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雙龍
摘要:《〈世說新語〉二則》篇幅短小、文辭淺近,作為新初一學生認識文言、初步積累文言字詞及了解文言翻譯基本方法的范文固是極佳選擇,然實際教學中也常存在教學層次較淺顯、教學設計較傳統的問題。以教材注釋中“志人小說”及“言談”作為《〈世說新語〉二則》設計關鍵則有諸多可以激發學生學習興趣的元素。通過辨析《詠雪》末句的格格不入,以及探索《陳太丘與友期行》中無聲的有聲,從而創設較能激發學生學習興趣的活動,既關注了文本的教學重點內容,又能使學生的思辨能力得到訓練。
關鍵詞:初中語文 《〈世說新語〉二則》 文言學習 思辨訓練
統編版語文教材七上第二單元第8課《〈世說新語〉二則》是學生在初中階段與文言文的第一次親密接觸,對學生了解文言文乃至產生閱讀興趣有著重要的影響。因此,此課的教學目標應不僅是對文言文有基本的了解,而且還應通過教學設計探索文本中能生發學生學習興趣的元素。教材注釋明確《世說新語》為一部“志人小說集”,且“主要記載漢末至東晉士大夫的言談、逸事”。《詠雪》和《陳太丘與友期行》二文皆通過記敘名士之“言談”來反映其人之魏晉風度。簡言之,二文皆以“言談”作為達成“志人”目的的重要手段。因此,“志人小說”“言談”二詞頗值得結合文本進行深度思考。在此背景下,再讀《〈世說新語〉二則》則會發現其中與“言談”以“志人”相齟齬之處。
一、質疑文末、激趣辨析
“言談”作為達成“志人”目的的重要手段這一標準而言,《詠雪》中的文末一句顯得極為格格不入。
(一)反形式的末句
《詠雪》情節非常清晰,可概括為:雪日,謝府內集——雪驟,太傅命題——詠雪,二謝對答——笑樂,太傅評價。內集、命題、對答、評價皆緊扣“言談”來“志人”。而末句卻是以敘述的方式補充了謝道韞現下與未來的身份,無法作為小說的情節存在,更與用“言談”來“志人”以塑造人物、反映人物性情相悖。通覽《世說新語·言語第二》可以發現,其他篇章的結尾多以故事情節收束,并無出現《詠雪》末句這樣的補寫人物身份的內容。
魯迅先生在《中國小說史略》中就曾贊賞《世說新語》“記言則玄遠冷雋,記行則高簡瑰奇”[1]。再究此文之末句,明顯與魯迅先生之評價相齟齬。“冷雋”“高簡”是其行文特色,“玄遠”“瑰奇”則是在此文風下所產生的一種言盡而意遠的韻味。而如以“公大笑樂”作結,謝公以“大笑”和“樂”作為其對二人回答的評價,顯出謝公對謝朗及謝道韞二人的贊賞,且如此處理未點明謝公更贊賞的是誰,這樣一種模糊性,將評判的主體從謝公轉移至讀者,反而賦予了此文“玄遠”“瑰奇”的韻致。但末句的補寫,使得由“大笑樂”營造出的一種似非而是的意味因此句的坐實而被消解了。《詠雪》一文的韻致也大打了折扣。
胡應麟在其《少室山房文叢》中曾對《世說新語》作如此評價:“讀其語言,晉人面目氣韻,恍然生動,而簡約玄澹,真致不窮。”[2]胡也認為是書之高明在于其簡約玄澹中塑造出的生動人物、營造出的不窮韻致。因而,從形式角度而言,文本最后一句與此文乃至書的“高簡”或者“簡約”的形式風格是不相符的。
