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

漁光曲

2023-06-25 05:41:48李云
北京文學 2023年6期

阿香婆在提錨撐桿之時,喬松已經熟練地拉響了船上如手扶拖拉機一樣的柴油發動機。

木船活了起來,全身顫動著,像一條遇水即游的魚。

喬松得意地笑了笑,阿香婆連忙對孫子喬松說:“莫急哉,莫急。”說著干凈利索地抬腿跨上了船。

身后岸邊臺階上那群在用棒槌搗衣的婦女就喊:“阿婆呀,莫去了,多大年紀了,該享福了。”

阿香婆朝她們回答:“沒法子,那些牛祖宗要七(吃)鹽,一天都不能脫。”

洗衣的那群婆娘就三三兩兩說:“你就是個犟子。”

還說些什么,阿香婆不想聽,也聽不清了,阿松已經把船駛離了河岸。

阿香婆猜到她們會說什么,無非是她想發財想瘋了,要錢不要命了。

阿香婆擦擦頭上的汗,隨她們去吧,自己都六十有八的人了,在這大湖上風里來雨里去,什么樣的風浪、什么樣的人沒見過,由她們說吧。

她習慣性地抬頭看看這三伏天大湖上空,蔚藍蔚藍的天幕,有一些棉絮樣的白云稀疏地掛著,東邊的太陽已經在大湖遠方躍出來。

她習慣性地自言自語:是個好天。

往常這時,湖上已經是早捕船載滿艙的魚回來了,而現在,滿湖是空蕩蕩的,偶有一兩只船快速行駛過去,那是漁政巡湖的。整個上倉漁隊的400多號漁船都泊在岸邊,一個挨著一個,湖水一拍,那些船就像是相互攙扶喝醉酒似的漁民,東搖西晃。

唉,還不知道要幾年才可以給船解綁,聽鎮上白書記說還要五年。

五年?五年這船不下水可就廢了,更可怕的是那些上岸的漁民已經變懶了,變得上船都有點不識水路了,自然連魚窩在哪里,他們可能也找不到了。

可這一切又不是自己能管得了的事,這是全國大事。

漁民上岸憑良心說,政府真做得沒話可說了,給上岸的漁民蓋了安居房,每月還發補助,漁民們可以去鎮里或縣城工廠打工掙錢,日子過得自然比在湖上攤早摸黑討生活要好得多。

只是自己不適應。剛上岸的那一年,自己和老伴總是整天暈乎乎的,看什么都是在晃,腳踩在地上,如踩在棉花堆里,不踏實,不像踩在船板上那樣舒坦。這不,老伴第二年就走了。走時還拉著阿香婆的手說:“把我水葬了,別燒了,我吃了一輩子魚,讓我也喂下魚吧,也算還了債。”最后,老伴還是按照國家政策送他進了縣里的殯儀館火化廳,捧回了小盒盒。阿香婆想不通怎么一米八的魚把式,最后落得這么一捧灰,想到這阿香婆就覺得眼睛要泛潮。她抹了一下眼睛,站在發動機邊,對喬松說:“別開那么快,壓著浪走。”

喬松的滿頭紅頭發被湖風吹得如一支點燃的火炬一般。喬松欣喜著:“放心了您吶,我行得您吶。”

喬松這時覺得自己駕駛的是一艘快艇。

他十五歲,按說不能讓他開船,但這小子絕頂聰明,看到奶奶阿香婆發動一次機子,自己就知道駕駛這船的子丑寅卯了,一上手就把船開了出去,靠岸也妥妥地不撞他人的船幫,離岸拐彎轉向也麻溜得很,聰明勁兒有點像他爸,他爸是上倉鎮第一個考上京城留在京城的。

想到兒子,她有苦難言,在鎮沒一人可說,兒子不省事,好好的京城機關工作,他竟辭了,什么下海經商,湖都不好下,下什么海呀?后來生意越來越難,他現在把房子都賠了進去,全家在大北京靠租房住。

唉,敗家的。

喬松在阿香婆眼里什么都好,如湖水里的胭脂魚一樣,靈動、活潑、神性,胭脂魚背脊上的紅色和喬松頭上的紅發是一樣的泛著鐵銹紅的光澤。

只是,她討厭喬松每日每夜地玩電腦,打什么游戲,不愿上學了,“一打就是幾天幾夜,把成績都打下來了。”喬松的爸媽無奈只得把他送到上倉鎮奶奶這兒。兒媳婦把她拉到一旁說:“媽媽,這孩子可就拜托您了。”說著還抽泣了起來,并悄悄說:“這孩子不聽我倆的,我們說多了,他差點跳了樓。”

阿香婆沒有回話,心理還惦念著那句“擰”字,拜托“擰”?我和誰“擰了”,只不過一句“媽媽”還是甜心的,更重要的是自己就一個孫子,喬家的唯一香火不能說跳樓就跳沒了,不行,我得把喬松帶好!阿香婆暗道。

喬松一開始確實每夜每夜地打游戲,后來他竟不再玩那東西了,是因為她整天帶他去大湖,讓他漸漸喜歡上這大湖了。

在大湖,他學會了游泳,阿香婆把他腰間綁上三個葫蘆,然后就在岸邊用力把喬松推到湖里。“嗆了幾口湖水,自然就會游的”,她想。也是,漁民家的孩子不就是這樣學會游泳的嗎?喬松在湖水中掙扎著,嗆了幾口湖水,慢慢漂了起來,阿香婆看到這就放心地走上臺階回家了,扔下他在水里撲騰。

幾天下來,喬松已經離不開湖水了。

在上馬墩,喬松喜歡那里的牛,那里的鳥。他的時間給了大湖、船、島、鳥、牛了,累的快樂使他早早倒到床上沉睡起來,他開始冷落那個銀色的電腦。

喬松戒掉游戲癮,阿香婆想這是大湖的功勞。

是的,如果你們有見過大海,這大湖就該是海了。

大湖叫藍湖,是宿木縣五大湖之一,聽說它的面積有半個香港陸地面積那么大,它通長江,就是因為它通長江,才有了阿香婆養牛的煩惱。它瀕臨著湖北、江西,不過它屬皖地宿木縣轄管。

喬松一到大湖上就覺得自己長上了翅膀,仿佛能飛起來。心里突然敞亮了,在京城,他每天只能從出租室沿著窄仄的胡同走出,步入大街,坐地鐵五站路,再折進巷子到學校。在學校,他感到心底悶著一口氣吐不出來,總是堵著,沒有什么快樂,只有煩惱和憂郁,為作業、為成績,嗐!別提它了。

在這里他慢慢地喜歡上這遼闊浩渺的大湖,更讓他離不開的是大湖上的馬墩,和墩上的那群牛、那群鳥。

“阿香婆七(吃)了吧!”一艘船突突地從后方開過來,開船的是個后生,穿著一身藏青的西服,扎著猩紅的領帶,頭發梳得油光锃亮,胸口還戴著一朵紅色小胸花,花尾上寫著是新郎,他向阿婆熱情地打招呼。

阿香婆一眼就認出是船老漆的小兒子——漆小山,一個在縣城里開公司的小老板,阿香婆還看到這船艙里端坐著一位一襲白婚紗的女娃子,那個女娃子是船老王的小女兒——王倩,小倩不好意思低著頭。

船艙上都披蓋著紅緞被面子,船頭船尾還扎著紅綢子的大紅花,這是喜船。

喬松好奇,就把船駕駛著靠上去,和那個喜船并齊,并問:“奶奶,這是出什么幺蛾子?”

