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郁蔥
它早已落入到一個陰影:
突兀、古怪,出現在能夠想到的地方
猶如一片烏云,突然出現的暴雨
某些夢境中插入的片段
這猙獰之名詞,有著玲瓏的姿態
它仿佛縱橫于戰場
鎧甲,戰袍,亮相時的驚呼
讓人戰栗的事物,不是出于喜愛
而是生理上一次次加速的反感
這擬人之腔調,振翅的造型
會從假死中醒轉
迅捷消失(其實還在,只是
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眼不見為凈?)
這孤獨者的形象,沉默著
它全部的感官敞開,嗅覺、觸覺
它全部的精力恢復,迂回、后撤
好像它就是陰影本身,一個
深遠的回聲,如果我們
能夠看到自己的姿態,它靜如處子
如琥珀里的不動,等待我們拍下
燈關上而影子消散,我嘗試
贊美這頑強之物,一個缺席者
釣鉤之上它扭曲過我的欲望
掘地三尺,它是我管窺中的橋梁
沒入到平靜的水里
是碎影,是掙扎,是我們孤寂中
盲目于一種封閉著的舞蹈?
動,吸引著那些貪婪
附上光亮和此生的眩暈
它是一個餌:并不能帶來統一的
獵物,這取決于它們的嗅覺和視力
在水面之下,這些欲望的符號。
漫隨流水的沉默者,如果是垂釣的
工具,它掘出事物之間的聯系
人與魚,借助于釣鉤和誘餌,而魚和蚯蚓
一種對峙中的急和緩,動和靜
組合成這場景中短暫的平衡
沉溺于景色中不可轉移的悲劇
置疑它們到來時的動機,
或火中取栗,藝高人膽大?事物循環
把不相干的編織成固定的秩序
虛無間似乎鉆入到泥土的聲音里
感受到了空氣中的壓力?它所以低飛
好像大地能夠給予某種積極的力量
多年以后,想起第一次在高空中被突然而來的
空虛占據,它依然潛藏在我的身體里:
它們低飛,盤旋在一種磁場和命運的
鍵盤里,像音樂,像霧,像我們看見的
景物,而它能夠聽到那隱約的壓迫
禁錮于氣候的陡峭之約,正如我適應于
平原,畏懼著海拔的攀升,貢嘎機場
我離開西藏時空客在氣流中發出顛沛聲:
難道要散架了?一個聲音在這樣低低威脅
(之后我和西藏說了再見,拒絕了數次邀約)
視覺的愉悅,卻讓皮囊受盡煎熬
那一刻,我如蜻蜓,困守在自己的平衡里
只是,我借助于這種機械的制造
更多的原理,更多的動力,以及我們
在合作形式下能夠抵達的高度
不可想象?出于對久遠歲月的詩意描述
我能夠用鐵鍬挖出我們命運里的蟬聲
它固執、單調,像是對耳朵的反復沖洗
但無聲的蜻蜓密集著低飛,蟬聲托著它們
不得不讓我加快腳步:滂沱將至……
漩渦中的魚影讓水打了一個結
潛伏著光的滲透。如果側重于河之斑駁
在鄉村,它有一種奇怪的語言
擴大的陰影和貪婪的欲望
比如它的兇猛是這池塘中的掠食者
甚至吃掉自己的影子,把那些
幼小的影子藏入自己的身體里
那里是它唯一所信奉的天空
它,烏鱧,抄襲著鎧甲和戰袍
這涸轍之鮒,它有遷徙的意愿
去另外一個池塘席卷,它餓
從而把那些食物轉化為自己的身體
一種奇怪的經驗:盤中佳肴
能夠端出那平衡中的夢幻嗎?
凡饕餮者成就這美味的淵源——
兩吃,熟能生巧的技藝,廚房里
如果是鐵鍋的青睞,油鹽醬醋
這黑魚瞬間能夠玲瓏剔透,
一旦脫出了它的黑皮,品嘗它的命運
這池塘里混濁而猙獰之魚
它分開水流,一口咬住誘餌
像是咬住了鏡子里的天空
雍容于這一池的清澈,慢悠悠的
魚:戲耍在蓮葉間,戲耍在疏影里
戲耍,它呈現出的每一日
魚的花團錦簇,魚的吐氣如蘭
像是倒影在這流云間,肥碩的、瘦削的
優美搖曳于水的環繞中,它是水?
魚眼里的世界,大抵是這些喧鬧的人
這些圍觀著拋下魚餌的人,冷漠中升起的
快樂和喜悅,俗世的萬花筒
它們拍打尾巴所發出的喧鬧如一個夢
在池塘中被限制了的想象
虛耗的生命?假如它有這樣的認識和勇氣
但能夠離開水嗎?就像它有嘴巴
但能夠開口說話嗎?偶爾間
它會躍出這平靜的水面,一種掙脫
卻在短暫的眩暈間跌回:漣漪在擴大中消失
甲殼里的美味,無論來自淡水
還是海水,無論是否在月色中吐過泡沫
敲碎它,或者用牙齒咬噬
它的肉里有一種錐心的夢幻:
在舌尖上借助于味蕾的觸摸,它抵達
我對于遠方的想象。虛無之岸
而它有能夠品嘗的遺忘之水
在堅固的面具下,涅槃的身體
隱匿在那些泥涂中,這恰恰是
軟弱到不堪一擊時的策略:
它有思想嗎?還是在本能的行為中
感覺到風暴的來襲?比如蟹籠
讓它沿著月光攀緣到沮喪的高度
像漸高的水溫,把它從青色轉化為緋紅
它的蟹蓋里,藏著一個
不為人知的宇宙:那些力量,那些組合
那些讓它能夠揮舞著蟹鰲
嚇唬影子里退縮著的事物,是它
凸現于硬殼之外的眼睛,它的燈籠
但不能照亮回家之路——
如果大海的腥味,回蕩在那狹窄的
視野之間,我們用水煮熟了它。
擋車的臂膀是它對自己的認識?
落入到暗影之中,它捕獲了聒噪的蟬
而黃雀只是偶然出現在身后
像是一座山峰,一次崩塌造成永久的
話題:在后,或在前
有那么多的講究嗎?用綠色隱藏了自己
它抖擻著,一種啟示能夠給予
食物鏈的循環。我以為它是一片葉子
它有多深的饑餓?蠅、蚊、蝗……
來者不拒,四條修長的腿支撐著龐大的
身軀,一座八個月的宮殿
但即使失去了頭,它還有十天的精氣神
這無頭的勇士,操干戚以舞
刑天,猶如我們稱呼它為“不過”“巨斧”
只是在睡夢中把它放大,我們的望遠鏡里
它,先知者*的模樣,能夠預言嗎?
翩翩起舞,達到它們交配時的熱情
一個頭腦會眩暈于原始
它并不抽搐,但冷靜中,這雌性
吞下了公螳螂:合二為一,生命里的
菲薄之鹽,它們得到了一種平衡。
*古希臘稱螳螂為禱告蟲,因為螳螂前臂舉起的樣子像祈禱的修女。
責任編輯 張 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