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課程標準強調整本書閱讀,重在“整”字,閱讀者要有整體意識和整體閱讀的思維方法。結合實踐,我們提出了內容提要、邏輯架構、言說結構、思想體系四大整體閱讀角度,并梳理了它們的基本閱讀方法。尤其是言說結構整體觀,要求閱讀者從語用學角度審視作品,對提升閱讀素養具有重要價值。
【關鍵詞】整本書閱讀;邏輯架構;言說結構
【中圖分類號】G633.33?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5-6009(2023)20-0023-05
【作者簡介】孫晉諾,江蘇省蘇州中學園區校(江蘇蘇州,215021)教師,正高級教師,江蘇省語文特級教師,江蘇師范大學兼職碩士生導師。
整本書閱讀是《普通高中語文課程標準(2017年版2020年修訂)》正式提出的課程內容,其目的是“引導學生通過閱讀整本書,拓展閱讀視野,建構閱讀整本書的經驗,形成適合自己的讀書方法,提升閱讀鑒賞能力”[1]。其中最重要的內容應該是建構閱讀經驗、形成讀書方法,那么整本書閱讀的經驗與方法有哪些呢?
日本有句俗話:“讀《論語》但不理解《論語》。”[2]其實,讀整本書而不理解整本書的現象十分普遍,因為,很多閱讀者缺少整本書閱讀的整體觀。本文將從四個方面探討閱讀整本書整體觀的基本內涵。
一、內容提要觀
內容提要,對于中學師生來說,可能是最熟悉的概念了。例如,提到《紅樓夢》我們馬上會想到這樣一些語句:小說以賈、史、王、薛四大家族的興衰為背景,以寶黛愛情悲劇為線索,揭示了封建社會必然走向沒落的主旨,等等。最初對《紅樓夢》作出如此概括提煉的讀者確實是站在《紅樓夢》整本書的高度上對小說作出了全面的梳理、歸納與概括,對把握這部小說的基本內涵具有重要的價值。
寫出一本書的內容提要是閱讀整本書整體觀一個最基本的要求。它要求閱讀者能夠從紛繁復雜的具體情節中抽離出故事發展路徑,能夠從故事的表面探究其或隱含或隱喻的表達目的,能夠從眾多人物形象的行為中讀出其內在心理、思想,等等,總之,只有從整本書的“整體”視角上審讀,才能胸有成竹、心有全局,才能用最簡潔的語言勾勒出一本書富有神韻的簡筆畫來。
例如,《霍亂時期的愛情》這部巨著,《紐約時報》稱之為“這部光芒閃耀、令人心碎的作品是人類有史以來最偉大的愛情小說”。何以稱其最偉大?江蘇省蘇州中學園區校的周子翔同學從愛情的角度分析這部巨著,提出:弗洛倫蒂諾的愛情經歷了這樣幾個階段——與費爾明娜的熱戀是最美好最純粹同時又是稚嫩而沖動的愛情;與烏爾比諾醫生的婚戀,雖然沒有愛情,但是滿足了他們各自的需求,維持了他們的形象與尊嚴,是典型的世俗之愛;年老后回歸費爾明娜,他們洞徹了人生,于是為追隨不老的愛情而離家走到一起,這可以說是愛情精神的寄托之愛。這樣就把整本書的內容要點簡明地勾勒出來,這對整本書閱讀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一步。
二、邏輯架構觀
無論是文學類作品,還是社科類作品,一本書總是由許多章節構成,每章節又由若干語段串聯而成,這些文字是怎樣組織在一起的呢?是靠表達邏輯。邏輯是什么?就是先后順序、主次關系、詳略安排、前后照應等文字關系。這些關系耗費了作者大量心血,因為這是構筑作品大廈的施工圖,一部作品有無內在邏輯力量,全靠這些關系來衡量。因此,經典之作看似毫無斧鑿痕跡,讀之順暢自然,但又環環相扣,不容你挪動一處;看似無意一筆,讀到后來才恍然領悟其妙不可言之處;合上全書,會認識到整本書是一個活的生命體,一點也不可或缺。因此,整本書閱讀需讀者用心尋找其內在的邏輯關聯,畫出其骨骼、筋脈關系圖,找出支撐整部作品的根本所在。
例如,很多人不理解高一年級為何安排《鄉土中國》的整本書閱讀任務群學習內容,因為它內容枯燥,無趣難讀。其實,《鄉土中國》是一本學問之書,如果說閱讀趣味,其趣味就在于它嚴密的邏輯架構。