阿香婆沒理喬松,沖著喜船上的他倆就笑開了,“七(吃)過了,祝福你倆早生貴子呀。”說完向他倆揚揚手,“我聽你倆的喜炮聲,看你倆的喜旗升。”

小山有點靦腆,不好意思地說:“阿婆晚上過來七(吃)酒。”

“那是,那是,我一定去討一杯喜酒七(吃),現在還得上島喂牛去。”阿香婆答。

“阿香婆不要再上島了,天熱得很。”王倩在艙里輕聲說。

阿香婆仿佛沒聽到一樣,只是向她點點頭,微笑一下。

王倩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因為,在上倉鎮不能勸阿香婆上馬墩,誰勸誰就成了阿香婆的“敵人”。王倩是鎮里公務人員,最近跟扶貧掛職的楊鎮長去過幾次墩上和岸上她的家里,都是為了勸她從墩上撤下來。所以,阿香婆沒有給她倆好臉色。

今天,是她的大喜日子,說什么也不能懟她,只能裝著沒聽見,笑了笑,只是阿婆卻覺得自己的笑有些寡淡和潦草。

喬松想一直剽著喜船走,看紅色船到底要干什么?

喜船卻拐了彎,去了南邊的蘆葦蕩,湖面留下一道被船犁開的水路。

喬松有點失望地問:“奶奶他們這是去哪里?”

阿香婆還是不想說,該怎么告訴他呢?孩子還小,這是漁家大人的事。她只能這么說:“開你的船哉,管事多。”

喬松知道奶奶不想告訴自己,她不說,就算了。

太陽升高了,金色的陽光灑在湖面閃爍著萬千枚金幣的波光,高大匝密的蘆葦把喜船淹沒了。

這時,阿香婆卻對著蘆葦蕩的那方向輕聲唱著:“棉花子,紫綠苞……牡丹花上一對鵝,盛盛熙熙過江河。”

這是大湖里的規矩,遇到喜船就要唱起送喜歌,她知道一對新人將按照漁民的婚規要在蘆葦蕩里“過紅”,然后放炮賀喜,再在桅桿上升起紅色喜旗。岸上的家人一聽到有鞭炮聲,再看到喜旗升起,就知道一對新人把終身大事辦了,也會放炮賀喜,這樣婚禮才算正式開始了,漁民的洞房在船上,漁民的新婚第一次是在蘆葦蕩里,亙古不變。

他們的船一過小上馬墩,到大上馬墩,也只有半個課間操的時間,一加擋位,突突的一會兒就到了。

小上馬墩的媽祖廟里傳來木魚聲,應該是張婆婆又在念阿彌陀佛了。喬松認為在湖里蓋這廟保佑漁民平安是可以的,但念阿彌陀佛,好像不對。

他第一次和奶奶去媽祖廟時,就向阿香婆提出來這個疑問,阿香婆說別亂說,跪著磕頭。

喬松無奈地被奶奶按著跪下來磕了頭。

起身后,喬松看著媽祖的金色塑像,覺得這聲“阿彌陀佛”仿佛又有點適合這里的香火環境。

阿香婆告訴過喬松,大湖里的這兩座小島,一座是小上馬墩島,一座是大上馬墩島,說要從空中看藍湖它就是一個佛首,仿佛她在空中看過一樣,其實喬松知道奶奶連飛機都沒有坐過。這兩個島是兩只佛眼,在這兩座島上,有兩個月沼——天池水塘。

奶奶還說它是“小姑娘娘”丟下的兩只繡花鞋。什么是“小姑娘娘”?在喬松還沒弄懂媽祖時,奶奶又說了“小姑娘娘”,奶奶用指頭點了一下喬松,笑著說:“書念到狗肚里去了,小姑娘娘都不知道,還是北京來的……”接著自己就哈哈哈地笑起來。當他們離開小馬墩島時,奶奶告訴他“長江小孤山的小姑娘娘”的故事。

奶奶向西北邊一指說:“小姑娘娘山就是小孤,在我們不遠的長江里,等你爸媽回來,我劃船帶你們去,嗐!城里孩子苦,連小孤山都沒看過。”

喬松只能笑笑,心里想,下次讓爸爸帶奶奶去北京看看長城和故宮,讓她看看皇帝住過的地方。

對于奶奶唱的歌,喬松很喜歡聽。覺得極有味道,什么味道,自己也說不清楚,反正好聽。

船到大上馬墩島,一靠岸,奶奶就不唱了。

在收拾東西上岸時,他們聽到不遠處的蘆葦蕩里,傳來“轟轟”的沖天炮聲響,阿香婆臉上浮出了笑意,不用回頭看,她也知道蘆葦蕩里船的桅桿上會升起紅色的喜旗。

喬松拎著鹽袋說:“奶奶,湖中放炮,岸上也在放炮,這是在干嗎呢?”

“喜炮,喜事。”阿香婆拎著油和雜物朝前方徑直走去。

楊瑤瑤這幾天眼睛紅赤,嘴唇和鼻子上火,潰瘍的嘴巴讓她不太想說話,但不說又不行,她還得去做阿香婆的思想工作,她要完成鎮黨委白書記交給的任務,勸阿香婆撤島上岸,把那群牛要么殺了,要么運到鎮上圈養。

這是楊瑤瑤從縣文旅局文化科副科長到這里掛職副鎮長后,鎮黨委交給的第一任務,也是唯一的任務。

因為鎮黨委班子里唯有她是女性,阿香婆同是女性,“女的對女的好做工作”。其實內在原因是,鎮里所有的黨委班子成員都上門去做過阿香婆的工作,阿香婆不答應離開島,更離不開那群牛,好說歹說她油鹽不進,就是二十四個不答應。

楊瑤瑤為這事傷透了腦筋,這天一入伏,讓這事一鬧,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升騰著火焰。王倩請了婚假,自己在鎮大院里,仿佛寡助無援了。望望天,烈日當空,她咽了一下口水,走出了門。

