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彩鳥（微小說）

作者簡介：張建春，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詩歌學(xué)會會員。作品散見于《人民文學(xué)》《詩刊》《人民日報(bào)》《光明日報(bào)》等報(bào)刊。出版散文集《向陽草暖》等。曾獲安徽省社科獎（文學(xué)類）、中國微型小說年度獎等。

小心翼翼地打開女兒的房間，格子兀自一驚，一只五彩鳥正對著女兒書桌上的鏡子梳理羽毛。五彩鳥的羽毛熠熠生輝，將女兒不大的房間照亮了。

格子捂住嘴，生怕自己的氣息驚嚇了鳥、吹走了鳥。格子悄悄后退，輕輕掩上門。

格子的眼不知不覺地濕了，她靠在墻上，身體慢慢下滑，癱軟在地上。

女兒房間的窗戶對著一棵高大的合歡樹，合歡花七月開，一直要開到十月。女兒的窗口美，美得鳥雀在上面安家，美得鳥雀不停啼鳴。啼鳴聲聲，讓女兒的房間充滿生機(jī)。

女兒房間的窗戶一直開著半扇，合歡花芳香飄進(jìn)來了，五彩鳥飛來了。

格子每天都要走進(jìn)女兒的房間，用柔軟的毛巾慢慢地擦抹，書桌、梳妝臺、櫥柜。格子把這過程拉得很長，動作緩緩的，像是生怕驚動了熟睡的女兒。

女兒的書桌上平攤著一本書，是惠特曼的詩集，女兒喜歡詩歌。青春女孩，誰不是詩人？書，格子不能擦，格子一口口吹氣，將落在上面的浮塵吹走。

五彩鳥讓格子退出了女兒的房間，決定是在一瞬間做出的。格子不想驚走了鳥兒。鳥兒是活物，五彩鳥點(diǎn)活了女兒的房間。

格子聽到了鳥撲翅的聲音，五彩鳥應(yīng)是從女兒的房間飛出去了。

格子再一次推開女兒的房門，五彩鳥不在了。格子拿著毛巾擦抹起來。每天都擦抹，房間是少有灰塵的，但格子還是一絲不茍地擦，女兒愛干凈，容不得一點(diǎn)灰塵。格子“唉”了一聲，嘆息聲長長的。

將毛巾擦向書桌時(shí)，格子陡然發(fā)現(xiàn)，平攤開的惠特曼詩集上，躺著一尾羽毛，羽毛是純藍(lán)色的，平和又安靜。格子拿起羽毛，對著窗外的太陽，合歡的紅花映在羽毛上，組合成了一幅畫。

“多好看的畫！”格子在心中贊嘆，這畫是給女兒的嗎？格子有些難過地?fù)u搖頭。

第二天早晨，格子推開了女兒的房間，頭一天的場景重復(fù)了，不過不是一只鳥，而是一對五彩鳥，在女兒的書桌上呢喃。

是一對戀愛的鳥嗎？格子又輕輕地退出了女兒的房間。

格子倚在了門邊，一陣子呢喃傳來，如傾如訴，“是戀愛的語言吧。”格子在心中說。女兒不也正是戀愛的年齡嗎？女兒也該戀愛了，戀愛是多美好的事，格子的心軟軟的。

格子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人家講情話，她偷聽什么呢？

格子的雙腿像是粘在了地上，好沉，好沉。

中午，老伴下班回來，格子拉著老伴悄悄推開女兒的房門，一對五彩鳥還在，看樣子像是要安家筑巢了。

老伴也是屏住呼吸的，看看五彩鳥，又看看格子的眼睛，兩雙眼都充滿了淚水。格子猛地伏在老伴的肩頭，“哇”的一聲哭了。

格子還是走近了五彩鳥。

五彩鳥在女兒的書桌上做了窩。窩很精致，像是工藝品，讓書桌散發(fā)著藝術(shù)的氣息。

格子每次都是慢慢靠近五彩鳥，五彩鳥也看出了格子的善意，不再拒絕格子的走近，甚至在格子伸出手時(shí)，五彩鳥還會在她的手上輕輕地啄上幾下。

格子知道輕輕的啄是五彩鳥示好的表現(xiàn)。

格子又能天天走進(jìn)女兒的房間，柔軟的毛巾又可以擦呀擦呀。擦抹中還加上了目光，目光是用來擦拭五彩鳥羽毛的。

格子天天向老伴報(bào)告，報(bào)告一對五彩鳥的動態(tài)。哦，五彩鳥下蛋了。哦，五彩鳥抱窩了。哦，五彩鳥出殼了。哦，五彩鳥出羽了。哦，五彩鳥試翅了……

格子報(bào)告，老伴瞇著眼聽。格子試圖讓老伴走進(jìn)女兒的房間，老伴堅(jiān)決地?fù)u了搖頭，淚水一次次咬著眼眶。

五彩鳥現(xiàn)在是四口之家了，吵吵鬧鬧是難免的。格子常在吵鬧中走近它們。格子能聽明白，吵的是家常事。能吵吵多好呀，父母吵孩子，不懂事的孩子頂頂嘴。

女兒乖巧，和父母頂過、吵過嗎？格子拼命地回憶。回憶不起來了……

眼見一對五彩鳥的兒女羽毛豐滿了，它們該離窩飛走了。

格子有些心不忍。“你們要飛到哪里去？”“哦，藍(lán)天。”“你們還會回來嗎？”“哦，會的。”格子從五彩鳥的眼睛里找到了答案。

格子還發(fā)現(xiàn)，不懂事的雛鳥兒伏在女兒攤開的惠特曼詩集上，輕輕地啄著標(biāo)點(diǎn)，那么認(rèn)真。隨它們?nèi)グ桑r鳥柔小，啄不動詩行的。

一天，五彩鳥一家飛走了，只留下空空的巢穴，似一只大大的眼睛。

格子伏在老伴肩頭一動不動，說：“五彩鳥飛走了，飛走了，約定春天再來，春天也不遠(yuǎn)。”老伴起先不吭聲，但一直咬著眼眶的淚水掉了下來，砸在腳背上，好疼，好疼。

老伴的哭音粗重，“五彩鳥能回，女兒呢？”

女兒在青春的日子，去了山中支教，一群孩子雛鳥般圍著她，讀書、嬉戲，女兒的青春散發(fā)最美好的光芒，卻在一個狂風(fēng)暴雨天，為救一個孩子墜進(jìn)了山崖……好深好深的山崖，得長出五彩鳥樣的翅膀才能飛出的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