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璽昊 王寒溫 許艷萍 徐選國


摘 要:易地搬遷推進中,村民面臨適應困難、家園重建等社區問題。參與對搬遷村民的自我調適和社區融入尤為重要,促進村民參與成為社會工作服務的題中之義。文章基于參與的理論視角,借助云南省苗村的社會工作專業實踐,以期呈現易地搬遷中社會工作促進村民從象征性參與到伙伴關系的轉化機制,以及社會工作促進機制生成的實踐邏輯和專業行動。研究發現,服務團隊通過反思、溝通以及挖掘在地文化符號等社會工作專業行動,彰顯出注重價值理性、聚焦主體需求和尊崇在地文化的實踐邏輯。這衍生出參與空間釋放、參與意愿增強和參與能力提升三重機制,在上述機制的促動作用下,村民實現參與狀態轉化。基于上述分析,文章進一步強調,面向不確定的實踐情境和高質量發展的時代任務,機制分析可以成為社會工作應對復雜的實踐問題并證明自身成效的路徑之一。
關鍵詞:易地搬遷;社區參與;社會工作;發生機制
中圖分類號:C91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7640(2023)02-0074-11
一、問題提出
遷徙是滿足人民美好生活需求的策略之一。“十三五”時期,國家將生存環境差、不具備發展條件地區的貧困人口搬遷安置到其他地區,并通過改善安置區的生產生活條件、調整經濟結構和拓展增收渠道,幫助搬遷人口滿足發展需求。這項現代化工程在推進過程中對搬遷村民的生活方式、行為習慣、交往策略等都產生顯著影響。在經歷環境變遷時,村民自身生存發展的條件雖日益改善,但也產生適應困難、家園重建等社區創傷。
在政策支持和專業服務技術的支撐下,社會工作專業力量持續介入易地搬遷地區,協助解決個體和社區問題。無論對搬遷村民和社區,還是對社會工作而言,參與都具有重要價值。對搬遷村民來說,參與尤為重要[1-2],良好的參與有利于他們適應和融入全新的生活環境,促進集體團結和意義的創造。[3-4]因此,易地搬遷地區,社會工作干預過程的核心聚焦點之一是加強服務對象的參與。對社會工作而言,參與既是服務的基本原則,可以保證項目實施的成效、可接受性、可持續性,以及更公平的利益分配[5-6],也是社會工作價值觀的衍生要求,可以尊重服務對象自我定義、自我決定的民主權利。[6-7]稍顯遺憾的是,既往關于社會工作和參與的研究著重分析如何促進社會工作參與不同領域的服務,而非將參與作為一個實體,研究社會工作促進服務對象參與何以可能。參與本身在整個社會工作界并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8]基于此,本研究以參與的概念及其相關研究為理論基礎,以云南省易地搬遷村落開展的社會工作專業服務為案例,呈現村民不同參與狀態的實踐表征和現實影響、村民參與狀態轉化的發生機制以及社會工作促成機制生成的實踐行動。
從更深層次來看,易地搬遷導致的問題衍生于社會轉型背景下,地方文化脫離其最初的孕育環境后,原始地方文化符號與全新生產生活環境的脫嵌。[9]比如,少數民族同胞在遷出山林村落,在半工業化的社會環境中,其語言、生產生活用具以及民族傳統文化并不能維持自身的生存發展或溝通交流,造成很多搬遷村民遷回原處。這種不匹配性不僅表現在易地搬遷中,在全面展開的鄉村振興[10]以及更為長遠的農業農村現代化中[11],也將繼續存在。因此,從更為寬泛的意義上講,研究將從參與的角度,探究地方文化與社會轉型的碰撞[12]所帶來的個體和社區問題的出路,以期為現有研究提供借鑒。
二、理論基礎與分析框架