(二)反內容的末句
從內容而言,此句在文末補寫了謝道韞之父族與夫家。謝道韞是文中謝太傅長兄謝無奕的女兒,是左將軍王凝之——即大名鼎鼎的王羲之次子的妻子。無論父族還是夫家,在當時都是極其顯赫,后世大詩人劉禹錫《烏衣巷》詩中所詠之“舊時王謝”即指此二家。此補寫,寫出了謝道韞身份之不凡。因此,此句在教學中常被講解為是謝太傅更欣賞謝道韞以及謝道韞更具才華的側證。
文中另一位重要角色謝朗,也是謝太傅兄長的兒子,是時人夸贊的謝家寶樹,與族中謝韶、謝玄、謝琰并稱“封胡羯末”四才子。可見謝朗與謝道韞本就同出一族,且在當時文名也本就高過謝道韞。故而,從“公大兄無奕女”這一句來以家世側證謝道韞之才華是行不通的。而從“左將軍王凝之妻也”,即謝道韞后來成了王羲之的兒媳婦而言,或許可以說有謝道韞才華的原因,但門第結親,作為當時兩大望族之一的王家更看重的應是與其可稱門當戶對的另一大望族謝家。故而,由“左將軍王凝之妻也”來側證謝道韞之才華,也并非妙筆。
聯系生活實際而言,當說起某個名人時,如后補一句其乃某某之子女,此補敘似并非褒揚,反而包含著對其才華或能力一定程度上的削弱,即名人之后有如此的表現是理所當然的。因此,最后一句補寫,非但不是謝道韞才華的側證,反而是削弱了謝道韞個人之才華與魅力。因而,從內容角度而言,文本最后一句和文本之間是有著齟齬的。
(三)激趣活動,客觀辨析
《詠雪》一文在古籍中有對于謝朗身份的注釋,無謝道韞身份的注釋,而古籍注釋常采用文內注的形式,因此大膽懷疑末句或為注釋竄入了正文。于是,《詠雪》一文教學時將興趣激發點確定為辨析“最后一句‘即公大兄無奕女……應該是正文還是注釋”,進而探討“究竟是誰使‘公大笑樂”。從而對于二者比喻誰更佳的討論,不再受末句的制約,有了更客觀的討論語境。因此,評價的標準也可以回到“言談”,即謝太傅的命題“白雪紛紛何所似”之上。實際教學中則引導學生從“白”之顏色、“雪”之樣貌、“紛紛”之姿態對謝朗的“撒鹽空中差可擬”及謝道韞的“未若柳絮因風起”作有標準有依據的辨析。如此,一方面既關注了文本教學,另一方面也訓練了學生的思辨能力。
二、關注無聲,走入有聲
畢飛宇先生在其《小說課》中談到,“好的小說中人物的命運是必然的,故事的發展是密不透風的”[3]。可以說《陳太丘與友期行》便是如此。此文的中心事件應為元方與友人的“言談”。而故事中的非“言談”無聲部分,更顯現了作者的高超手段。
(一)必然的“門外”
“言談”發生前的部分,交代了中心事件的背景,更有為中心事件的發生而做的層層鋪墊。在此,教學中設置了一個讓學生探尋鋪墊的活動,“哪些原因導致了元方和友人的對話”。除了文中的“友人不至”以及“太丘舍去”這兩大鋪墊或原因,此部分中極不起眼卻極能顯示“志人小說”特色的便是“元方時年七歲,門外戲”一句中的“門外”。為何?