《鄉土中國》有一個論題核心,這個核心就是:村落。鄉土中國是以村落的形式存在的,因此,作者在第一章“鄉土本色”中就指出其三個特征,即土地屬性、人空關系固定、熟悉社會。這三個特征決定了鄉土社會的其他屬性,因此,作者在第一章立下了論題的核心,即“村落”這一特殊的鄉土社會的形態。
“文字下鄉”與“再論文字下鄉”,實際上不是談文字的問題,而是分析“熟悉社會”的基本內涵,之所以要用兩章來分析,是因為從兩個角度來分析,一是人、空關系,村落社會是面對面的社群,無空間阻隔,無需文字;一是人、時關系,人具有記憶能力,憑此可以口口相傳,直接準確,也無需文字。
以上是對村落鄉土社會基本特征的簡單分析。這應該是一個意義層次的分界。
然后,作者從三個角度來闡釋鄉土社會的基本內容。
角度一:鄉土社會中人和人的關系。主要包括“差序格局”“維系著私人的道德”“家族”“男女有別”等四個章節。
角度二:維護社會關系的原理。主要包括“禮治秩序”“無訟”“無為政治”“長老統治”四個章節。通過前面的分析,我們認為,如果把“維系著私人的道德”一章放到這一部分似乎更合適,因為這一部分主要是從維護鄉土社會這一視角展開研究的。
角度三:鄉土社會變遷的本質分析。鄉土社會每時每刻都在發生著變化,作者從“血緣與地緣”“名實的分離”“從欲望到需要”三個層面剖析了鄉土社會變遷的根本原因。
從以上分析可以看出,這本書也是基本按照闡釋核心概念、梳理人與人社會關系特征、探討維護社會關系的方法、指出鄉土社會的變遷因素的邏輯順序展開的,邏輯結構非常嚴密。因此,教師在指導學生閱讀時,首先應該引導學生把這個整體框架理清楚,胸有整本書才能具有牽一發而動全身的閱讀意識,通達全書的脈絡才能從任何一個章節入手皆可自然圓通。其邏輯架構圖如圖1[3]。
三、言說結構觀
經典之作大都有一個共同規律,整部作品的敘事展開源于一個言說結構,這個言說結構約定、規劃了整部作品的言說方式,并且內含了整部作品的表達結構。這個言說結構就像是DNA分子,攜帶基因信息,這些信息決定了整部作品的內在組織、未來樣貌。而這個言說結構被濃縮在一個特別的語句里,整部作品就從這個特別的語句生長而成。
“多年以后,面對行刑隊,奧雷里亞諾·布恩迪亞上校將會回想起父親帶他去見識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過去、現在與未來相互聯系,貫通、融合在了一起。從“那個遙遠的下午”到“多年以后”,錯亂迷離的時空與輪回往復的言說方式就是整部《百年孤獨》的言說方式,只有把握了這種言說結構,我們才能站在小說的頂點讀懂時間真的是環形一般地進行,每個同名者都在重復著從前的同名者的際遇,他們沒有意識到其中的相似,他們看似在不斷向前,其實永遠離不開起始的地方;他們看似相互交織著,但實際上,卻是無比孤獨的數個個體,由此,才能把握“百年孤獨”的真正含義。
王安憶的小說《五湖四海》開頭的第一句話是:“她不知道生活怎么會變成這樣!”這是一個感嘆句,更是一個召喚結構。“這樣”就是整部作品的內容,而“變”字則是小說的發展路徑,“不知道”所指向的正是整部小說的敘事背景,“她”則是整部小說的人物代表。讀到第一句話,其實就等于讀完了整部作品,小說作者就是要告訴讀者:這些人是因為這些原因讓他們變成現在這樣的。因此,這句話的言說結構決定了整部作品的言說結構,從這個角度讀作品,就會豁然開朗。比如,如果從敘事背景角度看,就可以列出隱藏在小說情節中的下列內容,第一種是人們工作的變化,第二種是社會的發展:
——有人出主意,報個虛歲,送大的當兵,每月津貼供養小的。可是當兵的名額讓大隊書記的兒占去了。
——這場夜宴,可說象征了水上運輸的黃金時代。拉不完的貨,接不完的單子,卸載的空船,被廠家拉住不放走,又裝一載到下一家。沿河擠擠挨挨著大小碼頭,碼頭后面,新廠連老廠。
——種田的興頭很快被工業熱潮蓋過去,春種秋收周期緩慢,收益有限,哪里比得上機器!
