香港特區立法會通過《2017年仲裁(修訂)條例》(以下簡稱《修訂條例》),主要目的是“澄清所有知識產權爭議均可透過仲裁解決,以及澄清強制執行涉及知識產權的仲裁裁決,并不違反香港公共政策”。
香港特區律政司網站,https://www.doj.gov.hk/sc/legal_dispute/arbitration.html#iparb,2022年9月15日訪問。在此次修法之前,我國香港特區并無具體法律條文針對知識產權爭議可否仲裁進行明確規定,也沒有關于知識產權爭議可否以仲裁解決的權威性判決。我國香港特區立法部門認為,若能解決知識產權效力爭議的可仲裁性問題,將有利于香港成為全球知識產權仲裁中心。
香港特區立法會:《知識產權貿易工作小組報告》,立法會CB(1)680/14-15(01)號文件,2015年3月發布,http://www.legco.gov.hk/yr14-15/chinese/panels/ci/papers/cicb1-680-1-c.pdf.
《修訂條例》在2010年香港特區原《仲裁條例》基礎上新增了第11A部關于知識產權權利的仲裁。首先,《修訂條例》澄清知識產權爭議(包括效力爭議)可以通過仲裁解決。首先,《修訂條例》新訂第103B條規定,當事人可以利用仲裁解決任何有關知識產權的爭議,無論有關知識產權可否經注冊而受到保護,以及是否于香港或其他司法管轄區注冊或存在。這些知識產權包括專利、工業知識、商標、版權及于其他司法管轄區注冊或存在的知識產權。新訂第103C及103D條規定,任何性質的知識產權爭議都可以付諸仲裁,包括知識產權可否強制執行、是否侵犯知識產權、知識產權的效力或任何其他方面的爭議;關于任何知識產權交易的爭議,以及關于須就知識產權支付的補償的爭議。而且,就算知識產權相關法例并無述明知識產權爭議可以藉仲裁解決,當事人亦可選擇藉仲裁解決有關爭議。其次,《修訂條例》強調仲裁裁決僅在當事方之間有效,除非第三方特許持有人加入成為仲裁一方,否則,不會受仲裁裁決的影響。新訂第103E條規定,仲裁裁決對仲裁當事人以外的人,包括特許持有人,并無約束力。而且,仲裁裁決對香港特別行政區法院或相關知識產權的注冊處處長沒有約束力,所以不妨礙香港特區法院或相關知識產權的注冊處處長在日后審理第三者向知識產權擁有人提出的訴訟時對任何事項,包括已注冊的知識產權的效力,持不同觀點。
香港特區知識產權署:有關在香港以仲裁解決知識產權爭議的常見問題,https://www.ipd.gov.hk/sc/IP_Arbitration_faq.htm#03,2022年9月15日訪問。最后,《修訂條例》澄清強制執行涉及知識產權的仲裁裁決,并不會違反公共政策。新訂第103F條規定,“就某爭議事項作出的裁決,不會僅因該事項關乎知識產權爭議,而與香港公共政策相抵觸”。新訂第103G條規定,“強制執行就某事宜作出的裁決,不會僅因該事宜關乎知識產權爭議,而違反香港公共政策”。另外,雖然香港的《專利條例》規定短期專利的所有人只有在滿足特定要求時才能在法院提起訴訟,然而,根據《仲裁條例》第103J條的規定,無論是否滿足特定要求,短期專利權爭議都可以由當事人約定提交仲裁。
(三)對完善知識產權仲裁的影響
知識產權效力爭議可否提交仲裁在各國的規定和實踐仍然有很大差異??偟膩碚f,在大多數普通法系國家和地區,知識產權效力爭議通常被認為是可仲裁的。知識產權效力爭議可否仲裁,在實踐層面仍然是一個有爭議的問題,但發展趨勢是越來越多的國家和地區開始接受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而且,一國是否及在多大程度上接受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與該國對知識產權效力爭議的管轄機制——是由知識產權行政管理部門專屬管轄,還是由司法機關專屬管轄,抑或對此持開放態度有直接聯系。即越是對知識產權效力爭議的管轄持開放態度,就越容易接受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
此外,一個值得注意的現象是,部分著力打造國際商事仲裁高地的地區,在有關知識產權仲裁的法律中明定了能否仲裁不受域外訴訟管轄規定的約束,域外法律中存在對知識產權糾紛管轄權的規定,或缺乏明確允許將知識產權效力爭議提交仲裁的法律規定,均不影響本地知識產權糾紛的可仲裁性。
例如,香港特區《仲裁條例》第103D(4)(a)(b)條;新加坡Intellectual Property (Dispute Resolution) Act 2019(注:《2019年知識產權(爭議解決)法令》)第52b(3)(a)(b)條。以法律明確對仲裁知識產權糾紛的支持態度,無疑有利于堅定糾紛當事人將其選為仲裁地的信心,有利于該地成為國際上仲裁知識產權糾紛的優選地。
四、推進我國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的基本路徑
我國對運用仲裁解決知識產權糾紛有現實需求,也有較為充分的理由和現實的益處,還有相關立法成例、實踐經驗可供參考、借鑒。但從當前情況看,在我國開展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以及有效廣泛應用仲裁解決知識產權糾紛,仍并非易事。推進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必須充分考慮本土法律資源,筆者建議,從仲裁實踐、司法、行政和立法多個方面協同推進,逐步推動建立適合我國國情的知識產權仲裁制度體系。
