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豎”的語義特征及生成機制分析

楊佳欣

(安徽大學文學院,安徽 合肥 230000)

引言

“橫豎”是一個典型的反義復合詞,在使用中不斷虛化為反義對立式語氣副詞。學者們對此已達成共識,研究集中于反義對立式語氣副詞的語義、語用功能以及語法化過程的分析。研究內容多是對這類詞語的共性研究,如張誼生(2004)[1],束定芳、黃潔(2008)[2],李宗江(2009)[3],吳淑瓊、江艷艷(2021)[4]等。對“橫豎”的專文研究的文章較少,徐曉蕾(2012)[5]認為“橫豎”具有時間副詞的用法,并從語音、語義、認知和語體四個方面詳細分析了“橫豎”的詞匯化動因。范良慧(2014)[6]從認知角度分析了副詞“橫豎”的語法化過程。語法化發生于特定環境進行,但暫時還沒有學者對“橫豎”的語法化環境進行詳細分析,也未對“橫豎”用法的生成機制進行探究。此外,根據《現代漢語詞典(第七版)》[7]的解釋,“橫豎”意為“反正”,但是在很多情況下“橫豎”并不能用“反正”替換,如例(1)和(3)句中將“橫豎”替換為“反正”出現了語義不連貫或語義改變的現象。

(1)他就等著接受新的研制任務,等了一年又一年,橫豎沒有等到新的任務下來,又不讓他改行搞別的。(1994年報刊精選)

(2)*他就等著接受新的研制任務,等了一年又一年,反正沒有等到新的任務下來,又不讓他改行搞別的。

(3)心理承受力脆弱,一看到經過幾年改革這里那里尚存在不如意事便橫豎想不通。(1994年報刊精選)

(4)*心理承受力脆弱,一看到經過幾年改革這里那里尚存在不如意事便反正想不通。

因此,本文將基于句法形式分析“橫豎”的語義特征、語法化環境以及語法化過程中的話語標記用法,并從句法生成機制的角度解釋語義演變。文中語料選自北京大學中國語言學研究中心(CCL)語料庫,來自語料庫的語料均注明作者和篇名。

一、“橫豎”的語義特征

(一)現代漢語中的“橫豎”

語氣副詞“橫豎”經歷了從短語到凝固成詞的詞匯化過程,學者對此部分的研究已經成熟。根據《現代漢語語氣成分用法詞典》[8],現代漢語中存在兩種“橫豎”,分別為短語和語氣副詞。徐曉蕾(2012)[5]認為“橫豎”還具有時間副詞的用法,如下面兩個例句。

(5)你娘兒們先不必著急問,橫豎不出三日,一定叫你們見著十三妹,如何?(轉引自徐曉蕾)

(6)“好罷,我不勉強你泄露你的秘密,橫豎不久我會知道的。”(轉引自徐曉蕾)

但是本文認為這兩個例句中的“橫豎”仍然是表示“無論如何”的語氣副詞。例(5)(6)中“橫豎”后接時間成分,整個小句的意思是“最晚不出三日”“遲早”,并非因為“橫豎”有時間副詞的用法,而是由于句中出現時間成分。時間義是整句的語義,不能將“橫豎”所在小句的語義特征當作“橫豎”的語義,這就犯了將“虛詞所在格式的語法意義歸到虛詞身上”[9]的錯誤。因此,本文不贊同“橫豎”具有時間副詞用法的觀點,認為現代漢語中存在兩個“橫豎”,分別是表方向的聯合短語和表示情態功能的語氣副詞。

1.“橫豎1”:短語

(7)他又細致地橫豎左右將她打量,一一品評那些個著名的局部,然后推演出她之所以著名的道理。(嚴歌苓《扶?！?

(8)在萬頃碧波之中,一支支毛竹撐在湖天之間,3.3公頃圍臧一方,橫豎成行, 井然有序。(1994年報刊精選)

聯合短語“橫豎”兩個表方向的形容詞之間的關系并不緊密,可以插入連詞“和”構成短語“橫和豎”,在句中主要作定語、謂語和狀語。例(7)中“橫豎”作狀語,指目光打量的方向;例(8)中“橫豎”語義為“縱橫交錯”,短語的語義是方向的加合義,常與其他成分組合出現作小句,如“橫豎交錯”“橫豎成行”。

2.“橫豎2”:語氣副詞

第二種用法中“橫豎”不再是短語,而是表示語氣的副詞。將搜集到的現代漢語語料進行分類統計,副詞用法占64.5%,使用頻率高于聯合短語。副詞“橫豎”的語義為“不管怎么樣都會如此”,相當于“無論如何”“反正”,語義具有周遍性的特點,多用在口語中。在句法位置上,“橫豎”可以出現在謂語前和主語前,也可以用在短語中作定語。