她戴上下鄉用的草帽,騎著電瓶車去了阿香婆家,只見到鐵鎖把門,不用問,阿香婆又去了島上了。

這時,太陽已經升高了,烈日如瀉下的鋼水一般,空氣里流動的仿佛全是灼人的熱浪。她只得用手機打通漁業管理局的老耿,讓他安排一艘船上島,“和阿香婆談事”,老耿知道她去談什么,就讓小劉開船過去。

阿香婆在島上養牛這事被報道出來,惹得全省人都知道,也是怨自己,是自己給惹的禍,確切說是自己的男朋友剛子惹的禍。

剛子在市電視臺工作,這幾年電視臺成了“困難企業”,剛子就從欄目主持人退下來自己拍短視頻,做抖音,做得不溫不火的,勉強養活自己,所以,他不甘心失敗,鉚足勁要“火”一把。

楊瑤瑤和他拍拖已有五年了,一直沒結婚,剛子給的理由是,最起碼要能在宜城買上400平的東山別墅,不然就暫不結婚。

楊瑤瑤拿他沒招,自己都奔30歲,不能再換人,再加上自己又當了副科長下派掛職,是縣里要重用的女干部,怎么著也不能當個“女陳世美”吧。主要的還是舍不下這五年的愛情長跑,捫心自問還是喜歡剛子的幽默機靈和小小的壞。不分手,也就這樣拖著。

剛子對自己也好。下掛后,第一個周末他就從市里開車來看她,在上倉古鎮一支煙工夫就走完了不古色也不古香的小街后,剛子有些失望地問陪同的王倩說:“你們這鎮還有什么特色可玩的?”

那時,大湖里野荷花剛開。

王倩就說:“我們去大湖吧,大湖上有個島,還有廟,還有大片的野荷花。”

剛子來了精神,就慫恿楊瑤瑤“走,走,我們去看島吧”!他把隨身帶著的手提式攝影機搖了搖說:“我給你們兩位美女當攝影師,保證把你倆拍得如荷花仙子一樣。”

楊瑤瑤動了心,點點頭,王倩看了看女鎮長滿臉歡喜,就帶他們有說有笑地來到碼頭,也巧,他們遇到阿香婆去島上喂牛。

那天阿香婆一身黑,下著黑綿綢的長肥腿褲,上著黑棉綢的對襟褂衫,戴著一個竹斗笠,清癯的面龐有點黑,但五官有著經過風霜雕塑過的結實線條,尤其是兩只眼睛亮著黑玉石一樣光澤,不是斗笠下露出的幾綹白發,憑她上船撐竿的動作,任誰也不敢說她已經是六十八歲的老人了。

阿香婆聽到王倩說這是新來的鎮長,歡喜地招呼他們上船,并把水嫩的野菱角用瓷碗端給他們吃。這時,剛子把手攜式攝像機舉了起來。

阿香婆看到鏡頭忙把斗笠拿下來遮著臉,只露出滿頭銀發和一雙黑色眼睛,阿香婆對王倩說:“小倩,他想做什么?”

王倩連忙用當地話解釋:“照相,照你。”

阿香婆有點嚴肅起來,“莫照,再照我,我就下船。”阿香婆把發動機停下來。

楊瑤瑤趕快讓剛子放下攝影機,笑著說:“伯母,我們不拍你,不好意思。”

王倩和剛子也連忙說不拍她,阿香婆臉有慍色,這才轉身拉動發動機,船又破浪前行起來。

他仨就相互做了鬼臉,楊瑤瑤第一次知道漁家女的倔強,剛子覺得這個老太婆“有戲”。

水路上,阿香婆遇到淺水荷花時,就把船放慢點,讓他們拍照,讓他們摘那些潔白的野荷花,自己只是遠遠地坐在船尾看著他們。

他仨在濃濃荷香包裹中玩得很快樂,剛子他們站在荷花叢里唱起一些流行歌曲來,阿香婆用斗笠扇風,靜靜聽著。

王倩忽然說:“阿香婆唱漁歌是全鎮第一人,我們歡迎她唱一首。”說完帶頭鼓起掌來,楊瑤瑤和剛子也鼓起掌來。

這一下讓阿香婆紅了臉,剛子從包里掏出一瓶包裝花哨的瓶子遞過去:“阿婆喝脈動。”

阿香婆也為上船時的不快有點尷尬,再看這幾個比自己兒子還要小的年輕人那充滿期盼的目光,輕聲說:“唱不得,唱不得,不比你們公家人唱的,我們就是湖里人胡扯八兮的。”說完自己站起身來,把后背給了他們。

他們認為阿香婆不會唱的,還有點失望之際,倏忽間,一陣水鳥啼鳴之聲從船尾處,或者是從船尾的湖水里破浪而出。

一粒谷,兩頭尖,爺娘留我過千年。

千留百留留不住,婆家花轎大門口。

娘哭三聲牽上轎,爺哭三聲摸轎門。

…………

眾鳥飛過,仿佛被阿香婆的歌聲所引,他們都被這歌聲震驚了,呆呆地坐在那里,如中了定身術,遠遠地看去仿佛是三尊木雕一般。當阿香婆慢慢回過身來時,她看到三個年輕人出神的樣子,下意識地認為自己唱的歌太次,而讓人驚詫,就惶恐地跌坐在船尾,低著頭說:“我說過我不唱的,我說我不唱的。”好像做錯事的孩子。

“好!太美妙了!”剛子把大腿一拍,呼地站起來,拿起攝像機就準備拍攝,楊瑤瑤站起來一把拉住剛子,自己走上前去,對阿香婆輕聲說:“伯母,你唱得真好,今年縣里春晚我請你去電視臺錄節目。”王倩也過來問:“阿婆,你是二郎河的人吧?”

阿香婆站起身來,扶著船上發動機的扶把,目光望向鳥飛的方向,對著她倆說:“錄什節目,我一個老太婆子,在二郎河,比我會唱的人多得很。”說完她又補了一句:“我們有句老話呢,二郎河邊姊妹多,不做生活專唱歌。你要錄節目就去二郎河找年輕人吧。”

剛子想拍又不敢拍,手里提著的攝影機就顯得沉重起來,楊瑤瑤對著阿婆說:“伯母,你到島上去是干啥子?”

“喂牛,喂鳥。”阿香婆把船開快了起來,湖風把她的黑色衣服鼓蕩起來,剛子看她仿佛是一只黑色的大鳥。

湖水濺了起來,清涼的湖水濺在他仨的身上,有些涼爽的感覺。

剛子問:“你喂了多少牛?”