(一)仲裁機構應積極拓展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的外延
《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以下簡稱《著作權法》)第六十條規定:“著作權糾紛可以調解,也可以根據當事人達成的書面仲裁協議或者著作權合同中的仲裁條款,向仲裁機構申請仲裁。”因此,著作權效力爭議是可仲裁的。雖然我國法律沒有明確規定專利、商標等其他知識產權效力爭議可仲裁,但是也沒有明確予以禁止。知識產權糾紛可以納入可仲裁的“合同糾紛和其他財產權益糾紛”范圍
一般認為,“其他財產權益糾紛”應理解為合同關系之外具有財產內容的任何其他糾紛,普遍認為主要是指因財產侵權而引起的各類糾紛,包括海事侵權糾紛、侵害消費者權益糾紛、證券糾紛、知識產權糾紛等。王繼福、劉丹:《仲裁原理與案例研習》,燕山大學出版社2020年版,第1頁。,而且不屬于列舉在《仲裁法》第三條中的不可仲裁的“婚姻、收養、監護、扶養、繼承糾紛”及“依法應當由行政機關處理的行政爭議”范疇。因此,從《仲裁法》角度看,我國仲裁機構是可以開展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的。
當然,如果知識產權仲裁裁決得不到承認和執行,也會損害仲裁公信力,進而影響知識產權仲裁的發展。因此,仲裁機構開展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應當遵照循序漸進原則,可以先行開展純商業性的知識產權仲裁。這類仲裁雖然不會涉及知識產權效力問題,但是,仲裁機構可以通過仲裁此類知識產權案件,不斷提升知識產權糾紛解決能力。然后,可以逐步開展非純商事的知識產權仲裁
黃暉:《世界知識產權組織(WIPO)仲裁研究》,四川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69-70頁。,即涉及間接效力爭議和間接所有權爭議的知識產權糾紛。這類糾紛雖然也涉及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但是,一般是基于合同項下的爭議,其獲得承認和執行的阻力相對較小。至于直接涉及知識產權效力爭議的仲裁,則建議在有相對明確的法律依據后再行開展。一般而言,雙方當事人之間極少單獨就知識產權效力問題發生爭議并單獨提交仲裁,絕大多數爭議屬于間接相關的效力爭議。因此,暫不開展直接涉及知識產權效力爭議的仲裁業務,不至影響知識產權仲裁業務的發展。
此外,另一個值得注意的問題是,國內仲裁機構需要全面、及時了解其他國家和地區法律對于知識產權效力爭議的態度。對于國際知識產權仲裁而言,仲裁事項準據法所屬國、仲裁地所在國、被請求和執行仲裁裁決國的公共秩序都將限制知識產權糾紛的可仲裁性。
黃暉:《世界知識產權組織(WIPO)仲裁研究》,四川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98頁。因此,即使香港特區有可仲裁的規定,但內地目前未明確知識產權有效性的可仲裁性,內地仲裁機構也可以依據國際仲裁規則和上述影響可仲裁性的因素,積極開展國際知識產權仲裁,以逐步提升我國知識產權仲裁的國際競爭力和影響力。
最后,可以改進的一方面是,進一步完善我國知識產權仲裁規則。目前,我國尚缺乏專門針對知識產權糾紛而設計的仲裁規則,缺少為完善知識產權仲裁而修改仲裁規則的經驗。知識產權糾紛解決注重時效性、對保密性要求較高、仲裁員須具備較高的專業水平
,因此,有必要細化現有仲裁規則,規制對知識產權糾紛、知識產權效力爭議的仲裁,或者制定實施專門的知識產權仲裁規則,并在其中明確關于知識產權效力爭議的仲裁規范。另一方面,要積極探索與國際先進仲裁制度接軌,如推廣仲裁員開放名冊制度
朱玥:《自治與效率:仲裁員開放名冊制實施路徑研究——兼論仲裁員名冊之完善》,載《西部法學評論》2020年第3期,第64頁。,全面貫徹仲裁裁決程序性審查標準,引入臨時仲裁
劉曉紅、馮碩:《對〈仲裁法〉修訂的“三點”思考——以〈仲裁法(修訂)(征求意見稿)〉為參照》,載《上海政法學院學報》2021年第5期,第58-61頁。,以充分發揮仲裁解決知識產權糾紛的優勢,為當事人選擇以仲裁方式解決知識產權各類糾紛提供高質量的仲裁服務。
(二)司法機關依法支持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的開展
域外知識產權仲裁的大量實踐表明,司法機關通過對仲裁的司法審查明確和支持知識產權效力爭議可仲裁是較為普遍的做法。如雖然英國法律對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支持不夠,但是,在司法層面卻承認了專利效力爭議的可仲裁性。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也存在通過司法承認相關仲裁裁決,支持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的類似做法。作為大陸法系的法國雖然在傳統上不支持知識產權仲裁,但其后也通過司法裁判澄清了專利效力爭議的可仲裁性??梢?,司法是支持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的重要因素。