(9)橫豎是一到年底就不再出演啦,橫豎一到明年就不再歸縣里、鄉里轄管了;橫豎你每月得給受活人發上三千塊的工資哩。(閆連科《受活》)

(10)哎,怨只怨梨花趴在炕上嗚兒哇兒地哭,她娘橫豎也勸不住。(莫言《白鷗前導在春船》)

(11)一位母親對我說:我養了個橫豎不聽的東西,扔不走打不了,你當老師的說我該怎么辦?(作家文摘)

(二)從句法形式看副詞“橫豎”的語義特征

“橫豎”由兩個意義相反的語素構成,但副詞語義并非由兩個構詞語素相加,在語義不斷虛化過程中具有周遍義。根據張金竹(2018)[10]的觀點,“A+A”類反義復合詞表周遍義的語義內部又可分為“全稱性”“任指性”“統指性”三類?！皺M”“豎”是空間范疇中表示方向的兩端,屬于反義型詞語,即中間存在漸變的連續統。整個詞語是通過選擇凸顯兩端的成員以實現對整個范疇的凸顯,這符合“任指性周遍”的特點。從認知的角度看,這體現了“部分代替整體”的概念轉喻機制。[4]

作為語氣副詞的“橫豎”其語義具有任指義的特點,即空間范疇中的任何一個都具有某種屬性,這是一種動態的外部視點,表達說話者的主觀義。然而,前人對這一語義的構成解釋多從歷時研究推斷而來,并沒有深入探究副詞“橫豎”語義的內部構成。語義通過句法形式表現出來,因此下文通過對“橫豎”句法表現的分析描寫詞語的語義特征。

1.“橫豎”與量級成分

量級成分即存在程度、大小差別?！皺M”“豎”是對事物所占據的空間范疇的描寫,具有離散特征,可以用于量級描寫的語境中。

(12)小燕接過來,心想:“無拘多少吧,橫豎有賺頭,到手就屬我,先拿回家去叫他們吃點再說。”(李英儒《野火春風斗古城》)

(13)雅赫雅笑道:“橫豎還有表嫂——替他做媒。”(張愛玲《連環套》)

例(12)中按照賺錢的量級劃分,“有賺頭”屬于低層級的量;例(13)中副詞后的“還”將焦點置于語用量級的較低點。[11]根據Grice(1975)[12]的合作原則,人們交流時遵循合作原則中的適量準則,其中的“足量準則”指給出足夠的信息,不說不必要的信息。對話中說話者提供的信息是能夠滿足正常交際所需要的最小量級?！皺M豎”表示任指義,其范疇集合中存在多個大小不一的成分,如圖1。當“橫豎”用在小量義詞語的前面,即凸顯集合中最小的成員,表達“不管怎樣”“無論如何”的語義。

圖1 “橫豎”的語義集合

圖2 “橫豎”凸顯小量義集合

除了小量義,“橫豎”還可以與表全稱義的成分共現。

(14)在賴和尚那里就是副隊長,現在到李葫蘆這里也是副團長;橫豎都是副的,自己脫離一派大組織來投奔這個無足輕重的小組織,到底是為了啥呢?(劉震云《故鄉天下黃花》)

(15)日子過得真快,轉眼將近一個月了。辛苦慣了的毛仙梅橫豎總覺得不是味道……(易夢林《毛澤東的鄉情》)

“都”是分配性謂語的標記詞[13],例(14)的語義是“在賴和尚”“在李葫蘆”都具有是副職的屬性。副詞“總”表總括,例(15)中表示任何時間毛仙敏都覺得不是味道。在這些語境中,“橫豎”凸顯整體范疇。

2.“橫豎”與未然成分

(16)這個事解老漢掛在心上,到家跟老伴一商量,老伴說:“橫豎要辦,還要好好辦。”(1995年《人民日報》4月份)

(17)明天就是最后期限,橫豎會給你一個答復。(《現代漢語語氣成分用法詞典》)

“橫豎”與“會”“要”等成分共現,表示肯定將要發生某事。在未然句中,“橫豎”表現的是說話者對未然事件的評價,即說話者以自己的視角觀察客觀事物并表明態度,表達確定的語氣,體現出語言的主觀性。[14]