一方面,“門外”二字緊扣“志人”二字,寫出陳元方作為一個年方七歲小男孩的天性,愛玩而且愛自由,家里再大也愿意到門外來玩耍,可見其天真,可謂是“志人”到位。更重要的是,“門外”是《陳太丘與友期行》一文中心事件“二人對話”得以發生的關鍵所在。
不妨假設一下,“友人”姍姍來遲,如來到門前是大門緊閉且門外空無一人,想到自己的遲到,應會彬彬有禮地輕叩門扉,此時如有人應門也大概率是陳家的仆從,即使“友人”得知“太丘舍去”大罵“非人哉”,也斷然不能聽到“無信、無禮”的回應,仆從一個勁地邀請進門奉茶道歉估計是最終的結果。
而作者卻選擇了讓陳元方在“門外”嬉戲,這便讓故事走向了如今這一必然的結果。元方在“門外”必然見到了父親的離去、元方必然與“友人”見了面,“友人”必然當元方的面罵了“陳太丘”。一切都因這“門外”二字而必然發生。所以,《陳太丘與友期行》一文是極高明的小說,作者是極高明的作者,特別是這一別開生面的無聲的“門外”二字。所以,通過讓學生“體會‘元方門外戲造成了哪些結果”這一看似遠離文本核心內容的問題來激發學生的學習興趣,可以引導學生體會好小說的魅力。
(二)無聲的“言談”
《陳太丘與友期行》中另一處極精彩的無聲則隱藏在“言談”之中。
文本中明確的“言談”對話可分為兩組。第一組“尊君在不”與“待君久不至,已去”;第二組“非人哉!……”與“君與家君期日中……”前一組平淡中見暗涌,后一組辛辣中存至理,皆極為精彩,很好地反映了《世說新語》“言談”運用的高妙。因此,實際教學中常會對此著重分析或創設學生搬演對話的活動,以體味人物情感與反映出的人物品性。
“友人慚,下車引之”與“元方入門不顧”,固然是“言談”對話之后的行為或者結果,卻更可看作是一組極為精彩的無聲“言談”。
在“友人”而言,“下車引之”表明此前其與元方對話時一直是坐或站在車上,是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此時的“下車”表明其已然敗下陣來,“引之”更反映其被元方的回答折服,既愧且歉,姿態進一步地放低,用行動表達自己的愧疚,以期獲得元方的諒解。而此一行動,從車上下來走向元方,試圖牽元方的手,顯見是一個較緩慢的過程。
而元方的“入門不顧”則是對“友人”無聲“道歉”的回應,無須思索更無有顧忌,快速而決絕,充滿力量感,與“下車引之”形成強烈的快慢對比。可以說,此組對話雖然無聲,但勝有聲。
(三)情境翻演,體會身教
因此,《陳太丘與友期行》一文的教學興趣點確定為無聲表演,一演元方在“門外”時的所見所聞,二演元方與友人無聲的“言談”對話。關注無聲的部分,并在最凸顯“言談”特色的部分,將重點落在最后無聲的“言談”之上,能給予學生對于“言談”更廣闊的認識。此無聲的“言談”也給予學生重構對話的可能,“如果你是元方,你會怎樣來回應‘友人呢?”
兩處無聲表演的開放活動,后一處通過學生不同的無聲或有聲回應與原文比較,思考“元方入門不顧”所展現的人物形象,進而引出對“方正”的理解以及勾連起前一處元方“門外”所見陳父行為給“元方”帶來的身教影響。至此,則順理成章地緊扣住《陳太丘與友期行》一文教學內容中的一大重點“良好的家庭教養”。
綜上所述,緊扣《〈世說新語〉二則》注釋中“志人小說”及“言談”兩個關鍵詞,發掘文本中與之齟齬之處,并以此作為教學設計的突破口,別開生面便出現了。如此地去別開生面,不是為了特別而特別,通過辨析《詠雪》末句的格格不入,以及探索《陳太丘與友期行》中無聲的有聲,以期創設激發學生學習興趣的活動。如此一來,一方面使得激發學生學習興趣有了可能,另一方面有助于我們還原文本的面貌,從而更好地理解文本。而且,這些看似遠離文本的探索,最終也會引導課堂回歸到文本內容之上,回歸到教學重點之上。在此同時也促使學生進行辨析,使學生思辨能力得到有效訓練。
參考文獻:
[1]魯迅.中國小說史略[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3.
[2]胡應麟.少室山房筆叢[M].上海:中華書局上海編輯所,1958.
[3畢飛宇.小說課[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