“說不清楚。”阿香婆答。

“怎么說不清楚?”楊瑤瑤有些好奇。

“四十五頭吧,還有五頭懷著崽的,它們沒生,你說怎么說清楚,傻孩子。”阿香婆望著她仨說。

“那鳥是什么鳥,有多少只?”楊瑤瑤悄聲問。

“那更說不清楚有多少只,今天來明天走,冬天來春天走,春天來秋天走,真數不清。不過白鷺鳥是一直在島上長住的,有九十二個巢,大概有304只大小鳥,這也不能說絕對,有時,它們孵出小鳥你沒看到。”阿香婆如數家珍地說著。

“這些牛是你喂的嗎?”剛子問道。

“這荒島,十年前就有牛了,我們住下后牛就多了起來。”阿香婆輕松地說。

“那原來牛是哪里來的?”楊瑤瑤追問。

“那就要問這大湖了,我也不知道,自從有了媽祖廟,就有牛了。”阿香婆說這話時,放眼望向大湖遠處。其實,阿香婆不想告訴他們牛的來由,牛來自媽祖廟的祭祀,有懷孕的牛,阿香婆就鼓動老伴去花錢買下來,然后放養在上馬墩上。

“那就算是野生的,這牛是野牛噢?”剛子頗有興趣地問了句。

阿香婆望著大湖好似思考了一下,又望了望他仨,沒說話,也算是默許了。

剛子還想問啥,船此時頓了頓。

阿香婆揚揚下巴,“到了。”

剛子他仨回頭一看,船靠到一個綠樹成蔭的小島上,就在他仨準備仔細打量這個大上馬墩時,忽然,他仨看到那上島的小道上以及小道旁邊一群毛色烏黑發亮、盤弓彎角的牛奔來,它們的蹄子踏在島上的石板路和山坡上發出陣陣轟響,它們響鼻噴出了“嗤嗤”的聲音,它們是在一頭高大健碩的黑水牛的帶領下朝碼頭奔來的。

他仨見到這個陣勢有了一陣驚恐,如一股強大的黑色泥流沖了過來,楊瑤瑤一把抓住剛子的手,剛子也有些害怕,但他不忘打開攝影機錄像,王倩嚇得直接坐到船艙里。

阿香婆卻向牛群迎了過去,沖著牛群吆喝了兩句:“有你們七(吃)的,急不得,急不得!”又轉頭對他仨說:“莫怕,它們不傷人的。”

頭牛聽到阿香婆的話,放緩了步子,慢慢踱步過來,把頭低下。這時,阿香婆就把那挎在自己手臂上的竹籃子掛在頭牛的角上,頭牛昂著頭,角上竹籃子一晃一晃的,籃子里裝著食鹽和玉米,阿香婆用手打了一下頭牛的天庭蓋,也就是它的額頭,輕斥一聲:“去哉。”頭牛聽話地帶著群牛向島上那個草房處走去。

阿香婆朝他仨招招手,“上島來,七(吃)杯茶。”

他仨在阿香婆的召喚里,仿佛還了陽,紛紛跳下船。

剛子暗喜,這老阿婆會火,野牛會火,自己也會火起來。

這是一個月前的事,楊瑤瑤沒想到這事會引起后來的風波。

剛子沒有告訴楊瑤瑤,自己把島上阿婆養牛之事,做了系列短視頻宣傳出去了,他的短視頻連發了三集,圈粉就過了千萬數。第一期短視頻是《藍湖島上有野牛》,第二期短視頻是《野牛和一位老阿婆》,第三期短視頻是《野牛趣事多》。

剛子火起來了,眾多人看了視頻都驅車來到了上倉鎮,一下擁來上萬人去島上看牛的景象,小鎮恢復到沒禁漁前的樣子。白書記認為這是宣傳上倉鎮的絕好時機,并且,還表揚了楊瑤瑤說:“你們年輕人就是有點子,利用網絡的手段讓鎮里一下知名度火遍三省,高,實在是高。”白書記說這話有點像扮演湯丙會的演員在《地道戰》里的一句臺詞,只是白書記是個矮個子,白晳面相的文弱書生,沒有劉江那滿臉猙獰的壞。

白書記還告訴楊鎮長抓緊邀請剛子再來鎮上繼續做節目,“要趁熱打鐵”。說這話時,白書記正在鎮四層樓辦公室窗子前向上倉鎮街道望去,鎮里的街道上稠密的人流都朝著碼頭涌去,比端午賽龍舟時的人還多。鎮上小旅館和飯店都住滿了人,這人流來了,物流就動了起來,資金流也跟著流到這里。白書記知道上倉鎮復蘇的春天該是在這夏季開始了,而這一切,歸功于網絡短視頻。

他讓封停的漁船都去為觀島顧客擺渡,擺渡船是要收錢的,每位開始收五元,后來漁民自己私下漲到五十元一位,依舊有人爭著上船,去看野牛。

白書記對于爆來的熱鬧和喧嘩,開始有了點發蒙,現在他適應了,他想,老百姓富了,小鎮繁華了,這是硬道理。所以,他催促楊鎮長讓她男友再來上倉鎮,“我們鎮可以落實剛子一切費用,還要給獎勵。”白書記看著小楊說。

楊瑤瑤打電話給剛子,剛子半天才接電話,原來他病了,對于楊瑤瑤的邀請,他說自己燒一退就來,現在在宜城發熱病房隔離著。

楊瑤瑤有點心急:“別是新冠吧?”

“放心,我不會的,觀察兩天就行了。”剛子說得很輕松,但話筒里的聲音是啞啞的。

那幾天,上島看牛的人多,更多的還是去看阿香婆的。阿香婆很煩,漁家女——她好靜,不太喜歡人多。

她對著烏泱泱的人流和眾人手機拍照很是不適。她怕照相,聽老人說拍一次相,就會把人身上的陽氣吸了去,她不迷信,卻真的怕照什么相的。她認為再好的相,都不如鎮上季跛子畫的炭精畫好,他給老伴畫的那張,就是逼真傳神,自己也應該找他畫一張,不然,他先走了,可就沒人會畫了。

開始她躲人流,接著,她就不上島了,她到小上馬墩島媽祖廟里躲著,喂牛吃鹽的活,也改為晚上才上島去喂。

群牛當然不適應這樣喂食,更不適應這一船一船運上來的歡樂人群,看到那些人奔來,頭牛只得帶著自己的家族遷移到島的后尾部的水沼草地或黑松林里。人們只能遠遠地望到那黑色牛群在移動,當然,人們有的是辦法,他們放飛無人機,照樣把野牛的生活一點一滴一點不落的攝錄下來,就像云南野象北上一樣讓世人關注。

牛王和它的家族像討厭牛蠅一樣討厭這嗡嗡作響的無人機,牛蠅它們還可以用牛尾驅趕,最不濟可以在月沼泥塘里滾一身泥,讓牛蠅“望泥止步”。對于無人機它們沒有辦法,它盤旋在半空,跳起來用牛角頂,也只能引來不遠處觀望者的陣陣哄笑和歡呼。