3.“橫豎”與已然成分

在已然句中,表達的是對已發生事情的評價,表達強調語氣,如例(18)和例(19)。

(18)他是不好!不過你也不能當眾罰丈夫下跪。他橫豎是個副院長,學生上千,以后人還做不做呢?(嚴歌苓《一個女人的史詩》)

(19)但是如今敵人太過殘暴,橫豎已經打響了,咱們也絕不后悔!(歐陽山《苦斗》)

“是”“已經”表示句中內容在說話時已經發生,即命題為既定事實,這些已經為真的命題在復句中表示原因、結果或條件,例句中“橫豎”所在的小句都表示條件,但并非副詞“橫豎”本身的意義?！皺M豎”在已然句中修飾已實現的命題內容,表達強調的語氣。

二、“橫豎”的語法化環境

“橫豎”成詞后繼續語法化,語義逐漸由實變虛,轉為無實在意義,由虛變成更虛。語法化環境即語法化發生的特定環境,語法化總是發生在一定的環境中,在不同的環境表現出不同的句法形式。此外,“橫豎”的語法化過程并非一蹴而就完成替換,而是漸變的過程,中間存在源義和目標義共存的階段。本文采用彭睿(2008)[15]語法化環境理論,分析“橫豎”的語法化環境。彭睿認為語法化環境包括四個階段:起始階段,橋梁環境,轉換環境,習用化環境。

(一)起始階段

起始階段不存在語法化條件,也沒有意義變化的跡象,僅產生源義。“橫豎”連用首次出現于六朝時期,源構素中“橫”和“豎”都是表方向的形容詞。

(20)非競小山,寧論大庾,豈學土龍,詎須石鼓,緅色斜臨,霞文橫豎。(《全梁文·明月山銘》)

(21)騎官,舊三三又列并均,今其星有疏密,有橫豎,亦有斜不均。(《大唐開元占經》卷一百八)

(22)兄子珍,住府西,夜忽見北窗外樹有物,面廣三尺,眼橫豎,狀若方相。(北宋話本《太平廣記》)

“橫豎”連用的起始階段語義表示兩個形容詞詞義的疊加,指“橫的與豎的交叉在一起”。例(20)是連用的最早用例,在語料庫中六朝時期僅檢索到一例,可見此時使用情況還不常見。唐宋時期用例逐漸增多?？梢娖鹗茧A段“橫豎”主要在句中作謂語,可以形式化地表示為[NP 橫豎],這一形式還沒有產生歧義解讀,語義僅表示“橫的和豎的”疊加。

(二)橋梁環境

橋梁環境下某種具體環境會提供推理新義的可能。除了源義,目標義也是合理解釋,因此會產生歧解環境。本文認為“橫豎”的橋梁環境產生于北宋和南宋時期,“橫”“豎”雖然已經連用,但更多情況下還是以對舉形式出現,如例(23)和例(24)。

(23)蓋自說,則橫說豎說皆可,論難著便說不行。( 北宋《朱子語類》)

(24)今時兄弟只管橫喝豎喝。及至窮著并無言說。( 南宋《古尊宿語錄》)

(23’) 蓋自說,則橫豎說皆可,論難著便說不行。

(24’) 今時兄弟只管橫豎喝。及至窮著并無言說。

句中對舉的形式表示為[橫V豎V],若改為連用,句子也可以成立?！皺M豎”可以分別修飾謂語動詞,也可以連用修飾?！皺M”和“豎”之間的邊界消失,不再直接表示“橫的”“豎的”,語義逐漸融合。表示“無論如何,不管怎樣”的周遍義出現,但是方向性的語義特征還沒有消失,如[橫V豎V]可以轉變為[橫豎VP]。即“橫豎”產生周遍義后,表方向的源義并沒有立即消失,而是與目標義共現。

(三)轉換環境

在轉換環境下,目標義與源義的一些明顯特征會互相矛盾。

(25)“今天的酒是橫豎一定要來吃的,你們何必要替我省這幾個錢。”(清《九尾魚》)

(26)橫豎我只求她指條明路,出得這道園門就是了。(清《八仙得道》)

(27)紅漆門上有三道刀印,橫豎刀印,每刀剁進三四寸,勝爺心中明白,這是華清泉寶刀沒劈開南門。(清《三俠劍(中)》)

到了轉換環境階段,“橫”“豎”之間結構緊密,語義也更加凝固化,因此“橫豎”作副詞的結構[橫豎VP]不能變為[橫V豎V]形式?！皺M豎”作為狀語不僅可以在句中修飾謂語,還可以在句首修飾整個小句,如例(26),形式上表示為[橫豎S]。這一特征與表方向義的詞組相區分,表示方向的“橫豎”只能位于句中,不能在句首修飾命題,如例(27)。

