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輝
蛇的謬誤在于沒有水它卻在游動
蝙蝠的困境是總會面對
兩個可供選擇的世界,因此它倒掛像一筆欠賬
這期間,一只蘋果落地
為什么短暫的人類
有如此多含混不清的歷史,像黎明時分的困倦
重重地壓在眼瞼上
而上天昏聵,總是忘了從箱柜里摸出的是什么
一會兒是瘟疫和殺戮
一會兒是鮮花和海浪
清晨。我在路上慢跑
跟在我女兒的童車后面
幼小的樹木,纏上了過冬的草繩
我要在后面
看著她,爬上了小坡
送牛奶的人走了
晨霧中,穿深色工作服的清潔工
慢慢到來
我不能落得太后
那樣我們之間仿佛就會隔著深淵
我不能離得太遠
不然,我與女兒像是兩個互不相關的人
不然別人就無法看到
這幸福的情景
但是,這樣的時刻會到來
在漸至的陽光中
我像是看到她頭發扎成一束馬尾
奔向遠處
而我穿著潔凈的練功服
慢跑。獨自一人
在空蕩、灰青的馬路上
在黑暗中的機艙內
我睜著眼,城市的燈火之間
湖水正一次次試探著堤岸
從居住的小島上
他們抬起頭,看著飛機閃爍的尾燈
沒有抱怨,因為
每天、每個世紀
他們經受的離別,會像陣雨一樣落下
有人打開頂燈,獨自進食
一顆星突然有所覺悟,飛速跑向天際
這些都有所喻示。因此
螢火蟲在四周飛舞,像他們播撒的
停留在空中的種子
螢火蟲,總是這樣忽明忽暗
正像我們活著
卻用盡了照亮身后的智慧
有一回我在糖果店的柜臺上
寫下一行詩,但是
我不是在寫糖果店
也不是寫那個稱秤的婦人
我想著其他的事情:一匹馬或一個人
在陌生的地方,展開
全部生活的戲劇,告別、相聚
一個淚水和信件的國度
我躺在想象的暖流中
不想成為我看到的每個人
如同一座小山上長著
本該長在荒涼庭院里的雜草
幸福總是在傍晚到來
幸福總是在
傍晚到來,而陰影靠得太近
我記起一座小城
五月的氣息突然充斥在人行道和
藤蔓低垂的拱門
在我的身體中
釀造一種致幻的蜜
臉從陌生街道的
深處一一浮出,一如詢問:你為何
站在這里?我不記得
我只知道
那無數丟失的白天、窗口突然關閉
名字在末尾淡去
如同煙霧
我走在街上,一滴雨水
落在額上,這又喻示著什么
覺醒可能要等到夜晚
也許,不會太晚
一座寺院
終于在默禱中擁有了寂靜
在它的外面
幾只羊正在吃草,緩慢得
如同黑暗吃掉光線
木偶,或許就是
對人的暗示,只是我們看不到
那根線,比蛛絲透明
我照常行走,但有些人
已經倒下,他身后的人走了神
松開了手
父親躺下幾個月后離世
不知什么緣故,院子中的桂花
卻開得更盛
幾個放風箏的小孩
在對面樓頂嬉鬧,天空很藍
云朵像蠶絲
沒有人
會在博物館下跪
失去了供品、香案
它像個樓梯間里站著的
神秘侍者,對每個人
微笑。或者是一個
遺失護照的外國游客
不知自己為何來到
此處。語言不通,憨實
高大、微胖,平時很少出門
女性但不絕對
她本該正在使館安靜的辦公室
簽字。年齡不詳,名字常見
容易混淆
籍貫:一個消失的村莊
旁邊有河。火把、繩索
還有滾木,讓它
在地上像神靈那樣平移
先是馬,有很多
然后輪船,火車和其他
旅行社、導游
記不清了。中介人是本地的
曾是匍匐在它腳下
眾生中的一個。他的臉
很虔誠,有點像
那個打量著自己的學者
也酷似另一展區的
肖像畫。不,不是那幅古埃及的
然后是沉默
是晚上,休息
旅客散去,燈光熄滅
泰晤士河閃著微光
看來它早已脫離了大霧的魔咒
水鳥低鳴,一艘游船
蓮葉般緩緩移動
仿佛在過去,仿佛
在來世
當我撿起東西時
我看到桌子下面父親臨終的樣子
或者向一邊側過身
看到他的臉,在暗處,在陰影中
這陰影是時刻轉變
帶來的灰燼。因此,我必須有一個合適的姿勢
才能靜觀眼前,猶如在湖上
劃船,雙臂擺動
夕陽的光像白色的羽毛
慢慢沉入水中,我們又從那里
劃到不斷到來的記憶中
波浪,展現了它的陰陽兩面
1972年
12月或者更晚,冬雪
馬戲團的帳篷里
沒有動物,只有人群:我的幾個鄰居
其他人,女人的尖叫
靠墻站著的老光棍,僅在嘴角
有剩余的尊嚴。膠鞋、破油紙傘、瓜子殼
我很冷,手仍在口袋里
捏著玻璃球
有人報幕,用聽不清楚的外地話
幕布(很多破洞),拉開
桌子上,一個做曲體功的女孩
她穿得很少
腳和臉都朝著觀眾。她沒看我
也沒看任何人
突然,她的臉被一束不知從何而來的光照亮
仿佛在另外的高度
看到了某種圣潔的殿堂
在那束光中,她伴隨著音樂慢慢升騰
連同身下的桌子(一個搖晃的祭壇)
而臺下是黑暗的現實,泥濘的世界
直到燈光熄滅。我們走到戶外
南方的雪花從半空中飄落
落到地面時卻已變成了冰冷的雨滴
因為石柱已沉入海底
大殿的棟梁就只能生長在古老的森林里
同樣,裝飾花紋
還在纏繞枝頭的藤蔓間
殘存的石階
證明了幾何學比之精神
有更多的耐性
一只流浪狗獨自坐著,如同
來自智利的考古學家
是廢墟?也可以
是未完成的城堡。我也可能
只是提前到來
所有私人的造訪
被擋在石砌坡道之外
我不代表世界
但我知道,它的存在已被什么人允許
一代代的小吏
漁夫、投機商……
曾從四面八方趕來,在山腳下
建造集鎮、城市
在海洋和沉默的宮殿間穿梭
現在,夜晚來臨
街道已擁有了新的名字,門廊下的異國婦人
仍保留著
古老壁畫中美麗的側影,伴隨著
無數次地震和雷電
無數次死于戰爭、宮廷謀殺以及
神秘的詛咒
詳盡的資料,帶我們
穿過黑暗的世紀和搖曳燭光
但沒有提及
園林中失傳的神秘的嬉戲……
這里的居民冷漠
但海洋無私,每天都從海底
掏出貝殼、死魚,還有無窮無盡的
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