當然一切事物的發展總是禍福相依的。

白書記在野牛“火了”古鎮時,突然,接到市里領導來電的批評,接著市里派專人來調查了,并緊急叫停對島上野牛的各種宣傳。同時禁止人們再上島觀光,所有漁船都再次封停,理由很簡單,藍湖是長江禁捕和長江環保的一部分,長江治理不準喂養牲口,因為這些牲口會污染水源。要求上倉鎮立刻把島上的野牛轉移出去。接到這個電話后,第二天調查組也來了,白書記連夜召開鎮班子會議,立刻開始行動起來,封船是第一位的,船不讓動,外來觀牛的人自然上不了島,看不到野牛,也就沒有了來上倉鎮的興趣,如大湖退潮一樣,幾天一過,街上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阿香婆也不用躲在小上馬墩島的媽祖廟里了。

可以自由地回島喂牛喂鳥,她認為這一切才是正常,而那幾日平白而來的熱鬧是不正常的。

平靜是漁民在湖上的根本生存要求,他們不希望湖上每天都大浪起小浪涌的,那還討什么生活,那只能被大湖討去生命。

麻煩總是找著不平靜的人,或找著有麻煩的人,阿香婆想自己現在就是有麻煩的人。她怨自己從一開始就不該讓他仨上島,上島不該讓他亂拍亂照,嗨!惹出這么大的風波,好在這一切都風平浪靜了,阿香婆沒想到更大的麻煩只是剛剛開始。

白書記以及鎮上大大小小的干部都來做她的思想工作,也有的是來宣傳政策,大致是上面有規定,在長江沿線多少里內不允許產生污染。

阿香婆不解,我養牛就怎么有污染了?

鎮干部給她耐心地說,養牛可要拉屎拉尿?

阿香婆說,它們的屎我都曬干做了過冬的燒灶的柴火。

鎮干部問:“那尿呢?”

阿香婆無語。

“尿就會產生大量的氨氮,流到大湖里,就等于流進長江里邊,這就是污染,所以要搬出島……”鎮里的干部都是這么說。

至此,阿香婆陷入麻煩和煩惱中。

但她不同意搬,為何哩,牛散養在島上,牛有吃不盡的青草,到了陸地上,那還得買草買飼料喂著,阿香婆知道喂不起,她就和鎮里耗上了。

鎮里對于一個近七十歲的老人,又不能動粗的,最后就把這個工作給了楊瑤瑤,“解鈴還要系鈴人。”白書記說,“讓小楊辦,我放心,你耐心點,力爭在十一國慶節前把事辦妥。”

為何要在十一前辦好,十月一日,藍湖跨湖大橋就要開通。屆時省、市、縣領導都要到古鎮來。

白書記他們都在忙這事,楊瑤瑤只得每天都去和阿香婆談心。

楊瑤瑤上島不少于二十多次,閉著眼睛她也能在島上走個來回。

望著漸近的島,楊瑤瑤心里希望阿香婆今天能夠答應條件。因為,她手里有了一張白書記給的“牌”,這張牌打出去,這個僵局可能會解套。

阿香婆照舊給青飼料撒上鹽,拌好后盛入食盆給牛們端去,水牛們都有點等不及,簇擁在食盆前,昂著頭焦急地等著,青飼料一撒下去,牛們馬上埋頭吃了起來。

喬松拎著谷袋去了島上的黑松林。

黑松林有一塊青巖伸向湖邊,喬松在青巖石上撒下谷袋里的黃燦燦的玉米,然后,向黑松林方向,吹一聲響亮的口哨,奶奶一般是吹那生銹的銅哨子,喬松只是把小拇指彎曲地放在嘴里,用力一吹,就發一聲悠長的脆響,眾鳥聞聲飛來,鋪天蓋地的,眾鳥的羽翅扇起的風會掀起湖浪和喬松的衣袂,喬松認為這樣很酷。早些天楊瑤瑤曾用手機錄下他吹哨子喚鳥的視頻,轉給他,他發給在北京的幾個同學“死黨”,他們都說帥呆了,死黨還都表示要來島上玩。

對于楊瑤瑤在奶奶那里的“碰壁”,喬松很是同情,但也沒辦法幫到她,他悄聲說:姐,我來給你想想辦法說服奶奶。然而,這個辦法就是一直沒想到。

他也勸奶奶把牛遷走了,阿香婆白了他一眼,你知道什么屎香屁臭的,你們在北京買房不要錢嗎?

喬松一聽就不吭聲了。

楊瑤瑤來了,阿香婆看了她一眼,照樣忙自己的,把昨日割的水草曬干,再打好捆子,壘在草垛上,這是為牛群準備過冬的草。其實,草垛已經壘有一間房大小了,小山似的,但這些還不夠,還要到附近農村買三船稻草才能讓這五十多條牛安穩地過冬。

楊瑤瑤不急說事,幫著阿香婆捆草,她倆總是這樣,少話,偶爾也說一兩句不咸不淡的家常話。一會兒,楊瑤瑤的綠色防曬服前胸后背讓濕漉漉的汗浸濕了,阿婆的白頭發梢已滴下汗水。

喬松喂完鳥回來時,跑進屋大口大口喝茶,他渴壞了。

喬松喝完茶,轉身去門后的草場上捆草。

阿香婆說:“你去看書吧。”

喬松沒有回話,他笑著對楊瑤瑤點了點頭,他看到楊瑤瑤嘴角生出了幾個水泡,甚是心疼起來,他覺得這些鄉鎮干部真不容易,并又對奶奶的固執生起悶氣。

楊瑤瑤也對他說:“你去把暑假作業做了,這里有我呢。”

喬松還是沒搭話,只是低頭忙著捆草。

阿香婆看他干活,也不再說什么,就對楊瑤瑤說:“讓他干吧,活不多了,我們進屋喝口水吧。”

楊瑤瑤直起腰,拿出濕紙巾擦了擦額頭汗,并把濕紙巾遞給阿香婆,阿香婆沒接只是揚揚手里的毛巾,隨后阿香婆走進那小茅草屋。

阿香婆給楊瑤瑤倒了一杯茶壺里泡的濃茶,并從錫罐里拿出幾朵干菊花、金銀花放到杯中,“你這是暑氣惹的,要消火。”

“謝謝阿婆。”楊瑤瑤心里有點感動,她不叫阿香婆為“伯母”了,這是阿香婆不讓叫了,她說該叫她“阿婆”。

“你說吧,你們又有什么新點子了。”阿香婆放下杯子,平和地望向楊瑤瑤。

在阿香婆面前,楊瑤瑤覺得沒有秘密可藏,她只能笑著說:“鎮里已聯系了宜城肉聯廠,準備把你的牛高價收了,你說可好!”

