恣肆奇絕：楊維楨跋倪瓚、王繹《楊竹西小像》

□孫文韜

楊維楨題跋

從《楊竹西小像》及《竹西草堂圖》比較分析來看，楊竹西為元代隱居詩人楊謙。其終生不仕，隱居松江張溪。張溪又稱留溪、清溪、赤松溪，即現(xiàn)在上海市金山區(qū)張堰鎮(zhèn)。傳說漢代留侯張良曾與上古仙人赤松子隱居于此。根據(jù)楊維楨《不礙云山樓記》記載，“竹西憮然若有得起，舉酒而自歌曰：海之云兮油油，雨我田兮有秋；海之山兮離離，障我流兮東之。”從楊竹西詩歌來看，其具有先秦兩漢古風(fēng)，迥異于時勢，抗心希古。“抱豪杰之才，而不屑于濟(jì)用”。他還在居第附近建“不礙云山樓”和“竹西草堂”，這也表明其喜愛交游文人雅士。畫中的楊竹西高士，烏巾布衣，豐髯長身，手持筇杖，立于松石之間。烏巾布衣表明楊竹西的身份是平民；筇杖松石又代表了楊竹西的品格和氣節(jié)，大有前朝蘇東坡的氣度。

《楊竹西小像》 元·倪瓚 王繹 紙本 27.7cm×86.8cm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不礙云山樓是元代江南著名的文人雅集之所，從《楊竹西小像》和《竹西草堂圖》的題記可以看出，當(dāng)時許多文人云集于此并留下大量詩文書畫。趙翼《二十四史札記》中也寫道：“元季士大夫好以文墨相尚……如倪元鎮(zhèn)之清秘閣、楊竹西之不礙云山樓。花木竹石，圖書彝鼎，擅名江南，至今猶有艷稱之者。”盡管此樓毀于明代變故，但是楊竹西的不礙云山樓作為標(biāo)志著元代文人藝趣的文化空間，對后世的影響廣泛而久遠(yuǎn)。

楊維楨是元代文人書畫創(chuàng)作者中，極富個性的一位。初觀其書作，粗頭亂服，似漫不經(jīng)心，分析起來卻并非如此。其跋《楊竹西小像》釋文如下:“汝豈無相漢之籌，而遽從赤松之游。汝豈無霸越之策，而自理鴟夷之舟。仙蹤寄乎葛杖，勁氣吞乎吳鉤。集車轍于戶外，登歌吟于西樓。不識者以為傲世之叔夜，識者以為在鄉(xiāng)之少游。抱遺叟在云間小蓬臺書。”將楊竹西比作張良、范蠡、嵇康、秦觀等古代達(dá)觀高士，既夸耀其具備“相漢之籌”“霸越之策”，又贊美其“仙蹤”“傲世”。楊維楨以書寫方式推崇楊竹西的同時，也在彰顯自身的藝術(shù)主張。楊維楨幼時聰敏，有過目不忘的能力，并且極其刻苦認(rèn)真。傳說在藏書樓讀書經(jīng)年不出，飯食傳遞進(jìn)樓。但是命運并未善待這位文壇才子，多年仕途，不改本色。其結(jié)果是志向不得伸張，熱忱空付流水，生活的磨礪都化為藝術(shù)的底色。

本篇題跋采用跳蕩多姿的章法，如千軍萬馬奔涌而出，氣勢雄強(qiáng)，有縱橫殺伐之氣。在結(jié)字上，打破常規(guī)，追求古意；行距字距的變化比較和緩；字與字之間在墨色、粗細(xì)、輕重、疏密、大小上皆有強(qiáng)烈的對比,結(jié)構(gòu)往往出其不意，產(chǎn)生一種跳躍、激蕩、亦真似幻的意趣。細(xì)品楊維楨的用筆，大有不入凡塵之感，不似帖學(xué)一路的流暢雅致,用筆多取疾澀之勢,順逆多端,揮灑自如。勢大力沉的用筆，產(chǎn)生恣肆奇絕的視覺感受。他像一位拔劍斬殺的猛士，在劈殺動作中，毫無矯揉造作之痕。如果說米芾的刷字是性情表露的話，楊維楨的書風(fēng)便似“心電圖”一般，表達(dá)情感絲絲入微，去掉方法的遮蔽，從而達(dá)成性靈的傳導(dǎ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