實際上,我國也存在通過仲裁司法審查判例明確侵權糾紛(包括知識產權侵權糾紛)可仲裁性的做法。1998年,最高人民法院在“江蘇省物資集團輕工紡織總公司訴(香港)裕億集團有限公司、(加拿大)太子發展有限公司侵權損害賠償糾紛上訴案”的裁定書中指出:“根據仲裁法和仲裁規則的上述規定,中國國際經濟貿易仲裁委員會有權受理侵權糾紛,因此本案應通過仲裁解決,人民法院無管轄權。”
《最高人民法院公報》1998年第3期,第109-110頁。2012年,最高人民法院在“ExperExchange, Inc. (ExperVision)與漢王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天津市漢王新技術發展有限公司侵害計算機軟件著作權糾紛申請再審案”的裁定書中指出:“本案中,南開越洋對漢王科技、天津漢王提起計算機軟件著作權侵權之訴,系法人之間的其他財產權益糾紛,屬于仲裁法規定的可以仲裁的范疇……本案系使用、復制、傳播該協議約定的TRK計算機軟件所引發的侵權糾紛,應受仲裁條款的約束?!?/p>
最高人民法院(2012)民申字第178號民事裁定書。當前,我國法律雖然沒有明確規定知識產權效力爭議的可仲裁性,但是,《仲裁法》也沒有明確禁止仲裁此類糾紛。在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不存在仲裁法上撤銷和不予承認和執行仲裁裁決的法定事由的情況下,人民法院依法支持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存有政策空間。
另外,關于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的既判力問題,尤其是效力范圍問題,也是人民法院助力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的著力點。實際上,這也是知識產權效力爭議可否提交仲裁的關鍵所在。知識產權仲裁的一個發展趨勢是,知識產權效力爭議是否可仲裁正在變得不再重要,仲裁庭通過確保仲裁裁決只在當事人之間發生效力,將能夠有效回避知識產權效力爭議可否仲裁問題。
See Thomas Legler &Andrea Schffler,A Look to the Future of International IP Arbitration,in John V H Pierce &Pierre-Yves Gunter eds.,The Guide to IP Arbitration,Law Business Research,2021, p.227.也就是說,只要確認了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只在仲裁當事人之間發生效力,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將容易被接受。目前,除了對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持激進態度的美國外,其他接受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的國家都普遍認為,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裁決只在仲裁當事人之間發生法律效力。仲裁裁決的既判力是我國仲裁法一直以來尚未解決的問題,也是未得到充分研究的問題。學者普遍認為,仲裁裁決既判力的主觀范圍原則上只適用于仲裁當事人之間。
肖建華、楊恩乾:《論仲裁裁決的既判力》,載《北方法學》2008年第6期,第65頁;卜元石:《仲裁裁決既判力案例研究與中國民事訴訟法的精細化》,載《中國應用法學》2017年第1期,第170頁。雖然認定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只是在仲裁當事人之間產生約束力,會割裂當事人內部、外部的一致性,一個在仲裁當事人之間無效的知識產權,在當事人之外又可能被認定為有效。
黃暉:《世界知識產權組織(WIPO)仲裁研究》,四川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89頁。但這是仲裁制度本身的固有問題,是運用仲裁方式化解糾紛的必要代價,并不是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的個性問題。因此,建議人民法院在相關知識產權仲裁司法審查案件中,進一步明確仲裁裁決相對效力規則。這將有利于排除開展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的障礙。
(三)行政機關應適度包容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