本研究聚焦于參與,并以參與及其相關研究為理論基礎展開分析。參與并非一個整體性、含糊不清的概念,而是包含多個層級,它概括了實踐中主體的不同參與狀態。而參與的相關研究也澄清了主體參與狀態轉化的發生機制以及促動機制產生的實踐邏輯。
(一) 參與的實踐表征
在《公民參與的階梯》一文中,阿恩斯坦提出了一個較有影響力的參與分類框架。她將參與分為三大類、八小類,分別為不參與(操縱和治療)、象征性參與(告知、咨詢和安撫)和公民權利(伙伴關系、授權和公民控制)。[7]阿恩斯坦意在用參與的階梯闡明公民和公共機構相互作用的不同方式,這關乎公民福祉和現代社區規劃,特別是對于黑人社區和貧困地區而言。該框架具體解釋如下:(1) 不參與,服務提供者帶著“病理學”的觀點來教育和治療參與者,這并非真正的參與;(2) 象征性參與,參與者擁有提出建議的權利,至于其觀點是否被需要和采納,則由服務提供者決定。這是一種單向的交流,并沒有提供參與者和服務提供者商討的平臺;(3) 公民權利,這一類參與又有兩層含義:對于伙伴關系而言是指參與者與服務提供者共同設計服務,彼此的意見能夠得到很好的平衡,對于授權以及公民控制而言是指服務提供者這個中間主體弱化或者并不存在,公民利用權力機構的資源自行規劃和發展。
此后,國內外學者發展了阿恩斯坦參與的階梯模型。1988年,康納指出,阿恩斯坦參與階梯模型適用范圍有限,階梯之間的關聯較弱,遞進性差。他提出一個新的參與階梯,自下而上依次為教育、信息反饋、咨詢、聯合設計、調解協商、訴訟以及預防。[13]希基和基平將阿恩斯坦的八級參與階梯簡化為四級:信息/解釋、咨詢、合作和用戶控制。“信息/解釋”和“咨詢”代表消費主義方法,決策權沒有轉移給參與者,而“伙伴關系”和“用戶控制”反映了一種民主化的方法,將權力從服務提供者轉移給參與者。[14]從國內研究來看,何雪松、侯秋宇與阿恩斯坦的參與階梯模型展開了對話,構建了八個層次的“本土居民參與階梯”,包括旁觀、被需求、嘗試入場、被接納、走進“圈內”、自立、主導、平衡。[15]兩位學者的研究初衷源于以下認識:阿恩斯坦的參與階梯模型聚焦于對活動的控制權,但參與不同于、更不等于權力賦予。若是聚焦于居民與基層政府的互動關系層面,參與階梯模型的研究可以避免走入權力的誤區,更準確地呈現參與狀態。
綜合上述分析來看,阿恩斯坦和希基、基平的分類框架并沒有本質的區別,他們的分類框架共同強調服務提供者和公民之間的權力分配,只是阿恩斯坦的分類框架更為細致,更能呈現實踐中多樣的參與類別。康納主要從適用范圍出發挑戰阿恩斯坦的模型,通過解讀他的參與階梯,確實能窺見這種模型所具有的一般化屬性,但就服務團隊所服務的地區而言,阿恩斯坦模型的適用環境與本研究的聯結感更強。基于主體間的關系,何雪松、侯秋宇對參與階梯模型進行了本土化嘗試,但該研究的主體是政府與居民。在社會工作服務中,政府是一種抽象性的存在,它對于服務的影響更多是一種方向的把控,具體的實踐內容和關系形態是由社會工作者和服務對象所形塑的,阿恩斯坦聚焦的主體與本研究具有一致性。而且,從霍布斯、馬克思、韋伯等社會學家的研究來看,權力在本質上就是一種關系性的表述。[16]因此,阿恩斯坦的參與階梯模型與本研究更為契合。綜合以上考慮,本研究將阿恩斯坦的參與階梯作為現實表征的分析框架(見圖1),聚焦于從象征性參與到伙伴關系的轉化過程。
(二) 參與狀態轉化的發生機制
維巴等學者在探討公民參與的發生機制時提及,公民沒有參與的原因大體有三個,包括“沒能力”“不愿意”“沒人叫”。[17]這一觀點得到多數學者的引用。陳福平[18]與龔文娟[19]將其轉述為參與能力、參與意愿與參與空間,用以分析促動參與的發生機制,上述研究顯示,三個機制具有顯著的解釋力。由此,當行動者從低參與階梯向高參與階梯轉化時,其發生機制包括參與能力提升、參與意愿增強、參與空間釋放三個方面。
