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秋璇 吳永和



摘要:教育數字化轉型是由數字技術驅動和數據要素賦能而引發教育系統創新性變革的過程,已成為當前教育領域研究的焦點。我國教育數字化轉型目前處于發展初期,亟需厘清系統性推進教育數字化轉型的關鍵驅動因素及其內在作用機制。作為“創新驅動發展戰略”實施的基礎性理論,創新生態系統理論綜合系統科學、生態學和最新創新理論研究成果,為教育數字化轉型研究提供了新的思路和方法。從創新生態系統理論視角來看,教育數字化轉型的驅動因素包括宏觀的政策驅動、中觀的數據驅動和微觀的模式驅動三個層面:國家戰略與政策為教育數字化轉型提供頂層支持,新一代數字技術全方位應用驅動教育數字化轉型,教育主體的新需求拉動教育系統全面數字化轉型。基于創新生態系統理論框架,教育數字化轉型實踐的邏輯框架需厘清轉型目標、轉型方式、轉型主體、轉型機制和支持條件五個結構性問題。其中,轉型目標是教育數字化轉型的共同價值主張,技術生態是教育數字化轉型的關鍵驅動力,教育系統是教育數字化轉型的內生源動力,轉型機制是教育數字化轉型的內在運行機理,創新環境是教育數字化轉型的條件保障。教育數字化轉型要充分發揮技術生態與教育生態系統要素耦合的協同效應,促進教育高質量發展。
關鍵詞:教育數字化轉型;創新生態系統理論;技術生態;教育生態;驅動因素;邏輯框架
中圖分類號:G434 ?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1009-5195(2023)02-0031-09 ?doi10.3969/j.issn.1009-5195.2023.02.004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2021年度重大項目“面向未成年人的人工智能技術規范研究”(21&ZD328);上海市2021年度“科技創新行動計劃”軟科學重點項目“科技創新賦能上海城市數字化轉型的路徑與對策研究”(216921011002020)。
作者簡介:許秋璇,博士研究生,華東師范大學教育學部教育信息技術學系(上海 200062);吳永和(通訊作者),博士,研究員,博士生導師,華東師范大學教育學部教育信息技術學系(上海 200062)。
一、問題提出
以大數據、物聯網、區塊鏈、數字孿生、人工智能等為代表的新一代數字智能技術對人類社會、經濟、生活和思維方式帶來重大改變,也深刻地影響著教育系統的創新與發展。教育數字化轉型成為當前教育領域研究的核心議題。為了有效地適應數字時代和支持教育系統可持續發展,歐盟于2020年9月頒布了《數字教育行動計劃(2021—2027年)》(European Commission,2020),將“促進數字教育生態系統的高效能發展”和“提高數字化轉型所需的數字技能和能力”作為教育發展戰略的重點。2021年6月,俄羅斯科學與高等教育部發布了《高等教育與科技產業的數字化轉型戰略》(杜巖巖等,2022),規劃了未來10年俄羅斯高等教育向“數字一體化、大數據管理模式”轉型的目標和措施。我國自十八大以來,黨中央相繼提出建設數字中國,發展數字經濟等戰略,圍繞教育強國、教育現代化、教育高質量發展等作出了一系列政策部署。特別是在2022年2月,《教育部2022年工作要點》明確提出教育數字化戰略行動(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部,2022);黨的二十大報告也再次強調“推進教育數字化,建設全民終身學習的學習型社會、學習型大國”(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2022)。這一系列行動與報告標志著我國的教育信息化已經步入數字化轉型的新發展階段(顧小清,2022)。
教育數字化轉型指向系統性的數字化創變,不僅需要多層次的改革來實質性推進教育數字化轉型,更強調技術生態與教育生態的共生共存、協同演變,以推動教育生態系統的整體性“蝶變”(祝智庭等,2022a)。教育系統迫切需要技術創新,充分發揮數據要素與教育系統要素耦合的協同效應,共同構建智慧教育創新生態系統,以應對數字技術給教育帶來的沖擊與挑戰。然而,當前我國教育數字化轉型仍處于發展初期,系統性推進教育數字化轉型的關鍵驅動因素是什么?各驅動因素如何推動數字技術生態與教育系統融合創新?其內在作用機制又是什么?以上問題亟需理論問道。
