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城辭(組詩)

朱弦

山頂的雪松

山的至高處，和云連接

幽藍作為天空的畫布，鋪寫一片靜謐

瞥見一棵山頂的雪松

針一樣的葉子，指向自己

隨風搖晃的，不只是肉身

烈日之下，將根扎向更深處

如果天降大雪，包裹住它質樸的心

逆境中挖掘生長的意志

在山頂，我重新獲得了平靜

在雪松前，扮演著一瓣遮陰的花骨朵

邂逅海邊

巖石之上，與春天隔著萬千重洋

身后是舊時的廢墟，殘存壯麗的夕陽

你穿過諸多陌生的地名，與一片海邂逅

海水一遍遍拍擊靈魂的岸邊

你攜帶夢與光亮抵達菲律賓

將思念的楊柳寄往千里之外的親人

靜聽海浪，與它們迎面而視

對另一片海吶喊

海水因此有了隱隱的回聲

青草亭

你的瞳孔里埋伏一場大雪

積年的幽怨正隱沒于山巒

不需信號，你也能接收來自

青草、烏云和魚的密語

穿過隧道和迷霧

就能抵達人群的中心

你將一小片水滴置于孤獨的邊緣

人群的軌跡，沿著水和落日的方向

茂盛的秋日里，羊群挨著羊群

云層挨著天空

影子挨著我

雁城辭

今夜，月光是你幽積的舞步

倒在詩歌、酒和舊草坪上

我們與田鼠分食

綴滿繁花的自然，青草坡上

沉睡貧瘠的想象

你捧一本詩集

最后一抹斜陽映在額頭

眼里的宋詞溫婉，默默傳情

雁城飛過一字形的人馬

牛羊嚼字清晰，將自由關在欄外

二十一年前，大雨淹沒我們穿套鞋的膝蓋

魚上岸行走，濕漉漉的一身

記憶喚醒，你的身體里

藏著詞一樣的海藻和風一樣的謎

通往彼岸的一道門

方向標在暗處推搡，一群黑色的頭顱

趕往春天的列車，我們抬起陌生的面孔

用屏幕架起隔閡的墻壁，鐵柱傳遞的溫暖

維持了七秒，僅錯過前腳與后腳的距離

一道失望的光線阻擋在鐵門之外

那位怯弱少女的臉上掠過驚恐

任由母親徒勞地呼喊，一道門無動于衷

從出生通往尾聲，眾生之門收納哭聲

與笑聲，暫時忘卻動情的本能

總有一道窄門容你的魂靈蹚過河流

雨中耕

多日的雨水澆灌一地，打濕的壯志

奔放不羈，他將田野的分行嵌進臉上溝壑

一個沉默的彎腰，在水洼中撿拾疼痛

多年的春季與鐵打磨，雙手長出繭的棱角

向苦而生的掙扎從泥土中拔出

突然地轉彎駛出平行軌道，行走的發(fā)動機

像一只河東獅在盆地低吼

雄性蠻力于刀耕火種中噴薄而出

四月的風吹草動皆與農事有關

他把辛勤灑在通往秋天的荊棘路上

譚印閣

一座建在公園的圖書館

被清晨鳥叫喚醒

蒸水繞園而行，隔離鬧市喧囂

林蔭小道上，每走一步

踩疼了落下來的陽光

捧一本唐詩，閑讀古人的詩意與浪漫

雨與雪，情分難解

山與水，互訴衷腸

落花獨立，構成一幅兩千年后的

蒸陽江山圖，描摹臉的輪廓

虛化了白云之上的想象

賣香瓜的人

從鄉(xiāng)村到縣城的距離

是一擔香瓜摘下后旅行的距離

從下午四點守在洪山橋頭

他蹲在石階上，和眾多香瓜一樣

在商販中等待被選擇

浸出一輪又一輪的汗?jié)n

苦水里泡大的人，耐于承受高溫

我與他擦身而過，從橋頭漫步到橋尾

隔著一段晚霞的時差，返回時

目睹了他收工，我提著一大袋香瓜

收集了一個普通人對守候的渴望

用彎腰勞作代替低頭，我的親人也是如此

他們黃銅一樣的皮膚，散發(fā)著雕像的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