1.參與能力提升
參與是一種面向實踐的行動[20],包括行動者的理解、判斷、決策、規劃、行動等一系列相關聯的行為,此過程中,行動者具有形塑實踐形態的影響力。[19]對于參與能力而言,有研究將其操作化為教育程度和收入水平[18],也有研究將其等同于行動者所具有的資源,比如信息和知識。[17]對比來看,后者是一個更具包容性的概念。因此,參與能力是指,在實踐之中對實踐形態產生影響的行動者的知識、收入、信息、技能等資源。行動者能力的提升會促使其從弱參與狀態向強參與狀態轉化。
2. 參與意愿增強
從行動者的角度來講,參與既是一種實踐活動,也是自我選擇的活動。在參與中,參與意愿的強弱會構建不同的參與狀態。參與意愿強弱體現在參與者的責任感、能量和投入度的高低上。在高參與意愿之中,行動者積極參與且程度顯著,他們為自己的行動提供支持,主動完善計劃與活動,并且直接面向自身的實踐,而非面向代表者或者帶領者。[21]在這種情況下,高參與意愿促進行動者擺脫對合作者的依賴,甚至可以幫助自身識別到是否被代表、被領導、被壓迫。這使得行動者始終保持著對實踐活動積極主動的態度,這樣一種參與狀態也有助于塑造參與行動的性質和品質。
3. 參與空間釋放
對參與者來說,需要其參與能力和參與意愿。對實踐活動的發起者而言,需要其主動動員參與者,釋放更多、更充分的參與空間。這一空間可能是一種概念性的空間,也可能是一種實質性的空間。從概念上講,參與空間提供了一個人們的聲音可以被聽到的話語舞臺。當需要通過對話和辯論來達成對于問題的理解和共識時,它們就會發展起來。[22]在實質意義上,它是指一個現實的空間,讓人們聚在一起進行討論,或者為人們的實踐活動提供場所。比如,在綠色社區建設中,政策規劃所落地的社區場所以及為了政策執行開會研討的會議室是一種現實空間。而為了政策更好地落地實行,政府和街道所規定的、提供給居民發聲的機會則是一種概念性的空間。一般而言,先有概念性的參與空間,才有現實的參與空間,且前者更為重要。
(三) 促進機制生成的實踐邏輯
上述三個機制并非自動出現的,它源于實踐者的行動,這些行動必須體現出既定的實踐邏輯。針對促進公民參與狀態轉化的發生機制,胡康認為,社會網絡能夠提供資源使行動者“有能力”參與,培育社會信任使行動者“愿意”參與及存在動員者使行動者“被人叫去”參與。[17]這一觀點提供了很好的啟發,但對于社會工作專業服務中的參與而言,也存在值得討論和發展的空間。
1.尊崇在地文化是使行動者“有能力”參與的實踐邏輯
提供資源是一種由外向內輸入的過程,這需要社會工作服務具備較豐富的資源和較高的組織動員能力。但是,社會工作機構和服務項目的資源有限,甚至面臨資源不足的困境[23],這直接影響到社會工作的組織和動員能力。因此,若是轉變思路,將資源的外部輸入變為由內而外的彰顯過程,可以起到同樣的效果。這是指,社會工作服務尊崇在地文化,服務設計以搬遷村民所具有的知識、信息和技能為依托,給予村民施展才能的空間,如此一來,社會工作服務中天然地具有極為豐富的資源。
2. 聚焦主體需求是使行動者“有意愿”參與的實踐邏輯
由信任而參與等同于因認同而參與。[24]有研究指出,行動者認同參與的回報,相信參與可以滿足自身需求;也認同普遍性互惠規范,相信參與可以實現社區或社會成員的公共利益。由此認同出發,行動者會產生積極的參與行為。但是,對于易地搬遷社區而言,搬遷初期村民尚未形成穩固的社區團結和共同體意識。這需要社會工作服務進行建構和培育,暫不能成為社會工作服務促進村民參與的抓手。因此,若是以村民的需求為中心[25],闡明參與中的個人收獲,比如,物質上的獲得、精神上的快樂以及個人知識和能力的增長[20],也可以起到促動村民參與的效果。
