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一棵樹

龔學明

碎花

小徑上突現(xiàn)金黃色的碎花

令我意外，驚訝，陌生；

在這之前，小徑上曾落著

白色的槐花

——風很大，細枝都在搖晃

白露之后，很多樹都消瘦了

風吹走曾經(jīng)的豐茂

我想起昨天見到幾位同齡詩人

突然感覺都老了：

白發(fā)偷生，面容清癯

一位詩人在這秋天退休了

……我終于發(fā)現(xiàn)這些黃色碎花

是高大的欒樹落下的

它們在冬天到來之前密集生長

像火炬

在照亮今年的剩余歲月

離開一棵樹

一棵樹冠很大的樹陪了我很久

當晨光起身，它照亮

我們的相視，微笑，問候

天空高過父母

父母的愛比空間的空實在

他們低頭，看著

土地上的稻黍和孩子

大樹飽滿，寧靜地守住

我成長中的愛：當季節(jié)展開

果子催著我從秋天離開

我要去往遠方

半天約等于半個世紀

打破一棵樹的安逸和全部的知足

當我回來，樹己躺下

我知道它的去處

所以依舊相視，微笑，問候

游游子山

五十八歲的人，一生快要耗盡

故鄉(xiāng)由清晰到模糊

到猶豫，再到無意而歸

游子的身份在山上陡生嘆息

深秋，眾樹寂靜而斑斕

心中疼痛而面帶歡樂

一棵烏臼樹被一束光照得透徹

金黃色的銀杏葉一半

落在地上，默認事實

一座游子山溢著浩大的悲憫

用石階迎接，用緩坡默送

用不多的風擦去塵土

用古井中的清泉，甜著

由心中流出的咸澀，疲累……

憶舊·蠶豆

離開豆莢的蠶豆

有堅硬的殼和一顆

凝結(jié)的心

冬天旋轉(zhuǎn)的風

正在否定一座村屋的溫暖

腳爐里燃著的糠灰和癟谷

點熱寒冷的陽光和寂靜

在爐灰深處的蠶豆突然炸開

一顆幼小的心，包括嘴的驚呼

鄉(xiāng)村中的爸爸媽媽不見蹤影

孤獨的孩子自己尋找興奮

這些愿意給人吃的蠶豆

讓空癟的記憶暫別飽脹的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