作為“創新驅動發展戰略”實施的基礎性理論,創新生態系統理論綜合系統科學、生態學和最新創新理論研究成果,成為數字時代推動創新發展的嶄新力量。創新生態系統所具有的生態平衡、生態多樣性、種間交互作用和漸進演化等特征(吳永和,2009),為教育數字化轉型研究提供了新的思路和方法。由此,將教育數字化轉型納入創新生態系統理論研究范疇,從宏觀、中觀、微觀層面系統梳理教育數字化轉型的多維驅動因素,圍繞“轉型目標—技術生態—教育生態—轉型機制—創新環境”之間的相互作用關系,構建教育數字化轉型邏輯框架,有助于為教育組織思考和制定自身的數字化轉型藍圖和策略提供路徑指引和實踐參考。
二、教育數字化轉型的驅動因素
教育數字化轉型驅動因素是指通過復雜的作用機制共同推動教育系統性創變的內部或外部有利條件(祝智庭等,2022b),是影響教育生態整體性演變效果的動力因素。創新生態系統理論是在系統科學、生態學和開放式創新等基礎上發展而成的新興理論,以生態系統的關系隱喻各創新主體與創新環境之間的復雜關系。創新生態系統理論強調“主體之間相互依賴”和“主體與環境的相互作用”,按層次結構分為微觀、中觀和宏觀三個層面的創新生態系統。微觀層次側重于分析系統中的個體行為;中觀層次強調某種集合思想,形成面向用戶的解決方案;宏觀層次往往站在國家或更高層次上,關注系統的結構性問題,為系統的創新活動營造良好外部環境(趙放等,2014)。從創新生態系統理論觀點來看,教育數字化轉型的動力一方面需要教育各主體要素的知識、技術等自由流動與整合,形成合力共同推動教育系統數字化轉型的進程;另一方面需要外部創新環境的驅動,如經濟環境、政策環境、社會環境、文化環境、科技環境等都可以誘導轉型的發生及其持續深入。教育數字化轉型是一個受多重因素聯合作用的復雜過程,不僅要考慮單一因素對教育系統變革的“凈效應”,更應考慮多個因素的聯動影響,明確教育數字化轉型的多維因素聯合驅動機制。本文基于創新生態系統理論,借鑒TOE(Technology-Organization-Environment,技術—組織—環境)框架(Tornatzky et al.,1990),提出了教育數字化轉型驅動因素分析模型。如圖1所示,教育數字化轉型的驅動因素主要源自三個層面:(1)宏觀層面,主要指教育數字化的頂層設計,包含教育數字化發展目標、指導思想、戰略任務、機制保障、組織實施等;(2)中觀層面,主要指在新一代數字技術支撐下,如何改造教育數字化發展新環境、升級數字教育資源服務平臺、再造教育治理新流程、促進未來學校變革等;(3)微觀層面,主要指為滿足教育主體的新需求,創新教育新場景、探索新型教學模式、推進教育評估數字化、提升師生數字素養等。
1.宏觀層面的政策驅動:國家戰略與政策為教育數字化轉型提供頂層支持
國家戰略的統籌規劃、國家政策的引導支持,為教育數字化轉型創造條件和提供新的機遇。黨的十八大以來國家相繼提出“創新驅動發展”“建設數字中國”“建設教育強國”等戰略,為教育數字化轉型發展提供了思想引領。我國“互聯網+教育”、智慧教育、教育信息化促進教育均衡發展、數字技術賦能教育高質量發展等近年來持續推進,取得良好成績,都離不開各階段國家政策文件(見表1)的及時制定和科學引導。例如,《教育信息化2.0行動計劃》《中國教育現代化2035》《關于推進教育新型基礎設施建設構建高質量教育支撐體系的指導意見》《“十四五”數字經濟發展規劃》《“十四五”國家信息化規劃》等關于教育高質量發展、推進教育現代化進程的政策文件,為教育數字化轉型提供了頂層設計支持。一是通過提供制度、經費等方面的保障,支撐基礎設施、數據治理、數字化人才培養的總體布局,鼓勵多元投入和協同創新的機制形成;二是通過明確教育數字化發展目標、指導思想和戰略任務,促進教育領域的數字化轉型發展;三是組織實施教育數字化轉型試點工作和宣傳推廣,開展教育數字化典型經驗的國際交流與合作,為世界各國教育數字化發展提供中國智慧。
2.中觀層面的數據驅動:新一代數字技術全方位應用驅動教育數字化轉型
隨著新一代數字技術在教育領域應用的逐漸成熟,數據要素有機融入教育系統結構,將驅動教育組織從網絡、平臺、資源、服務等方面對教育生態進行重組與再造,支持教育全方位轉型升級和創新發展。