3.注重價值理性是使行動者“被人叫去”參與的實踐邏輯
動員行動者參與,其實質是實踐發起者主動讓渡參與空間。這體現了實踐發起者承認行動者的個人能力和權力[26],并拒斥不對等的權力關系。行動者對權力意識和不平等關系的感知,需要依托自身所具有的道德情感。[27]在社會工作領域,這種道德情感體現為社會工作者所持有的價值理性。價值理性關乎社會工作者對于服務關系和服務對象的信念和看法,它幫助社會工作者蒸餾和提取與服務對象之間的關系信息,關注自身是否有主導和領導的傾向,通過邀請、鼓勵、支持等技巧激發服務對象的個人潛能,并通過彰顯資源、調動參與意愿等方式實現參與者的賦權。
對于社會工作而言,價值理性貫穿整個服務過程,需求聚焦和服務設計在價值理性的支撐下開展。因此,社會工作服務促動參與的實踐邏輯依次體現為注重價值理性、聚焦主體需求、尊崇在地文化。至此,本文詳細闡述了參與轉化的發生機制以及促動機制生成的實踐邏輯(見圖2)。但社會工作通過何種專業行動彰顯出實踐邏輯,并進一步促動上述機制的生成依然有待呈現。本研究將以云南省苗村的社會工作服務為案例進行詳細解讀。
2019年,筆者與服務團隊其他成員前往云南省苗村開展社會工作專業服務。苗村是一個易地搬遷示范點,苗村移民全部為苗族同胞。團隊成員深知參與對搬遷村民的重要性,因此在服務過程中特別注重其參與情況,并將阿恩斯坦的參與階梯模型作為評估搬遷村民達到良好參與狀態的標準。總體來說,服務團隊與搬遷村民經歷了從象征性參與(告知、咨詢和安撫)到公民權利中伙伴關系的發展過程。本文所使用的資料部分為服務中的案例記錄,部分通過訪談獲得。
三、從象征性參與到伙伴關系:搬遷村民社區參與的行動轉向
(一) 象征性參與:初階的社區參與行動
1. 壓力:入戶調研階段的意外感受
服務團隊在入住苗村后,首先進行入戶調研,以了解社區的基本情況、存在的資源以及村民們的需求,從而為服務設計提供借鑒和參考。調研為期半個月,調研問題涉及村民的家庭人口、收入、搬遷適應情況等。而村民們問服務團隊最多的問題是,“你們是來干嘛的”。面對這一問題,服務團隊只能給出一些比較抽象的回答,比如,“我們來開展服務”;再比如,“我們是看大家有什么需要,幫大家做點東西”。在給出這些回答后,從村民們仍然略顯疑惑的表情和遲疑的回應可以看出,他們對于服務團隊此行的目的依然不清楚。此外,服務團隊入住苗村已將近一個月,卻沒有任何服務產出,服務團隊無形之中感到一種來自服務支持方的壓力。
2. 舉辦活動:應對壓力的行動方案
面對這些壓力,服務團隊意識到,需要用一場服務活動來展示社會工作的服務方式,將一種村民沒有聽過的、很抽象的社會工作者的形象具體化。根據既往經驗,社會工作服務活動不僅可以解決服務對象存在的問題、滿足其需求,還可以使服務對象了解社會工作的服務內容,從而讓他們明白“原來你們是做這個的”。此外,這一場活動也可以讓服務支持方看到服務團隊正在開展的工作,起到交代的作用。服務團隊一致贊同這一應對壓力的行動方案,順著這一思路,團隊做了兩項工作。
(1) 需求聚焦。如果簡單、隨意做一場活動,會顯得生硬且沒有價值。這時,服務團隊開始從村民的需求中尋找活動的方向。
