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曉怡
內容摘要:本文基于認知語言學象似性主要觀點和漢語大型語料庫,聚焦考察漢語動詞二項并列式的可逆度及詞序制約因素。研究發現:1)漢語動詞性并列二項式主要由同義或近義義素、反義義素、先后順序義素以及其他類型義素組成,按先后順序排序占比最大;2)漢語動詞性并列二項式中,連詞“和”以及“并”組成的動詞二項式都高度體現了順序象似性,但連詞“并”組成的動詞二項式詞匯固化程度高于連詞“和”字組成的動詞二項式,高度遵守“時間順序原則”的制約。
關鍵詞:并列二項式 英漢對比 象似性 詞序制約 時間順序原則
并列二項式,也稱為“聯合短語”或“成對詞”,英語中則稱為“binomials”,“word in pairs”或者是“freezes”。在漢語中,“并列結構”這一概念最早由趙元任(1948)的《國語入門》中提出,丁聲樹(1999)的《現代漢語語法講話》對并列結構的成分地位,以及其在句子中的句法成分做出了具體分析,朱德熙(1982)在《語法講義》中認為“聯合結構由兩個或更多的并列成分組成,并列結構可以疊加。” 按照構成詞性劃分,可以分為名詞性二項式,動詞性二項式,形容詞性二項式等結構。其中,動詞性并列結構,是指由兩個或幾個動詞性成分并列組合而成的結構,如“打罵”“勾引挑逗”“觀察和治療”等。從句法結構上看,動詞并列結構中各個成分的語法地位是平等的;從音節上看,動詞并列結構中V1和V2的音節一般是相同的,即為單單組合或雙雙組合,成雙的詞語跟成雙的詞語并列,造成兩兩對稱的結構形式,結構均勻穩定(儲澤詳 2002);從連接上看,并列結構之間可以有連詞,也可以沒有連詞,成分跟成分之間講究字數勻整(丁聲樹 1999)。一般認為并列結構內部成分的詞序可以自由變動,且變動后的詞序不會引起結構和詞義上的變化,但許多學者(Malkiel 1959, Allan1987,周薦1987,廖秋忠1992等)均認為由于語義、語音、語用以及文化等因素的影響,并列成分的地位并不完全相等和對稱,語序往往呈現出一定的穩定性和不可逆性。且自Sinclair(1991)開辟語料庫語言后,語料研究在一定程度上否定了語言的創造性,強調了語言的“半預制性”(semi-preconstructed)。因此,本文基于漢語大型語料庫,以漢語動性并列二項式“V1和V2/V1并V2”為研究目標,定量考察漢語動詞性并列二項式詞序的可逆性及其制約因素。
一.文獻綜述
1.國內研究
國內對并列結構的研究主要分為以下三個方面:(1)對并列短語的屬性研究,主要包括對并列短語的成分構成,銜接標記和手段,并列短語的語法功能等方面的具體研究(鄧云華2005,李育林、鄧云華2009, 黃伯榮、廖序東2002,吳靜、石毓智2005);(2)對漢語并列短語語序及其制約因素進行研究分析,廖秋忠(1992)提出了著名的制約漢語并列名詞短語的十條原則,文旭(2001)認為詞序主要受到圖像序列原則、與說話人接近原則、鄰近擬象原則以及文化規約擬象原則四個原則的約束;盧衛中(2002)則認為制約詞序的因素主要包括時間順序、空間順序、思維視點和文化觀念等認知因素;高琴(2004)列舉了十一條并列結構語序原則,從內外兩方面分析了制約并列結構“一般語序”和“變動語序”的因素,馬清華(2009)認為漢語并列復合詞的調序受到了語音地位、受關注程度、頻率、典型性、節奏等聯合作用影響;(3)漢語并列短語的詞序及其語序制約因素對比,王會芬(2007)通過對漢語并列結構的描寫比較,得出了制約漢語并列結構語序的八條基本一致規律,兩條相反語序規律以及其他漢語語言語序特有規律,鄧連云(2014)認為英漢凝固詞成分排序主要遵循了認知上的時空觀念以及認知上的文化規約,導致兩種語言詞序差異的原因主要是受到了本民族文化習俗的影響,劉世英(2012 2015)、程麗霞,李依(2018)借助了詞典和語料庫等工具,定量考察了漢語并列短語的詞序制約因素,并從不同角度探討了漢語并列結構的異同及其成因。