第一,支持智慧校園環境建設。主要包括促進學校教學、實驗、科研、服務等專用設施和公用設施的智能化升級。例如,借助智能裝備(如AI攝像頭)打造沉浸感知、高清呈現、仿真交互的智能教室與實驗室;提供人臉識別裝置、安防監控設備等進行實時監控、安全預警與遠程調度等(趙曉偉等,2022),打造智能化、安全性的新型智慧教學環境。
第二,支持教育數據治理服務。這意味著教育組織需建立安全、便捷的數據交換通道,推動教育數據有序流動,實現數據跨平臺共享,提升教育數據采集、清洗、分析、挖掘等處理能力,提升教育治理的科學決策、流程再造和服務水平。整合了教育數據、智能算法和算力資源的人工智能教育大腦系統,可以保證最大限度地挖掘大數據的潛在價值,為教育數據精準治理提供新路向(郭勝男等,2022a)。
第三,支持數字教育資源供給。數字教育資源是教育數字化轉型的重點和核心。數字教育資源供給強調以“需求牽引、應用導向”為原則,匯聚優質數字教育資源,促進教育資源共建共享,為教與學過程提供嵌入式的智能化、個性化服務。教育組織需設計能促進師生常態化應用數字資源的激勵保障機制,提升海量數字資源的效用。可見,探索數字教育資源供給模式,提升資源建設與服務水平,可為教育教學創新提供豐富的資源保障。
第四,支持高速泛聯網絡建設。建設一個“立足教育公平、突出教育公益、專屬服務于中小學”的快速、穩定、綠色的教育專網是教育數字化轉型的前提(祝智庭等,2021)。這需要深入推進5G通信、IPv6應用、千兆無線局域網、物聯感知等新一代網絡技術的部署和應用。如融入新技術的5G泛聯網架構,能夠增加容量、提高數據速率、減少延遲和提供更好的服務,實現“人、物、機”之間的全方位泛在互聯(Gupta et al.,2015)。
第五,支持打造教育數字基座。基于教育數字基座,教育組織可以協同建設多元化、特色化的數字化轉型應用場景,實現教育人員、數據、應用、軟硬件資源的智聯。多位學者圍繞教育數字基座進行了理論探索和實踐應用。例如,吳永和及其團隊從技術標準建設與社會實踐層面,探索了教育數字基座的總體架構和核心結構,深入開展了包括學校數字基座建設規范、學校數字基座數據標準規范、教育應用接入規范等在內的教育數字基座標準體系建設,并在長寧、寶山和徐匯三個試點區進行了實踐應用(吳永和等,2022)。
3.微觀層面的模式驅動:教育主體的新需求拉動教育系統全面數字化轉型
教育主體多元化需求的增長與變化拉動著教育數字化轉型發展,不斷催化教育環境、教育模式、教育流程、教育評價等的創新與變革,促進教育系統的內生發展。
第一,數字化學習環境構建。通過數字融合服務,融通線上線下學習空間,打造智慧校園,構建以學習者為中心的新型學習環境。例如,Brown(2017)提出下一代數字學習環境框架,認為下一代數字學習環境建設需要企業、校園首席信息官和IT組織等利益相關者的共同協作,通過提升其互操作性、可訪問性和通用性,來支持學生的自適應學習和個性化學習。
第二,數字化教學模式探索。人工智能教學助手能夠助力教師開展人機協同教學,針對不同學習者提供差異化的問題解決方案,從而更好地實現精準化教學。元宇宙、人工智能等新技術支持的教學應用,有利于打造沉浸式、智能化的教學新模式。而基于知識圖譜的自適應學習平臺,可為學習者提供個性化訓練、自主反思、專題自主學習等多個學習場景應用,并推薦最佳學習路徑,支持學習者的個性化學習。
第三,數字化教學流程優化。數據和數字技術已經成為了基本的生產要素,深深嵌入到教、學、考、管、測、評等教育全流程中,推動教育系統要素重組與演變(胡姣等,2022)。例如,在課后引入智能化作業批改,在評價中采用多模態數據分析等。多元化的數字支持與服務將有助于構建數字教育新生態,實現教育的提質增效。
第四,教育評價新方式變革。數據賦能教育系統評價方式改革是教育數字化的必然趨勢。這需要制定數據采集標準,促進數據的兼容與互操作;優化組合基于數據的多種評價方式,促進評價過程與學習過程的緊密結合,特別是創建多元的過程性評價和增值性評價新方式,以形成更科學、更專業和更客觀的教育評價體系。
第五,師生數字素養提升。提升師生數字素養是彌合數字鴻溝和縮小發展差距的關鍵舉措(吳砥等,2022)。這需要建立數字素養評價標準和測評體系,開展動態性評價,以增強學生的數字意識和數字思維,提高教師數字化教學能力和基于數據的決策管理能力。數字化人才的培養是教育數字化轉型的重要維度。