調研期間,服務團隊每天都會對一整天的調研資料進行分析和整合,以發現服務的介入空間,或者為第二天的調研提供思路和方向。調研結束后,服務團隊在整理之前的資料時發現,苗村主要存在兩類服務需求:文化傳承的需求和文化娛樂的需求。對于前者,苗族文化的傳承存在斷層問題,25歲及以下的年輕男女很少了解本民族的文化。但村民認為,苗族文化很重要,它可以使自己具有身份認同感。對于后者,雖然村民的收入在逐步提高,但易地搬遷后,村民的開支也日益增加,每個家庭除了依靠一個外出勞動力賺取生活成本外,留守在家的男性或女性需要依靠外出挖藥、撿菌來保證家庭獲得更多收入。日夜操勞使得苗族男女老少很少有娛樂休息時間,也很少有展現苗族舞蹈、蘆笙表演等苗族文化的機會。不少苗族女性提到,她們也想跳舞,只是沒有人將她們組織起來。服務團隊通過梳理調研資料發現,村民文化傳承、文化娛樂的需求是設計服務方案的立足點。
(2) 咨詢、告知與安撫。當發現村民的需求、澄清服務設計的方向后,服務團隊開始確定服務活動的細節。調研結束后,即將迎來七夕佳節。服務團隊了解到傳統節日向來是開展社會工作服務的契機之一,節日中的美好寓意能吸引更多的服務對象參與進來,加強彼此之間的凝聚力,這似乎既能展示我們的服務,又有益于社區團結。因此,服務團隊初步商定,在七夕節當天舉辦第一次社區活動。
可服務團隊需要考慮的問題是,七夕節是漢族特有的嗎?苗族是否也有七夕節?如果七夕節僅僅是漢族的傳統節日,就與苗族村民顯得格格不入。為解開此疑惑,服務團隊在搜索引擎上查閱了苗族“七夕節”的相關知識。資料顯示,苗族并不過傳統的“七夕節”,而是注重“立秋節”,這個節日也就是漢族的七夕節。因此,服務團隊決定調整服務時間,將活動放在立秋節當天,而不是七夕節當天。活動名稱定為“七夕暨立秋節游園會”,借此表達“苗漢一家親”的美好場景。此時,服務團隊認為服務設計是團隊內部的任務,并沒有意識到村民在服務設計中的重要意義。
在擬定上述細節后,服務團隊以適合的游戲為主線搭建了活動流程,并將其修改為與立秋節相關的名稱,比如,千古情緣對對碰,千里情緣一線牽。至此,服務團隊大體完成了服務設計。后續,服務團隊采取上門、張貼海報等方式告知村民參加活動的目的和時間,并邀請村民一家共同參與。在接受服務團隊邀請的過程中,村民并未就服務活動進行過多詢問,只是表達了有空便會去參加的意愿。
從村民的參與度來看,這是一種象征性參與,告知、咨詢與安撫交替貫穿于服務活動設計的整個過程。告知是指,服務團隊將服務設計告訴村民,以使他們清晰,而并不需要村民與服務團隊進行意見交流。咨詢是指,服務團隊在設計服務過程中,了解村民的意見,但這些意見并不一定會被納入服務設計之中。安撫是指,村民的些許意見被服務團隊納入服務設計之中,但是并沒有主導整個服務過程。同時,雖然具有參與民族娛樂活動的豐富經歷,但出于陌生感,村民并未就服務團隊的服務設計提出任何意見。服務團隊設計“七夕暨立秋節游園會”的過程正是象征性參與的體現。
3. 象征性參與的困境
本以為考慮到村民的需求,且利用節日的契機,服務團隊便可以實現介紹、宣傳、展示以及社區團結的目標,可現實情況并沒有如服務團隊所愿,并且產生了一系列的困境。首先,村民不能如約而至。在服務設計完成后,服務團隊曾在社區公共設施張貼自行設計的海報,并且挨家挨戶宣傳。在活動開始前一個小時,服務團隊再次入戶告知活動開始的時間。但臨近活動開始,只有零星幾位村民來到活動現場,當初承諾參加活動的部分村民并未如約前來。其次,參加活動的村民數量少,活動氛圍冷清。當天僅有5戶家庭、10位村民參加活動,這導致當初所設想的宣傳和展示的覆蓋面極為有限。總體來看,第一次社區活動并沒有實現既定目標。
從既有文獻來看,服務困境的產生似乎隱含在象征性參與的方式中。伊扎克和約克提到:“我們發現強制或告知并不奏效,只有當服務對象徹底參與并在深化層面上接受服務過程時,我們的方法才能有效實現我們的目標。”[6]
