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欲暮 [組詩]

于成大

放風箏的老人

河岸上一群老人在放風箏

每次經過那里，我都能看見他們

那么瘦，而風箏那么大、那么有力

我擔心一陣大風，會把他們帶離地面

我的擔心不是多余的——

常常，他們當中有人和風箏一起

飛到了更高處，不再回來

當然天空不會出現空缺

很快就會有另一批風箏補上來

那天一位老人對我說——

人必須抓住點什么，否則就是

一只風箏，甚至更輕

鳥

隔著兩層玻璃，我和它對視著

室內與室外的黃昏同步進行

當然，暮色還沒淹沒它駐足的樹枝

鮮紅的羽毛和喙，橙色的肚腹

小巧強健的腳趾，若有所思的神情

多么漂亮

是啊，我也曾有過同樣的羽毛

我一動不動地站著，不忍打擾它

時間靜靜流淌

并在一根樹枝上找到了平衡

它忍住了飛離，我忍住了嘆息

暮色慢慢降臨

這一刻的寧靜和沉浸，是多么

必要

大 雪

它們于同一地方、同一時刻出發

走著走著就散了

有的加入了泥塘，有的投奔了廟宇

一場走丟了的雪，分別被

院落、柴垛、屋舍、群山、冰河找到

一行越走越遠的腳印，讓雪原

有了歸宿

揪出最脆弱的那根枝條

夢游者是飄忽的，夜路是危險的

羊群穿過柵欄，星星回到民間

樹們一動不動，虔誠得像插在雪中的

香火

一場大雪

填不滿一個患有潔癖的人

一棵樹背負的疼痛

“玉，我愛你”

這四個字于一棵樹上存在了許多年

還將繼續存在下去

當年的愛情想必比刀工漂亮

比樹年輕

叫“玉”的人或已韶華不再、徐娘半老

那段情愛或已落葉般凋零

只有一棵被誓詞圈定的樹

風里雨里、寒來暑往地堅守

從未想過放棄或離開

這世上肯定有一個人

和這棵樹背負同樣的痛

春欲暮

雨水歸來，覬覦每一個日子

飛絮低過云朵

南風倦于人間虛浮之事

燕子安頓下來

生活的起始有條不紊、波瀾不驚

有泥土和明月被搬運至高處

誰躑躅山水、炊煙和農事

為憶及一些瑣碎，夜不能寐

碧流河迎來第一次潮汛，蘆葦葳蕤

村莊推開流水，河灣擱淺了

一片瓜地

趕著牛群回家的人，慢騰騰地

卸下沿途的青草、石橋、果園和

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