三、教育數字化轉型的邏輯框架
教育系統一方面需要依據國家創新發展和數字化戰略要求來推進其數字化轉型,另一方面需要依據系統自身構成和技術發展要求來形成轉型實踐邏輯。框架可作為一種在指導和規劃數字化轉型進程中創建可重復的過程或方法的工具。國外已有部分研究提出了教育數字化轉型的框架。例如,微軟K-12教育數字化轉型框架包括領導與政策、教學與學習、智能環境、學生和學校的成功發展等方面(Microsoft,2022);Intel教育數字化轉型框架包括領導力、政策、學生的專業學習、課程與評估、信息技術應用、可持續性學習資源、研究與評價(Intel Education,2019);Bumann等(2019)提出的數字化轉型通用框架,包含戰略、組織、企業文化、技術、客戶和員工6個維度。國外研究多數從微觀學校層面或企業管理視角闡述教育數字化轉型實踐的行動領域。然而,教育數字化轉型過程中各要素高度關聯,相互支撐和協調,不斷趨于整體化,這決定了教育數字化轉型不僅是技術手段或某個教育環節的局部轉變,更是教育領域的系統性轉型。
我們認為,著手推進教育數字化轉型實踐需要厘清5個結構性問題:第一,轉型目標是什么?即預測數字化轉型后教育系統的結構、功能和文化會發生怎樣的改變,應該達到什么樣的標準。第二,通過什么轉型?即數字技術生態以何種方式驅動教育生態系統結構和功能發生創變,從而提高教育系統的運行活力和服務價值。第三,轉型的主體是什么?即要弄清教育生態系統的主體要素及其內在關系,涉及的利益相關者是學習者、學校、機構還是整個社會。第四,轉型的內部機理是什么?即分析技術生態與教育生態之間雙向促進發展關系,技術和數據要素與教育生態要素之間的相互耦合、協同效應發生機制。第五,轉型的支持條件有哪些?即要分析教育數字化轉型的創新環境要素,探究創新環境是如何影響或促進教育數字化轉型實踐活動的發生。基于創新生態系統理論框架,本文從“轉型目標、技術生態、教育生態、轉型機制、創新環境”5個方面構建教育數字化轉型的邏輯框架(如圖2所示)。
1.轉型目標:教育數字化轉型的共同價值主張
在教育數字化轉型發展過程中,必然有一些“不變”的理念或規律,保證教育數字化轉型的功能價值與正確方向。這與創新生態系統發展所倡導的共同價值主張理念相吻合,即認為共同價值主張是驅動創新生態系統形成和發展的重要條件,是企業創新參與者創造的價值愿景,也是交付給用戶的一種價值承諾(Antonopoulou et al.,2020),為創新生態系統指明了發展方向與目標。共同價值主張能夠在創新生態系統演化過程中平衡生態參與者與外部環境之間復雜的相互依賴關系,以動態調整生態的增長與穩定(柳卸林等,2021a)。例如,2021年3月,歐盟委員會為歐盟的數字十年(到2030年)提出了一個數字指南。該指南圍繞四個要點發展:技能、企業數字化轉型、安全和可持續的數字基礎設施、公共服務數字化,明確了歐洲數字化轉型的愿景和途徑(European Commission,2021)。教育數字化轉型不變的規律是適應學生的學習、增強教師教學能力、提升教學管理水平,進而服務于創新人才培養和國家教育戰略。
共同價值主張是創新生態系統不同生態參與者對“達成共識目標”的承諾。從這個角度講,教育數字化轉型是參與者圍繞共同價值主張,充分利用數字技術實現教育創新能力的共同演化,并在外部環境的互動中產生能為用戶帶來更多教育增值的資源產品或服務。教育數字化轉型是一個長期的動態變化過程,其轉型目標分為三個層面:(1)宏觀層面。教育變革的終級目標始終引領教育數字化轉型的方向。如何培養創新人才、提升教育質量、促進教育深度公平,進而運用教育數字化轉型支撐教育高質量發展體系建設,促進國家教育現代化發展,建成教育強國,滿足人民群眾對美好教育的需求,是教育數字化轉型的宏觀戰略目標。(2)中觀層面。教育數字化轉型的中觀目標主要包括促進教育組織的數字化轉型領導力建設,提升利用智能技術支持與服務教育高質量發展的能力,以及發展在數據標準制定、優質數據服務供給和數據安全與隱私保護方面的數據治理能力。(3)微觀層面。教育數字化轉型最終要落腳在教學實踐,包括學的轉型、教的轉型、教學管理與評價轉型同步推進,推動教育向個性化、精準化、智能化、科學化和終身化的方向深度轉型。例如,開展基于人工智能的探究式、個性化學習;基于增強現實、虛擬現實、元宇宙等技術的沉浸式、體驗式教學;以用戶行為數據為基礎,采用深度學習等機器學習算法,構建教育數據智能分析系統,探索基于數據的增值性評價應用規律。