(二) 邁向伙伴關系:深層的社區參與行動實踐
1. 關懷:服務活動起點的轉變
服務團隊在入住苗村兩個月后,即將迎來國慶節和中秋節。節日前幾天,外出打工的村民陸續回到苗村。服務團隊在和他們交流時發現,打工的村民主要從事鐵路修建、小商品制造等工作,倍感疲憊。為了給勞累的苗族同胞創造一個放松的機會,在九月中旬,服務團隊內部商討,“雙節”時,是否可以借助村民回家的契機,開展國慶社區活動?這一想法并非基于服務團隊的興趣,而是考慮到村民們的需求。在之前調研時,村民曾說,現在鄉里鄉親聚少離多,很懷念之前在后村大家經常聊天碰面的時光。
帶著上述疑問,服務團隊開始入戶調研,詢問村民的意見。當服務團隊把這些想法告訴所拜訪的第一戶家庭時,他們覺得“這確實是一個很好的放松的機會”,并且是一個“很好的為祖國獻禮,與家人團聚,并且與村里人一起開心的活動”。服務團隊隱約覺得這個想法有機會開展實施。在大約詢問過20多戶村民后,服務團隊都獲得了肯定的答案。當“是否開展國慶社區活動”這個問題解決后,服務團隊制定了從活動設計到舉辦活動的時間表,并主動邀請村民一起完成活動設計。之所以采用合作設計的方式,出于兩方面的考量:一方面,這是苗族同胞自己的活動,需要呈現出他們心目中理想的樣子,而不是由服務團隊決定;另一方面,服務團隊具有組織和協調的知識和技能,當地村民具有各種才藝和技能,兩個主體僅憑借任何一方都不能完成整個活動,需要分工合作進行,保證服務對象在活動設計中擁有一定的話語權,把彼此所擁有的技能和知識整合在一起。
2. 共同決定:服務活動的設計基調
(1) 探討表演形式。有了活動方向后,服務團隊和村民在社區公共場所或者村民家中通過圍坐閑聊的方式一起思考以什么樣的方式來開展這次社區活動。村民們猶猶豫豫,并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只是談及自己或者村里人具備一些唱歌、跳舞的才藝。服務團隊的一名成員想到之前訪談時,村民曾說,苗族結婚很熱鬧,特別是晚上,有很多苗族兄弟姐妹來表演節目。這不正是一個促進大家交流的機會嗎?同時,村民經常有歌舞表演的比賽和演出機會,這也符合苗家人鞏固文化技能、展現苗族文化的需求。于是,這名成員提議:“我們可以舉辦一場歌舞表演晚會。”這立馬得到了一個姐姐的回應,她認為這個主意很好。一是,白天大家都在忙田里的事情,并沒有時間顧及于此;二是,她們也喜歡在晚上和大家聚在一起跳舞。服務團隊在每家每戶閑聊或訪談時都會對活動形式進行確認,在獲得大家的認同后,最終敲定“苗族國慶社區晚會”這一活動形式。
接下來的問題是,這個晚會需要有哪些環節或者哪些節目?為了獲得村民的意見,服務團隊動員參與的村民是村長及“村長奶奶”①。兩位老人德高望重,并熟知苗村的儀式性知識,與他們商量是對他們的尊重,也可以滿足他們身份再生產的需求。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會積極投入,提供豐富的建議。同時,其他村民閑暇的時間不固定,很難聚在一起并提供更多的建議。依照之前苗族婚禮有的節目,兩位老人積極表達了自己的看法,認為可以有舞蹈、歌曲、蘆笙演奏等。至此,活動的表演形式確定下來。受這些節目的啟發,服務團隊發現節目中沒有苗族故事的影子,因此便提議,是否可以將苗族故事改編成話劇進行表演。兩位老人對此有些猶豫,因為部分苗語并沒有對應的漢語,無法將其表達出來。面對這種情況,服務團隊并沒有再爭取,因為服務團隊并不了解苗族文化,對于表演形式的適恰性沒有最終決定權。但是,兩位老人隨后提到,剛才的擔心只涉及人物形象,并不影響整體的故事情節。最后,他們同意了服務團隊的這一提議,并為我們挑選出一個苗族故事。兩位老人在用漢語講述了大體的故事情節后,主動與我們商討是否合適。鑒于故事簡短、操作性比較高、排練方便,時長也不會在晚會中顯得突兀,服務團隊認為這個完全可以納入到我們的節目中來。
