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莉

馬兒已經忘了自己的來處,在冰面上
靠一只韁繩決定去向。未來是明確的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正在工作
使它用爬犁拉著的人高興
遠遠看去,機械前行的馬
和驅使它的人構成和諧的剪影
在冰雪的背景中,風在演奏
時而是大提琴,時而是小提琴
受傷的孕婦躺在擔架上
她的痛苦像山一樣
誰都無法搬走它。邪惡所傷害的
正義也并不能安慰
偉大的宣講,雪片一般
就要覆蓋
她的孩子啊,我們的孩子
不要睡著
一個晚上反反復復只臨一個字
手凍紫了。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沒啥好講的。寒冷不是榮耀
只是標點符號,在流淚的窗玻璃上
晨光晃。昨夜的濃煙也漸漸淺了
若有若無的霧提煉著溫暖
我拿起書,在一些句子下畫著線條
曲曲彎彎,是向前流動的水
有時候月亮很圓
江上升起一小塊湖面,倒看著冰雪
不過,如果我住在海邊
那樣的月亮就不存在了。它沸騰
火色舔著冰激凌
像戀愛日夜不安。滾動的圓圈
現在是睜大的眼,一眨不眨
比鏡子還要穩固、真實
他舉著三腳架,三腳架上舉著隆重的相機
在隆冬的江邊大壩,興沖沖走著
他拍什么呢?卻不停下
走得又快又輕松,仿佛舉著一片云
我抬頭,一頁寒風滑進眼睛
卻遮不住灰寂的天空
天空下的雪地,被他踩得歡叫。遠遠地
他忽然將鏡頭對準了我:我,正在微笑
一定是自由落體。空氣不能分解
年輕的卡爾維諾,不年輕的我
兩只神秘的耳朵。被一種病毒鎖住的
房間里,我一遍遍朗讀他創制的音樂
一片片解藥,連綴出“心臟一樣的火車”
“臉頰一樣的肩膀,六月一樣的奔跑”
他的嘴唇在海邊。闊達的風
圓弧形的手掌,穿越荒誕的頌歌
樂曲是肉體釋放的光輝
一只又一只小錘,敲軟骨節
從未說過的事,沿著我的手臂
眼眸、下頜,我的腰腹我的腿
向大理石地面傾伏。柔軟
就這樣鋪成了……
我多么想你。所以
我只能離開你
陽光走在她身后,像一顆鹽
因此,她是邊走邊融化的
從老年走到一個小孩。搖搖顫顫
看見我,宛如一個氣泡的我
她的眼睛彎彎了,向著長出形狀的我
我的眼睛圓圓了,向著越來越模糊的她
我的手終于能伸出去,盈盈欲滴的小孩
消失了。只余一顆透明的水珠:望著我
臺燈忽地綻開
一層又一層花瓣,向日葵的籽漸圓
你的房間開始移動,跟隨多年前的
一首歌,它的歌詞被薩克斯淹沒
我聽見,未被照亮的水聲
越過抽象的墻畫、窗簾、玻璃門、白色廊柱
最后是一棵高大的松樹,也越過去了
不再有接應。水,遽然停頓、凝結——
最愛雪的人從未見過雪
但是雪的氣息逐漸滲入他的體內
凝為骨頭。當他終于挺立
呼出一個聲音,聲音驀然低回
浸入雨里……啊,沉默的污泥
糊住了他,直到他
呼出雪山,呼出遙遠的父親
一萬仞的白光,如劍,刺破他的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