阿香婆沒有吱聲,她心里盤算著,一頭牛就算高價2萬元收,50頭也就100萬元,給兒子在北京買房子,遠遠不夠的。兒子租住的只有一個六十平方的小房子,阿香婆的心愿:就是要給兒子在北京買個像樣的房子。

“阿婆,你看這樣可好。”楊瑤瑤焦急地望著她。

阿香婆喝了一口茶,并對楊瑤瑤說:“你先喝點茶吧。”

楊瑤瑤只得喝了一口飄著菊花香味的茶。望著低頭喝茶的楊瑤瑤那衣服上的汗漬,阿香婆有些心軟。

“楊干部,這樣好是好,但你得給我點時間,讓那幾頭母牛下過崽吧。”阿香婆把茶杯放在八仙桌上,望向門外的大湖,心暗忖,算了,別為難孩子了。

聽到阿香婆答應了條件,楊瑤瑤有點欣喜,再聽要等到母牛下崽,又有點懷疑阿香婆這是否在故意拖延,忙問:“那母牛要什么時候下崽?”

“我看得十一二月吧,年底之前肯定都會生產的。”阿香婆說。

“十一前可否搬呢?”楊瑤瑤忙問。

阿香婆正準備回答,楊瑤瑤的手機響了,她一看是剛子打來的,生氣地按了,并說了聲“討厭”。

“是你那個男朋友打來的吧,你接吧。”阿香婆笑著點點頭。

楊瑤瑤說:“不接,我已經一個月沒接他的電話了”。楊瑤瑤沒說假話,自從這事出現反轉之后,楊瑤瑤就不再接他的電話,她認為這一切煩人的事都是他引來的。

“噢,吵架了,小兩口就是這樣。哎!你讓我搬了,你們準備怎么對這島?”阿香婆邊擇菜邊問。

“鎮里準備把這里開發成一個游樂場,開展水上運動,發展旅游產業。”楊瑤瑤說到這里有點興奮。

“那這島上的黑松林要砍伐了?”阿香婆停下手里的活,目光定定地望著她。

楊瑤瑤點點頭。

“那我不搬了。”阿香婆把菜扔到籃子里,站起身來,走出門去,向黑松林走去。

楊瑤瑤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么,她追出了幾步,喊著“阿婆,阿婆……”

喬松從屋后走了過來,對她說:“又談崩了?”

楊瑤瑤點點頭,手機鈴聲又響了起來,她一看還是剛子,一生氣把他拉黑了,她一步步向島下的碼頭垂頭喪氣地走去。

吃中飯后,阿香婆是一定要睡午覺的,但今天她睡不著,不是天熱,是與楊瑤瑤有關,也與喬松中午爭嘴有關。

喬松還是勸阿香婆搬到鎮上住去,并說鎮里高價把牛買了是個大好事。

阿香婆說:“這是大人的事,你別管。”

“你就是財迷,是還想要個大價錢。”喬松頂了她一句。

一句“財迷”,讓阿香婆很是生氣,她不搬遷,是為了養牛掙錢,可僅是為了這些嗎?殊不知,這一開發,白鷺們可就沒地方去了,她想。

“你這個小畜生!”阿香婆站起身來,怒視著這滿頭火焰的孫子。

喬松自顧自地喝著冬瓜湯,沒有看已經生氣的奶奶。

阿香婆氣得沒吃飯,折身去了里屋,并砰地關了門躺下。

喬松看到奶奶的背影,和那扇被用力關上的叫痛的門,才意識到自己言重了。

他沒有午睡的習慣,徑直去月沼泥塘看牛,中午時,群牛都喜歡在月泥塘里打旺——就是滾塘泥。

他來到塘邊的黑松下,看那群牛正在泥塘里撒歡兒,無論大牛小牛都在泥塘里臥下,翻滾著,它們用身體滾、用嘴拱、用角挑泥、用尾巴把泥漿涂滿全身,讓泥漿包裹著,形成一個泥皚甲。

牛是自由的,鳥是自由的,此時喬松覺得自己更是自由的,真的愛這里勝過愛北京的學校。

他不想回北京,只想在這里永遠和牛和鳥相守著。學校里有什么好,無休止的上課,無盡頭的作業,尤其是學校里的霸凌事件,他就是被學校里幾個小混混打過幾次,搶了吃飯錢還不算,還要每月交“保護費”,他的懦弱,也就是在那時候落下的病根。

這時,他看到一頭大肚子牛很奇怪,沒有下泥塘,還不斷地昂頭哞哞叫著,并來回在塘邊踱步,喬松不解這頭牛怎么了,他有點好奇地向那頭牛走近。

就在他靠近時,他聽到“噗的一聲,在牛屁股處,一個黑色的小牛頭被胞衣裹著,從牛屁股處露出,一股腥味濃濃地吹過來,喬松知道這牛是生崽了,看到半天,小牛一直卡在產門處,喬松知道這是母牛難產了,他有了點害怕,想回去叫奶奶,但他沒跑,怕來回跑來跑去的時間,這牛會難產而死。他著急地叫著在母牛身旁來回急走。忽地,他打開手機查找到給牛接生的手術視頻,他對照視頻里的示范,走到牛的屁股處,用一只手慢慢抓著小牛的蹄子,一只手拽著小牛的頭,一點點地把小牛從產門拉出來,小牛身上濕漉漉的,老牛向喬松感激似的哞哞地叫了兩聲,接著低下頭在用舌頭舔著小牛身上的胞衣和液體,小牛幾次站起來幾次又跌倒,喬松雙手也沾滿液體,他俯下身來把小牛扶起,小牛跌跌撞撞地走向老牛的肚下,尋找到乳頭,用頭一拱一拱地吃奶。這時,喬松忽然有了一種成就感,“我接生了一條生命”, 這在北京胡同里是不可能有的事。他來到池塘邊洗干凈手,拿著手機拍起老牛和小牛,并迅速地在朋友圈里發出去,一會兒點贊就如大湖的浪涌來了。

牛群在頭牛的帶領下圍過來,他們在圍觀那剛出生的生命,哞哞之聲四起。

小牛吃飽奶,喬松抱著小牛趕著母牛向家的方向跑去,身后跟著牛群,他要告訴奶奶:“牛生崽了,是我接的生。”

小牛舔著喬松的手臂,大概是流汗的原因,咸味讓小牛很喜歡,走在身邊的老牛低頭走著,尾巴搖著,時不時還叫兩聲。

阿香婆得知喬松接生了小牛,甚是歡喜,向喬松豎起了大拇指,并說:“我孫子有出息了。”仿佛忘記了中午的不快。

按習慣,阿香婆急忙用臉盆沖了紅糖水,并且打了五個生雞蛋,端給生崽的老牛喝,算是犒勞這有功的“母親”。

“叮當叮當”一聲聲手機響了,阿香婆打開手機,一接電話是船老王打來的,讓她過來“七(吃)喜酒”。

“好好,我一會兒就過來。”阿香婆連聲說,掛了電話,阿香婆問喬松,“晚上我們去鎮上七(吃)阿倩的喜酒,好哉?”

喬松搖搖頭:“我不去,要守著小牛。”

阿香婆說:“你一個人在島上,不怕?”