2.國外研究
國外學者對并列短語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對并列成分詞序的制約因素方向上,Malkiel(1959)提出了制約詞序的六個因素,Cooper 和Ross(1975)首次提出了七條語音方面的排序原則,并提出了著名的“我第一原則(“Me First” principle)”,Allan(1987)考察了英語名詞性并列成分的排序原則,提出了七個決定名詞性成分排序非層級,Benor和Levy(2006)運用了標記性分類,提出無標記項置于有標記項之前原則, Mollin(2012)通過使用大型語料庫,結合二項式的可逆度分值,考察分析了制約并列短語的詞序的因素,認為詞序主要受到了語義、語音以及詞頻三大類共十七小類因素的影響。
3.研究展望
以往研究為本文研究奠定了堅實的基礎,但綜合來看,大多數學者們的研究重點主要集中在名詞性并列結構上,對動詞并列結構的集中研究仍需要深入完善。動詞二項式并列短語在電視新聞,報刊雜志,政府公文以及財經法律中使用頻繁。因此,對漢語動詞雙項式并列短語的詞序制約因素進行對比研究,能對語言教學,翻譯等反面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二.理論基礎
語言的象似性是相對于任意性而言的,它是指語言符號的能指和所指之間有一種自然的聯系,是有理據可尋的(沈家煊 1993)。認知語言學認為語言結構與人的概念或經驗結構有直接的映照關系,語言結構直接反映了人對客觀外界的認知。Ungerer & Schimid(2001)提出了象似性三原則:距離象似性(Iconicity of Distance), 數量象似性(Iconicity of Quantity),順序象似性(Iconicity of Sequence)。其中,順序象似性就是,語言符號的先后順序反映了我們現實生活中事件發生的先后順序,比如著名的凱撒歷史故事名言“Veni, vidi, vici (I came, I saw, I conquered)”,就是按照事件發生的先后順序來排序的。順序象似性主要指的是戴浩一(1988)提出的“時間順序原則”(The principle of temporal sequence,PTS),其表述為:“兩個句法單位的相對次序決定于它們所表示的概念領域里的狀態的時間順序,即語言的結構直接反映了現實的時間結構。”漢語中兩個謂語連接,遵循著時間順序原則,如“我吃過飯再打電話給你”“上樓睡覺”等。當兩個謂詞短語表示連續的行為動作時,它們之間的次序依據概念領域里的時間順序,否則,將會引起詞義上的改變從而引起歧義。
三.研究設計
1.研究對象
并列結構主要由兩種基本邏輯關系組成,即合取和析取。合取表示兩種或多種事物同時存在,漢語中表示合取關系的連接詞比較豐富,主要有“和”“跟”“并”等。析取表示從兩種或者多種事物情況中選擇其一,漢語中主要由連接詞“或/或者”表示(吳靜、石毓智2005)。其次,由于漢語表示合取關系的連接詞種類繁多,儲澤詳(2002)分類出無標記組合共四種,有標記組合共十種組合、朱德熙(1982:178)認為體詞性并列成分用連詞“和、跟、同、與、及”等連接,謂詞性并列成分用副詞“又……又……”“也……也……”或是連詞“而、并、并且”等連接、丁聲樹(1999:16)認為“和”字連接兩個名詞,“并”字連接兩個動詞,但吳靜、石毓智則認為,受歐化現象的影響,現代漢語中“和”字可以用來連接動詞或者形容詞等謂詞性成分。鑒于此,綜合考察這些漢語連詞在語料庫中出現的頻次,本文漢語連接詞主要選取了出現頻次最高的“和”以及典型謂詞性并列連詞“并,由此考察漢語不同合取連詞動詞性并列二項式連接詞序及可逆度的異同。
2.研究問題
本研究擬解決兩個問題:
(1)漢語動詞性并列二項式主要由什么成分構成?
