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與事[組詩]

陽飏

隴 南

1

隴南朋友告訴我

這花俗稱八點半，又名夜來香

八點半，不見不散

八點半，見了還是散了

仿佛少年男女

散了，月亮依舊又大又圓

2

小雨停了

大地潮濕、清寂

一只紅頂大白鵝

醉酒的村長一樣

搖搖晃晃走過來了

3

天鵝湖

一對黑天鵝

游弋著

天地寂寞

黑天鵝交頸而語——

幸福原本如此簡單

4

龍頭石瀑布

那個在懸崖高處拼命潑水的人

全部的努力

就是想把水潑到大海里

即使知道徒勞無用

5

月亮峽，崖壁上古棧道遺跡猶在

千秋功過，月亮照著

我看見月亮峽隧道

那一年地震廢棄了的隧道，而今已是青草萋萋

被掩埋的幾節油罐車和坍塌的隧道擠在一起

廢棄的鐵

黑暗中能還原成礦石嗎

一列火車駛過重新開掘的月亮峽隧道

有人特意放大了分貝，震耳欲聾地聽見

火車轟轟隆隆的聲音

仿佛一遍遍念著一位兄弟的名字

6

西漢水引路

眾山跟隨

一位蒙面神混淆其中

沒有人知道

西漢水一次次改變流向

都是神的方向

遠遠聽見西漢水的聲音

像是敲響青銅——

一位蒙面神的自言自語

7

成縣杜甫草堂院內植有細竹

這個季節的老稈舊葉全似一筆筆濃墨側鋒

瘦若側鋒，枯若側鋒

霜似一筆飛白，似杜甫的白頭亂發

“歲拾橡栗”，杜甫站在草堂高處

彎下腰來才能看見一顆顆散落草叢中的橡栗啊

請允許我彎下腰來

向曾經養活過詩人的橡栗鞠躬

8

■，認識這兩個字嗎

反正我不認識，查了字典才知道

民間傳說黑或紫色五鳳之一的瑞鳥

兩當縣登真洞乃■山張果老修行之地

須知，與兩當緊鄰的陜西鳳縣就因■山得名為鳳

騎驢的張果老，騎梅花鹿的張果老，時而騎一條會飛的花蟒

焚香飼鶴練丹田之氣

天地大事無非肚臍之間，之外，肚臍著涼了會鬧肚子的

傳說中的張果老年齡越活越長

年畫中的張果老前額越來越凸，凸成一顆大壽桃

仿佛一位似曾相識的老村長

張果老喝口釅茶，倒騎毛驢又出門了

甘谷：華夏第一縣

《史記》記載：“秦武公十年，伐■、冀戎，初縣之。”

秦武公征服■、冀，建立了■縣和冀縣。■是天水，冀是甘谷

“縣”的古義同“懸”，把人頭懸掛在城門前的木樁上，表示震懾

引申地處偏遠，不能直接掌控，用來表示地域區劃的一個層級

一個“縣”字，曾經多少人頭懸掛其上啊

郡縣制是中央集權制的開始

甘谷為全國縣治肇始之地，故有“華夏第一縣”之稱

甘谷曾出土了一件距今五千多年的人面鯢魚彩陶瓶

這是一尾瞪大眼睛的魚，它的驚恐是人的美

并且隱藏著一條河流的前世和今生

聽過魚叫嗎

鯢魚俗稱娃娃魚，娃娃魚叫

看好家里吃奶的孩子別丟了

有專家認為鯢魚圖案就是原始龍的雛形，堪稱“中華第一龍”

聞到了淡淡酒香嗎？這可是將近兩千年以前的酒香啊

甘谷一漢墓曾出土一盛有半壺酒的青銅壺

周代有一種官職“酒人”，就是專門掌管酒的官員

多么讓人羨慕的職務啊，天天聞著酒香

微微醺，真好

“華夏第一縣”配“中華第一龍”

有酒無酒

微微醺，真好

禮縣秦公簋的傳奇故事

20世紀初，秦公簋偶然被一牧羊人發現，當廢銅而賣，蘭州某商肆用

作廚房盛放殘漿的器皿

后被識貨者購得，為時任甘肅督軍張廣建所有，攜往北平

王國維曾作《秦公敦跋》一文——當時稱簋為敦，以為介紹

國之重器遂舉世皆知

從盛放食物的生活器具又回到象征身份地位的宗教祭祀禮器

啊啊，簋都不認識簋了

和鼎相比，鼎是重，大。話不用多，一言九鼎

簋更像是大腹便便的文官，秦公簋一口氣念了篇一百多字的銘文

古文字拗口，連續念三十遍始覺典雅

滔滔不絕的秦公簋緘口不言自己的傳奇故事

秦公簋現藏中國歷史博物館

成都日記一則：2023年2月13日

古馬電話，說蘭州大雪，和人鄰、阿信、俊宏幾個老朋友相約喝酒。

——題記

今日

蘭州大雪

成都小雨

大雪溫酒吃肉

小雨想想蘭州

背冰上山植樹的蘭州

騎自行車的人接二連三滑倒的蘭州

有誰看見幾十年前冰封的黃河

解放牌柴油大卡車噴著黑煙碾過了冰面

那時候的我

不知道秦嶺不知道成都

不知道浣花溪的錦鯉

從唐詩宋詞游進了散曲游進了新詩

等著我

等著我啊

從大雪中走過

祭拜父母問候鄰居

看看老朋友

看看南北兩山

全都白了頭啊

合 影

一幅與人鄰、冷焰、白帆四十多年前的黑白老照片。

——題記

黑褲子白襪子，藍制服的口袋別一根鋼筆

響著車鈴的郵遞員綠衣服真好看

沙棗樹上掉下一只毛毛蟲

在藍墨水一樣的天空尋找寫詩的筆名

走路不看路，摔一跤

像是和自己開了個玩笑

假裝看落日，看低飛的燕子

燈跟在后面

一本正經說慧能，說龐德，說迷人的宋詞

煙花巷歌伎的胭脂錢葬了柳三變

孫藝秋老師家盛開的繡球花，和我們

都是那一年的黑白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