“怕什么?得了你吶,你自己去吧。”喬松目光停留在小牛身上。

阿香婆嘆了口氣,就吩咐道:“那鍋里有飯菜,自己熱著吃,記住,晚上給牛棚里燒苦艾,給牛熏蚊子。”

喬松點點頭。

阿香婆進屋里換了一身新的衣服,還是喬松母親從北京給她買的,真絲綢的紫色套裝,又用牛角梳梳了頭。

一切收拾好,她沒忘帶上早準備好的紅包和一罐干菊花,匆忙走向停在碼頭邊的木船。

船如水鳥滑過小島時,她看到大湖西邊的上空有了一層層烏云在聚攏,再看看手機里的天氣預報,也沒有報要下雨。

她安慰自己:天不會下雨的。

阿香婆還是有點為一個人的小島擔心,更是為一個城里的孩子在小島上過夜擔心,讓他鍛煉一下也好,她早看出這個孫子好像身上缺少血性,長得有點陰柔,不像漁民的后代。

是該讓他鍛煉一下自己的膽子的時候了!

楊瑤瑤回到鎮里向白書記匯報了阿香婆的答復。

白書記皺起了眉頭,看來,這事真麻煩,看來,阿香婆是不同意我們在島上搞開發。白書記坐在藤椅上,向后靠去,一副中彈犧牲的樣子。

楊瑤瑤仿佛做錯事的樣子坐在白書記的對面。

白書記看了她一眼,安慰道:你莫急,莫急。

楊瑤瑤含著淚走出了門。

“看來只有暫時不開發,等阿香婆搬出島再說。”白書記暗忖,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煙。

楊瑤瑤走進自己的辦公室,就聽到辦公桌上的電話鈴聲不依不饒地響著,現在辦公室的電話大多不響,一般都是打手機,辦公室的電話響一準是公事。

她接上電話,就聽到是剛子聲音,準備放下電話時,但聽到他說:“我馬上就到鎮上來看你,并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楊瑤瑤沒有回應,放下了電話,沮喪落寞的情緒烏云樣升了上來。

一個好消息?是什么消息?沒問,剛子也沒說。

她走到了里屋,洗了洗,換上了一套藕色的套裙,對著鏡子描了一個淡妝,她要去參加王倩的婚禮。

王倩的婚禮是在鎮里臨湖飯店辦的,這里婚宴吃的是流水席,早上放過喜炮后,就開吃了。

一般喜船回來后,新郎、新娘就可以去敬酒,只是現在有了改革,要在晚宴上,舉行一個中西合璧的婚禮,有一套繁復的程序和儀式,這些都是包給婚慶公司去辦。有專門的主持人主持,有女方家長領著女兒走T臺,把女兒交給新郎,新娘和新郎交換戒指,證婚人證婚等環節,中間還有婚慶公司請來的歌手獻歌舞。婚慶主持人會說許多插科打諢、半葷半素的段子,讓大家一樂,儀式時間一般都很長,要延續一個多小時才開喝。

阿香婆一直在等待著儀式早點結束,等待的過程她心里有些發急。因為,看著大廳外的天陰沉下來,接著天就下起了小雨,一會兒,天就黑透了,大湖上起了風,潮浪也開始拍岸了,發出了“叭叭嘩嘩”的聲響,她在擔心,島上一個娃,一群牛和一群鳥。

她想走,駕船回島,又不能拂了船老王、船老漆的面子,她還答應在婚禮上唱漁歌,所有鎮上人家孩子結婚的婚禮上,人們都請她唱的,這是婚禮上的壓軸節目,如央視春晚上李谷一的《難忘今宵》。但儀式的程序要一項項來,她只能焦急地等。

她看到楊瑤瑤進了大廳,坐在嘉賓首席,自己是二席,和她鄰桌,楊瑤瑤沒事人似的朝阿香婆笑了笑,并過來和阿香婆打招呼:“你來了?”

“來了,來了。”阿香婆也笑著點頭,并把菊花茶罐塞給她,“泡著喝,祛火。”楊瑤瑤心里一股暖流流過:“謝謝阿婆。”

就在她倆談話間,阿香婆看到急匆匆走過來的剛子,她認識這個扎著馬尾辮的青年,她的臉慢慢沉了下來。

剛子滿臉是汗,那件白T恤前胸已濕漉漉印著一大片汗漬,他朝阿香婆笑了笑,阿香婆沒理她,挪了一下身子,拾起桌上的方片糕吃了一塊。

楊瑤瑤也沒理他,轉身走向自己桌子。

剛子只得退向門邊那桌人少的喜桌坐下,他端起桌上的茶,一仰頭喝完了一杯茶水。

婚禮還在繼續,終于到了請阿香婆唱祝喜歌了。

追光燈打過來,阿香婆差點被這束光壓得站不起來,在主持人的攙扶下,阿香婆走上了婚禮的小舞臺,她拿著話筒,舉目回望,沉吟了一下,忽然,她把眼睛閉上,她開始唱起。

張打鐵,李打鐵

打一把剪刀送姐姐

姐留我歇我不歇

我要氣(去)噶(家)打呀(夜)鐵呀鐵

夜鐵打到正月正

我要去家游花燈

花燈游到清明后

我家去家點黃豆

………

就在阿香婆準備繼續唱時,天空突然“轟隆咔嚓”一聲打了個炸雷,炸雷還讓廳里的燈集體滅了一下,門外大雨瓢潑。

阿香婆還是在雷聲中把那首民歌唱完。

一收住歌尾,她就把話筒塞給主持人,在眾人的掌聲里,她跌跌撞撞向門外跑去,她來不及收獲那些掌聲。

楊瑤瑤看到阿香婆出了門,自己也跟過來,剛子在門口截住了她倆,有點急促地說:“阿香婆,我有辦法了,我的視頻引來一位浙江商人,要來島上投資,給牛建個污水處理場,你就不用搬了。”

阿香婆沒有理他,趔趄著沖進雨幕里,朝碼頭跑去。

楊瑤瑤起身去找雨傘。

剛子看到她倆不理自己,有點失望和茫然,楊瑤瑤打著雨傘沖向雨里時,剛子把腳一跺,也沖到雨幕里。

阿香婆跑上船時,就看到遠方的島上有了火光。

“不好,島上失火了。”阿香婆手忙腳亂地拉發動機的導繩,拉幾次卻拉不響,阿香婆一下癱坐在船上,她望著雨中的洶浪涌起的大湖和火光四起的小島,哀傷悲慟地喊了一句:“天啊——”

楊瑤瑤和剛子上了船,他倆都勸她:天這么黑,雨這么大,浪這么洶,就不要上島了。

阿香婆流著淚:“不,不行,我得去……”