(2)不同的連接標記詞“和”“并”在漢語動詞性并列二項式中的成分構成以及詞序可逆度上有何差異?
3.數據獲取
為解決以上三個問題,本研究主要采取了漢語大型語料庫。漢語語料庫來自Chinese Web 2017(zhTenTen17) Simplified,本語料庫的語料都來源于網絡,庫容量大,語料豐富,具有較強的普適性和時效性。數據獲取與收集主要由以下幾個部分組成。
首先,在Sketch Engine網頁上搜索出所選的兩個語料庫,打開Chinese Web 2017 (zhTenTen17) Simplified語料庫,在其Concordance界面分別輸入[tag="V.*"][word="和"][tag="V.*"],[tag="V.*"][word="并"][tag="V.*"],隨后按照頻率篩選。并剔除不合規詞條,如“建成并投入(生產)”等由于句子排序組合而造成的干擾詞條,最終得到符合條件的“和”字動詞并列二項式以及“并”字動詞并列二項式各200條。
第二,在對應的語料庫中的Concordance界面依次輸入篩選出來的詞條以及相反詞序,得到兩種詞序各出現的詞頻數,隨后將內容篩選限定為“VV CC VV”,得到最符合的動詞并列二項式詞條數。隨后,根據Mollin(2012)提出的可逆度分值計算公式:reversibility=[freq/(freq+revfreq)]×100(freq代表出現頻次較高的并列短語詞序頻次,revfreq代表出現頻次較低的并列短語詞序頻次),得出所有詞條的可逆度分值。優勢詞序出現的頻次越高,二項式可逆度越低,固化度越高;反之,若優勢詞序和劣勢詞序出現頻率相當,二項式的可逆度越高,呈現出自由詞序傾向。
第三,對每個詞條進行分類,按照每個并列結構的成分組合,分為同義或近義類(“改進和提高”“理解并掌握”),相反或相對類(“輸入和輸出”),先后順序類(包括時間的由先到后;事件的由先到后;動作行為的由先到后以及事理的由先到后,如“建立和完善”“制定并發布”)以及除了這三類義素之外的其他順序類共4類,然后再計算每個類別各自所占的總百分比及可逆度類型占比。
四.結果與討論
1.相同點
根據研究結果顯示,漢語“和”字、“并”字動詞并列二項式中高傾向某一詞序所占比例最多,均超過總數的一半,自由式可逆總體上占比最少;其次,在構成成分關系中,按照先后順序排序的比重最大,“和”字并列式先后順序所占比重超過50%,而“并”字動詞并列二項式更是接近90%。可見,不論是“和”字還是“并”字動詞并列二項式,大部分詞序都按照先后順序排序的,且可逆性較低,固化傾向明顯,很大程度上體現了順序象似性。
2.不同點
漢語“和”字動詞并列二項式中不可逆種類比例較少,僅有一例,而“并”字動詞并列二項式不可逆種類占比達到22.5%,高傾向某一詞序的比例更高,且中傾向某一詞序和自由式可逆種類所占比例少于“和”字并列項,表明“并”字動詞并列二項式不可逆程度更高,詞序固化。其次, 在構成成分關系上,“并”字動詞并列二項式中按先后順序排序的二項式比重最大,且相同或相近類詞項比重較少。這表明較“和”字并列項,“并”字并列二項式更注重邏輯上的先后次序,遞進性更強,高度遵守事件順序原則。
本文通過大型語料庫檢索,對漢語中出現頻次較高的動詞性并列二項式“V1+和+V2”、“V1+并+V2”進行對比分析。研究發現,漢語動詞性并列二項式主要由同義或近義義素、反義義素、先后順序義素以及其他類型義素組成,按先后順序排序占比最大。漢語中“和”字動詞并列二項式與“并”字動詞并列二項式都較大程度遵守了時間順序原則,體現出了高度的順序象似性,但連詞“并”字組成的動詞性并列二項式的詞匯固化度更高,具有更強的時間順序邏輯關系,“和”“并”動詞性并列二項式都體現出了較強的順序象似性,語義因素成為制約漢語動詞性并列二項式的主導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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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寧波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