(四)習用化環境

習用化環境下,目標義不再依賴具體環境,目標義成為唯一?！皺M豎”的習用化環境,位于句首的情況增多,副詞“橫豎”僅表示肯定語氣的周遍義。

(28)琦夫人笑對他說,“明天再來玩,永明在家里也悶得慌,橫豎你們年假里都沒有事?！?《冰心全集》第二卷)

(29)我們有的是錢,我龜子糟蹋這點錢,你也不必擔心。橫豎少不了你的陪奩?！?(巴金《秋》)

總之,我們認為副詞“橫豎”在語法化過程中經歷了橋梁環境、轉換環境和習用化環境。橋梁環境下目標義與源義同時存在,但在演變過程中目標義逐漸前景化,成為唯一的解釋。這在句法形式上表現為[橫V豎V]→[橫豎VP]→[橫豎S]。

三、話語標記“橫豎”

話語標記是語法化的產物,詞語在虛化過程中變成無實在意義,表語法功能的成分。漢語中話語標記來源共有兩條路徑,其中一條為:短語→詞匯化為詞→語法化→虛化為話語標記。[16]“橫豎”成詞后不斷虛化,在語法化過程中逐漸具有了話語標記的用法,它在語音、語義、句法、語用方面都表現出話語標記的特征。

(30)程冠華認命的很:“橫豎,這也不是第一次了,不過,在你笑我之前,不要忘記是你先惡作劇的?！?樓采凝《迷宮俏佳人》)

在語音上,“橫豎”后有明顯的語音停頓,如例(30)后用逗號表示停頓;語義上“橫豎”沒有概念意義,不影響句子的真值條件;句法上即便省略也不影響句法的合法性,在語用上篇章銜接的功能凸顯,只起到體現說話者情感態度的作用。

我們認為“橫豎”能夠作為話語標記是常用于句首具有聯接作用的結果。根據張誼生(2000)[17]對副詞的分類,“橫豎”屬于評注類副詞,句法位置可以修飾謂語動詞,也可以位于小句前,語用功能表示對命題進行主觀評價或表示主觀情態和語氣?！皺M豎”在副詞用法產生時,“橫豎”橫豎主要用于謂語前。自虛化為語氣副詞后,“橫豎”主要出現在句首和句中謂語前兩個位置,或出現在主語前修飾整個命題,如例(31)至例(33)。

(31)橫豎不能讓人家知道你活不上幾天啦,要不誰家閨女愿意一入門就穿孝?(閆連科《家詩》)

(32)橫豎五弟的菜刀殺不到我頭上來,讓他鬧去罷。(巴金《春》)

(33)陳太太一面坐下,一面擺手說:“不用說了,橫豎你們都是不管事的,我花錢雇你們來作什么,難道是叫你們幫著他們打架么?(《冰心全集》第一卷)

徐曉蕾(2012)[5]認為“橫豎”發展到句子外層的部分體現了主觀性不斷加強。我們贊同這一觀點,正是由于主觀性增強,“橫豎”放在句首時逐漸具有體現說話者語氣的用法。觀察上述三個例句,“橫豎”在復句中修飾前一個小句,前后兩個小句之間具有條件關系、因果關系。“橫豎”位于句首,雖然并不是真正的聯接詞,但是起到了聯接作用。如將三個例句與刪去“橫豎”的例(34)至例(36)進行比較,刪減后的語句不再凸顯句與句之間的條件或因果關系,并且未體現出說話者的主觀評價功能。

(34)不能讓人家知道你活不上幾天啦,要不誰家閨女愿意一入門就穿孝?

(35)五弟的菜刀殺不到我頭上來,讓他鬧去罷。

(36)陳太太一面坐下,一面擺手說:“不用說了,你們都是不管事的,我花錢雇你們來作什么,難道是叫你們幫著他們打架么?”

因此,“橫豎”的話語標記演變過程可以總結為:短語→副詞→聯接功能→話語標記。李思緒(2012)[16]總結出了話語標記在句法位置、演變過程上的共性與差異?！皺M豎”能夠作為話語標記還在于它具有話語標記的跨語言共性。首先,在句法位置上,漢語話語標記大多處于句首和句中?！皺M豎”在句首時如例(37),在句中時如例(38)。

(37)小桂揉著臉頰道:“橫豎,咱們都要進林子去,不是嗎?麻煩,也只有將就了!”(李涼《江湖風神幫》)