我國目前采取知識產權無效判定雙軌制模式,即原則上只能由相關知識產權行政機關認定專利權、商標權是否應撤銷、是否應宣告無效,司法機關只能審理非效力性知識產權爭議案件,不能在案件中直接否定專利權、商標權的效力。也即,知識產權效力爭議由行政機關“專屬”管轄,行政機關對于知識產權有效性的判斷與司法機關對于侵權與否的判斷相分離。在雙軌制模式下,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實際上與知識產權行政機關的裁決形成了一定的“競爭”關系。這也是我國法律框架下,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難以推進的原因之一。當我國司法機關都無權裁決知識產權效力爭議時,作為非官方的仲裁機構開展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更加難以被接受。然而,前文已述,仲裁的相對性及民間性使得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裁決,不會挑戰行政機關對知識產權有效性判斷的權威性,這使行政機關適度包容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成為可能。
而且,雙軌制模式并非解決知識產權效力爭議的唯一模式或者理想模式,相反,其在民行交叉時導致民事侵權程序久拖不決的弊端亦十分明顯。我國司法機關也在嘗試
通過在侵權之訴中以不侵權抗辯為手段,以權利要求的解釋為媒介,間接處理專利權效力爭議,擴大人民法院審查專利權效力的范圍。
張鵬:《我國專利無效判斷上“雙軌制構造”的弊端及其克服——以專利侵權訴訟中無效抗辯制度的繼受為中心》,載《政治與法律》2014年第12期,第128頁。而且,更為重要的是仲裁裁決與司法判決的主觀既判力范圍不同。仲裁裁決只能在當事人之間發生效力,是一種對人的效力,不會產生對世效力,也不會構成對行政機關作出的知識產權效力爭議裁決的沖擊。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還可以起到幫助行政機關分擔知識產權效力糾紛案件處理壓力的作用。知識產權行政管理部門應當積極接納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并加強對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的業務指導,尤其在未進行實質審查的實用新型專利和外觀設計專利領域,鼓勵和支持開展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
(四)立法機關宜及時修訂相關法律
立法機關應當把握此次《仲裁法》修訂的契機,對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作出原則性規定,為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確立法律依據。《仲裁法修訂稿》刪除了仲裁適用范圍規定中“平等主體”的限制性表述,如司法部《關于〈中華人民共和國仲裁法(修訂)(征求意見稿)〉的說明》所述:“為我國仲裁適用于實踐中已經出現的投資仲裁、體育仲裁等提供依據,留出空間。”但是,現行《仲裁法》第二條正面肯定描述與第三條負面否定描述之間的模糊地帶仍未得到有效改進,目前的修改方案對開展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并無助益。因此,建議將可仲裁范圍修改為“所有爭議都具有可仲裁性,法律明確規定不可仲裁的除外”,并增加“仲裁范圍不限于平等主體之間”的表述,以突出對仲裁主體范圍的調整。這將有利于確立新的法律適用范圍,為我國仲裁機構開展包括知識產權效力爭議在內的各類知識產權糾紛仲裁預留法律空間。
同時,要根據我國知識產權仲裁的發展情況,積極推動知識產權單行法的修訂,適時以專門條款明確規定相關知識產權糾紛的可仲裁性,界定知識產權仲裁既判力的范圍,參照《著作權法》第六十條優化僅有《著作權法》明確規定了效力爭議可以仲裁,而其他單行法中缺少直接表述的現行法律。我國知識產權法律體系性較強,以《著作權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專利法》(以下簡稱《專利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商標法》(以下簡稱《商標法》)三部單行法為例,分別以《著作權法》第五章、《專利法》第七章、《商標法》第七章對權利的保護進行了規定,其中均已包含對相關訴訟程序的規范。因此,可在《專利法》第七章第六十五條后加入仲裁條款,銜接《專利法》對容易引發專利效力判定的侵權訴訟的規范,規定“專利權糾紛可以調解,也可以根據當事人達成的書面仲裁協議或者合同中的仲裁條款,向仲裁機構申請仲裁”?!渡虡朔ā穭t可在第七章第六十條后加入仲裁條款,同樣銜接其對商標侵權訴訟的規范,加入“商標權糾紛可以調解,也可以根據當事人達成的書面仲裁協議或者合同中的仲裁條款,向仲裁機構申請仲裁”條款。此外,各知識產權單行法和《仲裁法》各有側重,在知識產權單行法中不宜對仲裁程序作過多細化規定,其他知識產權單行法在加入仲裁條款時應沿襲《著作權法》2001年版中刪除對執行仲裁裁決的規定、保留原則性規范的修正。
對于《著作權法》外其他知識產權單行法的修改建議,如同上述對《仲裁法》的修改建議,可以起到強調訴訟、仲裁多元解紛機制的并重效果,引導當事人加強對仲裁的選用。由此,可以消除當事人對于是否可將相關爭議提交仲裁的顧慮,為知識產權仲裁設立明確的法律規則并提供具體的規范指引。
五、結語