2.技術生態:教育數字化轉型的關鍵驅動力
技術生態是類比生態系統的結構與演變來描述不同技術之間、技術與社會之間的互動關系與演化過程。技術生態中,不同的技術種類形成互補與競爭關系,某一技術成分發生變動往往會給其他技術成分帶來相應的變動,這種技術間的聯動性是技術生態的鮮明特征。對于現代技術生態而言,技術之間能夠產生協同效應,即作為共生體中的技術比作為單獨存在的技術能夠獲得更大的功效,共生體的整體效率大于各共生技術獨立組成部分之和,產生“1+1>2”的效果(毛薦其等,2011)。技術社會建構論認為:技術與社會系統并非彼此孤立。一方面,技術鏈條的傳導機制不再是單向的,而是多向、立體的;技術合作與供應鏈條的發展并非是被動、線性的,不同經濟實體之間的技術交換都是多向傳導的,各主體之間主動協同。另一方面,研究者在考察技術現象時,必須兼顧技術自我發育的內在機制與外部社會環境變動,才能夠準確反映技術與社會的互利共生,預測技術的未來演化方向,突出技術體系的生長性與演進性(孫恩慧等,2022)。技術生態由內生態和外生態構成,內生態展現的是技術的內生機制,強調技術之間的共生與融通;外生態則展現的是技術與社會的協同發展關系,強調技術與社會的協同演進。技術內生態嵌合于外生態中,形成立體交叉的技術聯動網絡,其既在社會環境中孕育與生成,又反作用于外部社會環境。
基于對技術生態及其與社會系統之間關系的認識,我們認為教育數字化轉型是技術生態與教育生態系統相互耦合的過程,二者相互依賴、共生共存。技術最終以產品、服務等形式流向教育系統,從而推動教育政策、環境、組織、流程和模式等各領域的改變;同時,教育系統也為技術發展提供新的需求,在使用過程中提出技術改良的反饋,從而形成技術生態與教育生態系統的信息循環流動,以此保證二者在演進過程中的協調性與可持續性。數字技術賦能和數據要素介入是數字化轉型的兩個基本特征。數字技術將促進教育系統原有要素的優化重組,助推教育創新的發生和發展。例如,AI技術引發教師角色困厄的同時,也為明晰AI時代教師的角色定位、轉變路向和堅守之義提供了新的契機(郭勝男等,2022b)。教育系統要素與數據要素的深入融合,可以模糊資源、組織和服務的邊界,促進數字技術的迭代升級與深化應用,進而推動教育創新發展。
3.教育生態:教育數字化轉型的內生源動力
教育系統是社會系統的子系統,是由諸多要素共同構成的一個不斷矛盾運動的生態系統。教育系統需要增強自身內部的調適能力以應對數字技術帶來的挑戰。例如,新冠疫情期間全球大部分公共服務轉向數字化,教育系統也隨著疫情的動態發展適時作出調整。隨著數字技術對教育系統變革影響的加劇,教育主體(包括學校、教師、學生、管理者、家長等)自身的需求也明顯發生變化。如何利用數字技術為其提供智能化、個性化和終身發展的學習服務,如何提升教育主體的數字素養以應對數字化環境變遷帶來的挑戰,增強全面育人、教學創新、主動學習、精準管理和科學評價等,成為拉動教育數字化轉型發展的強大內生動力。
從技術賦能教育角度,智慧教育是指基于新一代數字技術而構建的新型教育生態系統,即在技術支持的智慧學習空間中,教育主體與所在空間中各種要素(數字基座、平臺、資源、服務、場景、流程、設備、教育制度等)相互作用、協同共生而形成良好有序的教育系統,以適應外部環境的動態變化(高鐵剛等,2021)。其中,數字基座是教育數字化轉型的中樞系統。基于數字基座,通過多模態的數據感知,借助物聯網設備,可以進行數據的深入分析與計算,實現按需和主動的智能教育服務供給,涵蓋教育過程中的學習、教學、育人、評價、教研、管理和家校協同等各個方面。通過萬物互聯、全面感知、可靠傳輸和智能處理等手段,能夠實現對學習者學習、生活和社會活動等多情境的感知,捕捉用戶的需求變化,針對不同情境、不同使用者進行不同的響應,為其提供個性化、精準化的主動智能服務(余勝泉等,2022)。教育數字化轉型應構建超越當前教育體系的終身學習生態系統,承認學習是人類生存的本質性需求,實現從教育到學習的轉變(歐陽忠明等,2021)。教育系統應將學習者及其需求和期望置于中心位置,為其提供多元化的學習資源、智慧化的學習環境、多樣化的學習應用場景和安全穩定的學習平臺。由此,實現課程向虛實融合形態轉變,教學從知識傳遞向知識創生范式轉變,學習從淺層認識向深層認知轉變,管理從經驗為主的人為決策向基于數據的科學治理轉變,評價從單一評價向綜合評價轉變,家校合作從家校分離到家校協同育人轉變,逐漸形成開放、無邊界和虛實融合的教育新生態。