(38)你就隨便說些你所知道的罷,橫豎,我們都不大懂得。你且說,什么是佛法罷。

其次,演變過程中,“橫豎”在語法化為話語標記的過程也經歷了三個階段: 從小句內的“謂語副詞”發展到句子性副詞,最后成為話語標記。

(39)你老人家要有事,只管去,家里橫豎有人照應。(清 《俠女奇緣》)

(40)橫豎屋里沒有第三個人,他說了好幾聲謝謝,樂呵呵地搓著手走了。(李國文《情敵》)

(41)未來會怎么樣很難說,那又何必在此刻孜孜念念著患得患失?橫豎,他們是相遇且相識了。(席絹《愛你的十個理由》)

“謂語副詞”即動詞前的謂詞,如例(39),“橫豎”以謂語動詞為轄域。句子副詞以整個命題為轄域,如例(40),“橫豎”的轄域是命題“屋里沒有第三人”。例(41)中“橫豎”已虛化成話語標記。

四、“橫豎”的生成機制

從表層結構看,“橫豎”出現的句法位置不定,既可以出現在句首也可以出現在句中謂語前,起到修飾作用。但是從深層語義結構來看,“橫豎”基礎生成于固定位置,表層結構的不同表現是發生不同成分移位的結果。

不同類型的語氣副詞句法位置層級不同,“橫豎”屬于評價類副詞,句法中可以出現在主語前,位置層級僅次于言語行為副詞。[18]“橫豎”作為副詞表示語氣,根據Rizzi(1997)[19]的CP的功能分解理論,它的基礎生成位置應該位于句子TP上,統制①整個命題。由于“橫豎”具有修飾功能,本文假設“橫豎”位于CP中的ModP位置,移位過程用樹形結構圖表示如下:

圖3 “橫豎”的句法結構圖

(42) a.橫豎我們都不大懂得。

b.橫豎,我們都不大懂得。

c.我們橫豎都不大懂得。

移位都是為了核對特征(feature checking)[20]。例(42a)是語氣副詞“橫豎”的基礎生成位置,“橫豎”的轄域是命題“我們都不大懂得”。例(42b)中“橫豎”位于句首。這是由于說話者主觀修飾的功能增強,深層結構的“橫豎”要向上移位獲得修飾特征。此時,“橫豎”與句子TP的距離更遠,表層結構中便用逗號表示停頓。例(42c)中主語位于副詞前,這是主語提升獲得主格特征的結果。主語從TP的spec位置提升到TopP的spec位置,“橫豎”的轄域變成述謂結構“都不大懂得”。主語提升需要刺激機制,即為什么會發生主語提升。本文認為主語提升是為了滿足空主語(EPP)原則②。受空主語特征的激發主語提升發生移位,主語“我們”移位后獲得主格特征,最終構成句子的表層結構。

因此,“橫豎”居于不同的表層句法位置是不同成分移位的結果。評價性副詞“橫豎”基礎生成于主語前,修飾整個命題。當主語不在修飾范圍內,向上提升獲得主格特征,“橫豎”修飾謂語結構;當句子具有強烈的主觀修飾性,“橫豎”向高位移位,與命題之間用逗號隔開,成為話語標記。

結語

文章基于句法形式深入分析了“橫豎”的語義特征、語法化環境和生成機制?！皺M豎”在語義逐漸虛化為語氣副詞的過程中,經歷了起始階段、橋梁環境、轉換環境和習用化環境,句法上表現為:[NP 橫豎]→[橫V豎V]→[橫豎VP]→[橫豎S]。在語法化過程中,“橫豎”逐漸具有了話語標記用法。語氣副詞“橫豎”在句法位置上的不同表現是深層結構不同成分移位的結果?！皺M豎”的基礎位置位于主語前,當主語不在修飾范圍內,向上提升獲得主格特征;當句子具有強烈的主觀修飾性,“橫豎”向高位移位,與命題之間用逗號隔開。

對語氣副詞“橫豎”語法化環境以及生成機制的分析反映了人類認知的過程,有助于對外漢語教學和語言認知研究。今后可針對“橫豎”的泛化使用和生成機制繼續深入分析。

注釋：

①統制(command):統制是成分統制(constitute command)的簡稱,指的是某節點位置的成分統制它平級的姐妹節點,及該平級節點所屬的節點。如圖中A統制B及其所屬節點C、D。

②主語原則也稱擴充的投射原則(Extended Projection Principle),Chomsky認為像英語這樣的語言定式句中主語不能空缺,必須遵守EPP原則,即句子都要有主語。所有核心功能語類都具有EPP特征,動詞短語內部論元需要依次循環上升,以核查核心功能語類的EPP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