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晨起的陽光偷偷穿過樹葉間窄窄的縫隙,一束光成功地從窗外偷渡而來。它不斷地在凝肅的空氣中前行,沿途落下融融的暖意,甩下一道金色的長尾,最后化成一抹亮色點綴在檀木書架上。沿著這束光的方向,書架上那些陌生的書名漸漸被照亮,闖入我的眼簾。
我靜靜地打開其中一本,那束溫柔的光輕輕地漏在書頁一角,在我翻動的指尖跳躍,不知不覺間編織起我的童年。
年少時,我們小學旁邊的巷子里藏著一家書店。四年級時,我和閨密在一次走街串巷中發現了這個寶地,沒想到此后這里竟成為我們生命中最重要的地方。
仍記得第一次邁入書店之時,浩如煙海的圖書典籍讓我目不暇接,隨之而來的是手足無措,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那么多書。
空曠的室內視線無所阻礙,兩排高大的書架貼墻而立,中間一排及腰的小書架,從門口一直貫通到房屋的盡頭。每個書架上都堆滿了書,每個書架旁也都坐滿了人。
我在小書架旁好不容易尋得一個座位,在那里一坐就是一個下午,室內由亮白的日光轉成柔和的燈光,這一天,也伴隨著漏到書頁一角的夕陽緩緩落下帷幕。
我記得自己當初在書店里拿起的第一本書是一本關于《山海經》的書。現在回想起書中勾勒出的奇幻世界,我仍然覺得興味盎然。也正是從那一本書開始,我對世界有了無限的想象,也對讀書產生了無限的熱愛。書中有一個廣闊繽紛的世界,給予我面對這個世界最初的勇氣與憧憬。
書店雖然面積不大,但藏書頗豐,每個月都會及時更新,從經典名著到當紅佳作無一不有。老板為人和善,見到我們總會親切地為我們推薦書目,有經典著作也有暢銷書。在她的指引下我有幸讀到了許多好書。她時常帶著溫和的笑容,為我們繪聲繪色地講述她在書中讀到的趣聞。低低地笑一聲,慢慢地說一句,談一本好書,人情、知識、世態百味應有盡有,這是專屬于讀者間的交流。
小時候的我們單純到極致,對待書籍更顯示出純粹的熱愛。
那個時候,遇到一本好書,全班同學都愛不釋手,交相傳閱。一放學,我們半個班的人涌向書店。推門進去,書店里到處都是熟悉的面孔。大家也不寒暄,每個人徑直拿起一本書,便津津有味地讀起來,直到暮色漸濃方才罷休。或是依依不舍地放下手中的書待下次再讀,又或是下定決心借回家去讀。從來時的空空如也到去時的滿載而歸,心中是久違的寧靜與愜意。
從日光到燈光,那束光始終照在我們的心上,照在眼下的書頁之上。
童年時所看的書,具體的情節已經模糊不清,只余下某些片段牢牢地鐫刻在腦海中。正是這些閃閃發亮的記憶塑造了我對文學的熱愛,也為我的心靈種下了名為書香墨韻的種子。
在我高一那一年,書店終究還是關了門。
其實早在幾年前,老板就因為身體原因將書店轉手。我們也都去了外地上學,再沒時間回到那里靜靜地看一本書。新老板或許是不善經營,或許是志不在此,總之,書店不可避免地一日日敗落。等我放假回去時,書店早已不復存在,記憶里的書卷永遠成為記憶。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我曾經走入過這家書店,曾經在這里遇到過許多本書。
紀錄片《我在島嶼讀書》中,余華老師曾說,每個人和每一本書都有一個相遇的年紀。正是這種相遇給我們提供了另一個豐富的大千世界,以千百種不同的方式給予我們久違的感動,帶給我們無限的驚喜。閱讀與愛正是這種相遇的基礎。
我現在仍然記得,我靜靜地靠在書架上,緩緩地打開一本書的畫面,那本書或許是《傲慢與偏見》,或許是《簡·愛》,又或許是《童年》……我會記得我第一次讀《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時的昏昏欲睡,那時陪伴我的陽光送我進入夢鄉。而等到多年之后,我再次閱讀這本著作時,內心早已經歷了不同的震撼與感動。不論處于哪個年紀,只要我讀著,我和它們終會相遇。
我感慨于自己的渺小與無知,又深深地沉醉于書籍中的廣闊天地。從《詩經》《楚辭》的千年吟唱,到魏晉風流的灑脫桀驁,從李白筆下盛唐的揮毫潑墨,到蘇軾手邊枕著的樂觀豁達……我見識過尼采的孤高才華,瀏覽過《百年孤獨》的命運輪回,見證了《活著》中的人世百態,而正是這些我讀過或正在讀著的書,讓我在煩惱的生活中擁有了一個寧靜的歸處,讓我在憤懣中與這個世界和解,讓我擁有悲憫的情懷,讓我更深刻地去愛這個世界。
多幸運,在我年少時,曾有那么一束光灑在我的書頁上;曾有那么一家書店,為我的生活點燃了一盞燈;曾有那么一段與書有關的記憶,在我的心里種下一粒種子。此后經年,我每到一座城市,都會先去那里的書店看一看,嘗試從書頁的縫隙中去了解這座城市的溫度。而在書店里遇見一本好書也成了我生活中最幸運的事情。
我的心中始終有那么一個角落:那里有一個少女輕輕翻開書頁,不知從哪里灑下一束光,或許是陽光,或許是燈光,不經意間漏在書頁上,溫柔地照亮了那些堅硬的文字,也照亮了少女內心柔軟的一角,成為她此生重要的精神支柱。
那些漏在書頁上的陽光,那些漏在書頁上的燈光,那些漏在書頁上的時光,從年華初生到歲月將老,共同匯聚成一束照亮我生命的光,鋪就我生命中最絢爛的一頁。
(本刊原創稿件,視覺中國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