4.轉型機制:教育數字化轉型的內在運行機理
創新生態系統理論認為,創新不再單純依賴單一主體或技術,而強調多元主體和技術的協同參與(多樣共生);強調系統邊界開放與知識互動,突出不同主體、技術和資源間的互補與合作(異質協同);強調創新過程中的價值共創與分享,通過動態協同創新參與者之間的關系實現共同價值主張(價值共創);強調從以往關注要素構成和資源配置的靜態分析,轉向創新主體及其與環境之間作用機制的動態演化分析,以此促進創新生態的正向發展,推動系統進行持續性創新(動態演化)(柳卸林等,2021b)。教育數字化轉型是一個系統化的發展過程,其核心驅動力是新一代數字技術。以技術創新“序參量”驅動教育系統的演化,必須重視數字技術、數據要素與教育系統及其要素的整合,形成合力作用,才能打通創新生態價值鏈,造就創新生態價值網。
教育數字化轉型過程體現出創新生態系統運行的多樣共生、異質協同、價值共創和動態演化等主要特征。首先,任何一項技術的發展與應用都離不開特定的技術生態,技術間存在共生與競爭關系。例如,利用物聯網采集到的大數據既對5G網絡提出了迫切的需求,也為人工智能算法模型的訓練、性能的提升提供了基礎。同時,也正是5G網絡與人工智能技術的發展與應用,使物聯網發揮了更大的價值,讓其能夠“活起來,用起來”(楊現民等,2021)。其次,教育主體的需求,及其知識、技能和經驗的異質性,保證了教育生態持續創新發展和利益相關者的合作共贏。具體而言,網絡運營者為教育數字化轉型提供數字基礎設施,是教育數字化轉型的關鍵性環境因素;科研機構是教育數字化轉型基礎技術供給者,為教育數字化產品或服務提供者、網絡運營商提供基礎技術;學校是教育數字化轉型的直接主體,為師生提供優質的數字資源和教學服務。第三,教育數字化轉型的共同價值主張是價值創造主體通過資源整合和社會互動而共同實現的。價值共創強調供需雙方直接互動,通過平臺連接和整合供需方資源,探索各方價值共創的路徑,通過交互活動將其資源鏈接起來實現互惠互利。最后,以整體論思維將技術生態與教育生態視為共生共存的統一整體,準確把握數字化轉型過程中二者的協同演變關系。一方面,新一代數字技術對教育系統要素和轉型過程產生影響,打破教育系統原有的平衡狀態,在動態發展中驅動教育系統轉型變革,重建新的平衡狀態;另一方面,教育系統的轉型升級依賴數字技術,通過數字技術的應用探索新的服務方式、教學模式和發展格局,進而獲得高質量發展。
5.創新環境:教育數字化轉型的條件保障
創新生態環境主要指創新主體及支持要素正常運行所需的物質、文化和制度保障,包括“硬環境”和“軟環境”。“硬環境”中,不僅要具備一定數量和種類的創新主體,還需要具備足夠的創新資源(如資金、知識、技術、制度等),形成創新生態系統的物質基礎。“軟環境”主要指創新生態系統中各創新主體及支持要素之間相互作用,實現信息、資源流動所需的文化及相關制度,會直接或間接影響創新活動的進行和創新生態系統的演化。創新生態系統提倡將創新活動當成某種生命體,從而探索創新生成、進化、轉化及與周圍環境互動的關系,強調創新系統的多樣性和適應性。任何創新體系都在一個特定的地理空間、政治經濟環境、社會文化環境下生成。創新系統不僅通過自身的發展來適應環境,同時也受到經濟、政策、制度、文化等外部環境的影響與制約。教育數字化轉型是一個漸進、復雜的過程,既要教育主體教育觀念的轉變、智能技術的驅動,也需要良好創新環境的支持。
