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聽雪 [組詩]

柳宗宣

為女兒作

高架橋環(huán)線路聯(lián)結(jié)我和你的房子

駕車送你們回返你們的家

車內(nèi)增加你的兒子

咿呀欲語小動物在叫嚷

我漸漸習(xí)慣這個城市

到了你的客廳就會躺臥在沙發(fā)上

打量這來之不易的空間

女兒，我們終其一生地遷徙

在同一個城市生活一個電話

就能回到對方的身旁

車載音樂飄散到銀光閃亮的湖面

光線又折射至車窗；你的臉上

我們比鄰而居，而這多么短暫

燕巢重現(xiàn)

像多年前，兩只燕子停在電線上

迎風(fēng)飛鳴，勾勒山脊曲線。斂翅

滑入它們的新巢。從童年堂屋棟梁

平原校園露臺一角；地安門筒子樓過道

長江邊模擬湖水波紋的屋頂下，燕子

燕子飛回來了——這尾隨我的燕子

在連綴碎片時空；形塑皿形巢穴

山地開闊，足夠它們蹁躚生息

山舍初成——燕子便聞訊趕來

山坳崖邊池塘，劃過幾道弧形

“一個不錯的落腳處”。燕子私語

窗前翔舞叫鳴；回廊一角

物色筑巢的位置，敷設(shè)幾點泥丸

最后放棄。隔年后回返

僻靜的地方，北面陽臺的轉(zhuǎn)折處

——地面散落遺失的泥點

修修補補，雨中銜泥飛回

或待在尚未完成的泥巢出入口

頭腦探出——夏日雨后的山嶺

凸凹起伏，呈現(xiàn)濃厚灰綠光

戳柿子

山巒夾著山坳。少權(quán)帶我

去摘柿子。往山上走

今年山上的柿子多

因為去年山坳柿子密

柿樹掛滿亮柿，壓彎

枝條。少權(quán)的身體混淆

在柿樹枝杈。那不是摘

用特制的削成V形長竹竿

延長他的臂膀或雙手

伸到另一根柿子的莖蒂

他使用臂力將竹竿轉(zhuǎn)動

柿子和枝莖撤離樹枝

移動向下放入雙手間的

草帽（柿不離枝）。有時柿子

在挪移的過程中從V形尖端

掉落下來，被我雙手捧住

有的砸到地面或石頭上

一聲悶響；柿子分成兩半

紅瓤露出；拾起即食

平生吃過的最甜的柿子

生硬的磨盤柿大而發(fā)光

放入空氣中，自行變軟

變軟的速度超過吃它的速度

草叢間石頭上擺滿紅柿子

柿樹枝頭殘余三個柿子

那是給鴉雀留下的

在回廊

飛機從北院望過去的山頭上飛過去了

隔一個時辰，飛過另一架

山嶺的樹木草叢環(huán)繞

夜色中的山舍

傍晚的草蟲，停歇了叫鳴

藍(lán)色時辰：晝夜在無聲交替

你和妻子坐在回廊閑觀

閑話著納涼。螢火蟲或明或暗

飛機如流星，忽然劃過

你看見了舷窗邊，一個中年男人

俯視山地夜色中的你

你看到了他：被綁架的夜空中的飄行

閱讀陶潛

和他一次次相逢：當(dāng)你把鯽魚

放入半月水塘（池魚思故淵）

雞蹲在院內(nèi)的桑樹枝丫，瞬間

你和他并肩看見（雞鳴桑樹顛）

宅邊。你也種上五棵柳樹

歸去來兮，復(fù)現(xiàn)其詩賦中的高山

與深谷。身處梯田桑竹虛室

是他讓你造就自己的桃花源

“詩書敦宿好，林園無世情”

在新的書房掛上手書的條幅

院中日涉；院門雖設(shè)而常關(guān)

六月十九卯時，回廊躺椅閑臥

遇涼風(fēng)暫至，山色青碧暑熱散盡

羲皇上人在你的體內(nèi)，隔世喊話

黃麻坳十四行

大崎山夾著黃麻坳。公路干道邊

隱于草木坡地，石頭雕刻它的名

秋日梯田柿樹，張掛牧溪山柿圖

溪澗轟鳴竹林闃寂隱映王維輞川

以公路為軸心，如青草鋪開人家

茶園和水庫，緩慢轉(zhuǎn)動整個世界

山道彎曲隱匿在板栗樹間，伸向

現(xiàn)代版的桃花源，白云纏繞屋脊

泉水養(yǎng)育他們的稻禾、豬狗牛羊

螢火蟲夜行照明；墓碑赫然聳立

房舍旁。棺材師突破了行政區(qū)域

勞作深山人家。你從樹杈的雀巢

山民的院落，看見向陽山舍屋脊

隱身地——余生升起炊煙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