——這一波興起的都是織印,建材,五金,小化工企業,流程簡易粗疏,快速獲利的同時也快速污染環境。
——縣城調改為縣級市,上了城市化的軌道。理發店變成美發中心,澡堂變成洗浴城,百貨大樓變成購物商圈。
這些隱藏在小說故事情節中的點點滴滴并不是作者隨手點綴的小風景,而是作者在構思小說之時就布置好的社會大背景。這些背景在小說中似乎若隱若現,其實它們編織成了一張嚴密而巨大的邏輯之網,在闡釋著導致人們生活變成“這樣”的原因。
當然,更需要注意的是,那些蘊含在一個作者一系列作品里的共同言說結構。一個作家經過多年的思考、寫作,把對社會、人生的認識沉淀為一種言說結構,貫穿于他的一系列作品之中,把握了他的言說結構,就是拿到了打開系列作品之門的鑰匙。比如,魯迅先生的《吶喊》《彷徨》,錢理群先生用“看”“被看”三個字揭示了魯迅先生的言說結構,把握了這一結構,魯迅先生的好多作品就比較容易看懂、看深、看透了。
由此看來,從結構的角度閱讀整本書,會讓我們看到作品的內結構、軟組織。
四、思想體系觀
不論是用敘事還是論述方式撰寫的優秀作品,總有自成體系的一套思想建設,這也正是創作的價值。整本書閱讀就是要突破文字把握全書的思想體系。
把握思想體系的難點在哪里?是不是論述類文本的思想體系更容易把握?其實,不論哪類文本,真正把握其思想體系都不容易。“世之身列儒林者,矻矻一生,叩以經史義理,瞠目而不能答,孟子所稱終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比比然也。”[4]“終身由之而不知其道”,原因何在?只知其表,難知其里。只停留在論述類文本的論述要點的梳理上,只能感動于敘事類文本的故事情節內容上,都只是在文本的內容層面上滑行,并不能得其道,雖然整本書都讀過了,甚至不止一遍,但也可能只是了解了整本書的內容,并未知曉這本書的思想靈魂,從本質上講,仍然不能說完成了整本書閱讀的學習任務。
思想從何而讀得?從作者、文本及與之相關的評價中獲得。知人論世,明晰作者的創作思想;析理文本,提煉文本所含理念;對照相關評價,獲取價值信息。整本書閱讀從書內走向書外,由作品本身走向相關讀物,形成對文本分析、提煉的主客觀多方面的探討,從而形成作品的思想認知體系。
例如,馮曉同學閱讀《沙寧》之后構建了思想認知導圖。(見文末圖2)他把《沙寧》放在由四個維度建構的認知框架中體察其思想價值。從哲學角度,引入存在主義哲學觀;從作者角度,指出無政府主義者和頹廢主義者的思想認知;從小說人物角度,點明其絕對個體主義的極端個人主義者的真誠現實的一面;從作家類比的角度,把魯迅的積極、革命思想與之關聯,形成對比,《沙寧》一書思想內核已經非常明晰了。
對一本書的認識是隨著時代的變化而變化的,若要全面認識一本書的思想價值,則還要放在歷史的、發展的過程中體察,也就是說,要考察一本經典讀物的閱讀史。“以對魯迅的閱讀歷史為切入口,那么則完全可以描繪出在歷史發展中文學所扮演的神秘角色。”藤井省三先生就是本著這樣一個目的寫作了《魯迅〈故鄉〉閱讀史》,書中詳細介紹了魯迅先生的《故鄉》在不同時期人們對它的不同認識,雖然最終可能也沒有定論,正如馮夢龍老師在《故鄉》教學實錄中所說“這些碗碟究竟是誰藏的?是一個歷史懸案,誰也搞不清楚”[5],可是,對《故鄉》的思想內涵、價值探討真真正正地建構了“思想體系”。
整本書閱讀強調的是對作品的整體性思考與探究,是與文本與作者的深層對話,僅止于了解一本書的內容,是不能稱之為整本書閱讀的。
【參考文獻】
[1]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部.普通高中語文課程標準(2017年版2020年修訂)[S].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20:11.
[2]外山滋比古.閱讀整理學[M].呂美女,譯.北京: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14:19.
[3]孫晉諾.《鄉土中國》名師精講(思維導圖版)[M].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2020:2.
[4]孫德謙.古書讀法略例[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1.
[5]藤井省三.魯迅《故鄉》閱讀史[M].董炳月,譯.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3:1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