剛子見狀,只得拉起發動機的導繩,拉了幾下,終于,馬達“轟轟”地響起來。

島上的火是一個球形閃電落在干草垛上燃起來的。

在這之前,喬松把牛柵門關好,把苦艾草點著,苦艾的煙就升騰起來,牛群在安靜地反芻著、享受著。

喬松看著那只小牛犢,見它不時地吮吸老牛的奶,頭一拱一拱的,很是好玩,并用手機錄了一段錄像,打算明早發出去。

天下起雨,他進了里屋,無事,他翻開久違的課本慢慢地讀起來。

這時,屋外下起大雨,雷電的白光時不時讓屋內通亮慘白,他望著窗外那雷電和大雨,竟沒有怕意,只覺得雨該再下大點,雷該再打得響些。

也就在這時,窗外傳來群牛哞哞之聲,并且有了通紅的光,他跑到門口一看,原來,離牛欄不遠的干草垛失火了。

這時,他趕忙把牛欄門打開,并向外趕著牛群,干草垛燃起的熊熊大火,憑他一人之力,是救不了的,只能讓牛群出欄轉移開。

在把群牛趕出來后,群牛也很恐慌,尤其是怕那干草垛的大火。

這時他感到孤獨無援,有了害怕感,喬松滿臉流著雨水和淚水,他驚恐地朝著遠方的大湖高聲地喊著:“奶奶,奶奶!”

大湖嘩喧著,大雨落在黑黝黝的湖上,濁浪拍岸……

阿香婆他們三人跑到島上時,干草垛已經燃盡,大雨切斷了火焰奔向牛棚和小屋的道路。

阿香婆看到屋里沒人,就急得扶著門框拍打著門板哭起:“阿松啊,阿松啊!”

剛子對阿香婆說:“喬松不在屋里,小屋沒燒著,他不會有危險吧。”

“牛也都不在。”楊瑤瑤看了牛欄里空蕩蕩的。

阿香婆急著朝島上黑松林方向跑去,她想喬松一準躲到那里去。

他仨冒雨向黑松林奔去。

“奶奶,我在這里。”

前方的黑暗中,有一個怯怯的聲音傳來。

阿香婆朝著那聲音奔去。

在濃稠的黑里,阿香婆一把抱著喬松,接著,他倆都大哭起來。

“奶奶,我們搬家吧。”喬松說。

“搬,一定搬,明天就搬,馬上就搬。”阿香婆連聲應道。

“阿香婆!阿香婆!”

碼頭處,傳來一陣陣人們的呼喊聲,有白書記的,有王倩的,有船老王、船老漆等鎮上眾鄉親的熟悉的聲音。

他們冒雨頂浪開船來到島上,碼頭小道一串串手電和火把之光把小島照得透亮,仿佛黎明到來。

阿香婆扶著孫子的肩膀在楊瑤瑤的攙扶下才沒有癱倒……

“十一”那天,藍湖大橋通車了,上倉鎮迎來過年似的熱鬧。

阿香婆送喬松坐上剛子的車,去宿木縣高鐵站回北京了,喬松說:“我得上學去。”

阿香婆給喬松一個牛角號:“想奶奶,你就吹吹。”

喬松頑皮地笑著說:“奶奶,我天天吹,讓您煩不夠的。”說完他真的“嗚嗚”地吹響牛角號。

車子一滑就過了藍湖大橋。

望著遠去的車影,阿香婆淚水一下漫過眼眶,她抽泣著,楊瑤瑤攙著阿香婆喚了聲:“阿婆。”

“這伢乖,別看他染了紅頭發。”阿香婆拭擦了一下眼睛。楊瑤瑤點點頭。

她們挽著如一對母女,隨著看大橋的人流朝古鎮慢慢地走去。

此時,大湖浪涌,小島蔥綠,陽光正燦,人聲鼎沸,古鎮繁榮……

作者簡介

李云,1964年生,安徽省作家協會副主席、秘書長。有作品在《人民文學》《詩刊》《小說月報·原創版》《詩選刊》《中國作家》《小說林》《長江文藝·好小說》《大家》《作品與爭鳴》《新華文摘》《小說選刊》等刊發表或選載。中篇小說《大魚在淮》《一槍斃命》分獲安徽省政府文學獎,小說《去老塘》獲《小說選刊》年度獎。出版長篇小說《山鷹行動》《第六號銀像:李云電影文學劇本選》,長篇報告文學《一條大河波浪寬》(與他人合作)等。

責任編輯 侯 磊

主站蜘蛛池模板: 波多野结衣在线一区二区| 久久黄色毛片| 在线精品自拍| 国产成人精品亚洲日本对白优播| 日本免费一级视频| 国产亚洲精品精品精品| 国产在线专区| 国产日本欧美在线观看| 国产又黄又硬又粗| a亚洲视频| 国产一级在线观看www色| 日韩精品毛片人妻AV不卡| 在线观看亚洲成人| 欧美日韩中文字幕在线| 黄色a一级视频| 精品国产99久久| 欧美日韩第三页| 国产jizz| 婷婷综合缴情亚洲五月伊| 国产免费高清无需播放器| 国产特级毛片aaaaaaa高清| 中文字幕一区二区人妻电影| 国产福利不卡视频| 亚洲国产中文在线二区三区免| 尤物国产在线| 波多野结衣一区二区三视频| 国产综合日韩另类一区二区| 高h视频在线| 亚洲天堂视频在线播放| 欧美有码在线| 国产在线精品香蕉麻豆| 亚洲 欧美 中文 AⅤ在线视频| 最新国语自产精品视频在| 亚洲成a人在线播放www| 亚洲美女一区| 国产成人综合亚洲欧美在| 国产在线专区| 国产乱人伦精品一区二区| 69视频国产| 久久中文字幕2021精品| 91伊人国产| 538国产在线| 欧美午夜小视频| 中文字幕人妻av一区二区| 71pao成人国产永久免费视频| 美女一级毛片无遮挡内谢| 国产精品美乳| 亚洲天堂视频在线免费观看| 色综合成人| 亚洲国产欧洲精品路线久久| 91麻豆精品国产91久久久久| 日韩精品亚洲精品第一页| 国产成人1024精品下载| 亚洲精品大秀视频| 2021国产精品自产拍在线观看| 九色综合视频网| 免费无码AV片在线观看国产| 中文字幕无码电影| 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 国产微拍一区二区三区四区| 欧美日韩一区二区三| 18禁黄无遮挡网站| 国产毛片基地| 国产在线观看99| 欧美中文字幕在线视频| 国产黄色片在线看| 国产手机在线观看| 青青青草国产| 国产成人高清精品免费| 国产欧美在线观看一区| 亚洲天堂日本| 日韩午夜伦| 国产亚洲现在一区二区中文| 亚洲欧美一区二区三区蜜芽| 亚洲精品视频网| 午夜不卡视频| 婷婷色在线视频| 亚洲视频一区在线| 久久99热这里只有精品免费看| 久久 午夜福利 张柏芝| 久热这里只有精品6| 综合五月天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