創新環境是教育數字化轉型的前提保障,良好的創新環境有利于數字化轉型活動的開展,主要包括經濟環境、社會環境、文化環境、政策環境和規范標準等。(1)經濟方面,教育數字化轉型可以大幅降低教育資源產品及服務的開發和使用成本。同時,教育數字化轉型還是一項高投入、公益性的項目,受政府資金支持、地區產業結構、發展水平、人才儲備等經濟因素的制約。(2)社會文化方面,社會變遷、文化發展影響著人們對數字技術的總體態度和行為方式,進而影響著教育系統的變化。例如,從農業社會到工業社會再到信息社會,人類智慧文明和文化變遷的力量總會給教育帶來質的改變。在社會數字化轉型浪潮中,跟上智能時代社會文化發展的步伐和走向智慧文明的愿景,成為教育數字化轉型發展的潛在需求。(3)政策環境方面,國家政策不僅為教育數字化轉型提供了戰略方向,而且還為教育數字化發展帶來相關政策風向與紅利,支持和鼓勵形成教育數字化轉型的“政產學研用”生態鏈。(4)規范標準方面,教育數字化轉型需要標準驅動,即在轉型發展過程中需要研制、修訂各種標準和規范,如教育新基建技術架構體系規范、新一代數字學習環境架構與技術標準、教育數據及其治理標準、智能化教育知識圖譜互操作規范、數字化教育產品安全測試認證規范、教育數字化轉型評估規范等(祝智庭等,2021),為教育數字化轉型提供引領、支撐和保障作用。
四、結語
以數字技術為核心驅動的第四次工業革命在對經濟、社會系統進行擴展與重構的同時,必然也會帶來教育系統的全方位革新。教育數字化轉型既是適應經濟與社會發展,國家實施數字中國、教育強國戰略的需要,也是教育系統主動求新求變的創新過程,力圖通過內部要素及結構改變解決社會發展與人才供需矛盾,滿足教育“提質增效”的新要求。本文從創新生態系統理論視角剖析了教育數字化轉型的關鍵驅動要素,構建了教育數字化轉型的分析邏輯框架,從轉型目標、技術生態、教育生態、轉型機制和創新環境5個方面闡釋了教育數字化轉型的共同價值主張、關鍵驅動力、內生源動力、內在運行機理及其條件保障,強調以系統觀、生態觀和整體觀來看待數字技術驅動教育變革的發生、發展和最終結果,為教育組織思考和制定自身的數字化轉型藍圖和策略提供了路徑指引和實踐參考。然而,當下教育數字化轉型的實踐與所期盼的目標之間還存在較大的差距,量化評估教育數字化轉型演進發展的方法還較為模糊。隨后的研究需注重理論視域融合,從學科交叉、復雜系統、演化博弈等視角構建教育數字化轉型研究的方法論,探索教育數字化轉型成熟度模型,為度量不同區域教育數字化轉型能力水平提供方法和工具。同時,從技術標準建設和社會實踐層面進一步推進教育數字化轉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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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 2022-10-25責任編輯 汪燕
Driving Factors and Logical Framework of Digital Transformation in Educa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Innovation Ecosystem Theory
XU Qiuxuan, WU Yonghe
Abstract: Digital transformation in education is a process of innovation in education system driven by digital technology and enabled by data elements, which has become the focus of current education research. At present, the digital transformation of education in China is in the preliminary stage, so it is urgent to clarify the key driving factors and the internal mechanism of promoting the digital transformation of education systematically. As the basic theory for the implementation of the “innovation-driven development strategy”, the innovation ecosystem theory integrates system science, ecology and the latest innovation theory research results, providing new ideas and methods for the research of digital transformation in educa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innovation ecosystem theory, the driving factors of education digital transformation include three levels: macro policy-driven, medium data-driven and micro model-driven. Accordingly, the national strategy and policy provides top-level support for the digital transformation of education, the all-round application of the new generation of digital technology drives the digital transformation of education, and the new demand of education subjects pulls the comprehensive digital transformation of the education system. Based on the theoretical framework of the innovation ecosystem, there is a logical framework for the practice of education digital transformation which needs to clarify five structural issues: transformation objectives, transformation subjects, transformation methods, transformation mechanisms and support conditions. Among them, for the digital transformation in education, the transformation goal is the common value proposition, the technological ecology is the key driving force, the education system is the endogenous driving force, the transformation mechanism is the internal operating mechanism, and the innovation environment is the guarantee of conditions. The digital transformation in education should give full play to the synergistic effect of the coupling of technological ecology and educational ecosystem elements to promote the high-quality development of education.
Keywords: Digital Transformation in Education; Innovation Ecosystem Theory; Technological Ecology; Educational Ecology; Driving Factors; Logical Framewor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