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的理論和實踐都已相對成熟,我國開展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不存在實質性的障礙。知識產權仲裁未能在我國有效開展,更多是囿于理念上的束縛,須予以革新破除。知識產權仲裁正在興起,我國涉知識產權仲裁案件數量增速快、所涉爭議日漸綜合化、涉外案件占比漸高。應當以更加開放的態度對待知識產權仲裁,完善知識產權仲裁機制、明確知識產權效力爭議可仲裁。為此,應充分認識知識產權仲裁、知識產權效力爭議仲裁的意義,深化理論研究,抓住相關單行法的修訂契機,破除法律層面的障礙。同時,還應在實踐層面不斷拓展知識產權仲裁范圍、提升仲裁解紛能力和水平,為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及全面加強知識產權保護注入新動能。ML
The Theoretical Basis and Realization Path of Chinas Intellectual Property
Arbitration of Disputes over the Validity of Intellectual Property Rights
SUN Zihan
(Law School, Peking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1, China)
Abstract:
Arbitration has advantages in resolving intellectual property disputes. However, China has not explicitly recognized the arbitrability of disputes over the validity of intellectual property rights, which restricts the theoretical studies and system constructions of Chinas intellectual property arbitration. The private nature of intellectual property rights provides a critical theoretical and legislative basis for arbitrating disputes over the validity of intellectual property rights. The acquisition of intellectual property rights may consider it is granted by the state, as well as the public policy considerations regarding resolving intellectual property disputes, shall not negate intellectual property rights arbitrable nature. Other jurisdictions development experience of intellectual property arbitration provides instructive references for the implementation of arbitration over intellectual property rights validity disputes in China. Therefore, China shall actively explore the theoretical basis and system construction regarding arbitration over intellectual property rights validity disputes, and promote arbitration from multiple perspectives such as arbitration practice, judiciary, administration, and legislation, thus timely promoting the establishment of an intellectual property rights arbitration system suitable for Chinas conditions and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Key words: ?intellectual property arbitration; validity dispute; arbitrability; theoretical basis; system improvement
本文責任編輯:林士平
青年學術編輯:孫瑩
文章編號:1001-2397(2023)01-0194-15
收稿日期:2022-07-09
作者簡介:
孫子涵(1996),女,黑龍江綏化人,北京大學法學院知識產權法學專業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