(2) 確定節目細節。上述工作完成后,服務團隊進入晚會成員確定和排練環節。服務團隊成員與苗族舞蹈隊長以及其他一些掌握苗族文化知識的村民確定活動細節。首先,確定舞蹈類節目表演的成員。了解到新村有兩支舞蹈隊,服務團隊便與兩支舞蹈隊的隊長進行溝通。她們認為,將大家組織起來稍稍排練,并在表演當天為大家奉獻一場精彩的演出并不是什么難事,因為經常跳這些舞蹈,已經對此爛熟于心,只需要把大家組織起來,排練一兩晚,便可以登臺演出了。同時,服務團隊曾經組織過一位苗族姐姐教孩子跳現代舞和苗族舞蹈,因此,服務團隊和幾位舞蹈成員決定將孩子們的舞蹈也納入晚會節目中。其次,確定苗族故事表演成員。這是一個關于小雞和惡狼的童話故事,服務團隊邀請苗村兒童進行表演,孩子們認識到表演是一個學習故事和展現才能的機會,因此積極報名參與。最后,確定歌曲表演的成員。在拜訪村長奶奶的時候,她提到她可以用苗語演唱《我和我的祖國》,服務團隊借此提出一個觀點,服務團隊的男生可以和“村長奶奶”一起表演苗漢雙語的《我和我的祖國》。村長和“村長奶奶”雙雙同意了這個想法。在表演成員確定后,每個節目的組長帶領組員在空閑時間自行排練。因為他們掌握表演的知識和協調表演成員關系的智慧,服務團隊只是起到了解排練進度、鼓勵大家的作用,同時也解決表演成員對于表演道具的需求。為了進一步激發大家排練的熱情,服務團隊還通過“大家一起過中秋”“獻禮國慶”“加強大家的相互交流”“一起熱鬧”等話語激發村民投入的熱情。聚少離多的村民對服務團隊所傳達的目標極為認同,在忙完農活后,部分村民排練到深夜。
3. 伙伴關系的積極效果
從整個服務實施的過程來看,服務團隊與村民建立了伙伴關系,開展協同服務。從上述過程來看,服務團隊采取上門詢問的方式收集村民的意見,這看似是服務團隊主導服務的過程,實則不然。因為在秋收時節,村民忙于莊稼收成,比較難聚集在一起進行集體討論,需要服務團隊挨家挨戶開展交流。更為重要的原因在于,這種詢問所得的意見并不再經由服務團隊的考量和取舍,而是直接主導活動的開展進程和開展形式。服務團隊也會提議,并征求村民的意見,由他們決定采納與否。國慶晚會就在這種平等、尊重的伙伴關系中設計并實施。
從活動當天的現場情況和評估中的訪談來看,這次活動達成了既定目標,也得到了村民的一致好評,這體現在三個方面。第一,觀眾與表演者的參與率高,總人數達到50多人。活動氛圍熱烈,現場一片歡騰,有村民錄像并發布“快手作品”。第二,村民認為這是一個獨特的節日,他們有了與之前不一樣的收獲,這個假期既充實又輕松。第三,加強了村民之間的互動。排練節目、現場的表演和觀眾給予的掌聲,都是村民積極互動的體現。這種互動既加深了他們之間的感情,強化了村民們之間的融洽關系,又起到構建社區團結的作用。
由伙伴關系建構到良好服務成效,這樣一種因果關系似乎更加印證了之前的服務困境來自于搬遷村民的象征性參與。但是,我們也只能說兩者之間存在相關性,并不確信這個答案。從兩個案例及既有文獻可以看出,兩對對應關系的存在確實有理由讓我們逐步擺脫象征性關系,向伙伴關系邁進。雖然不同參與階梯與差別性服務效果之間也存在因果鏈條,但本研究無意于此,而只專注于如何從象征性參與邁向伙伴關系。
四、搬遷村民社區參與轉向的發生機制與促動性行動
(一) 搬遷村民社區參與轉向的發生機制
1. 擁抱價值理性,釋放參與空間
從象征性參與的生成過程來看,服務團隊更多是一種“為社會工作”的考慮,服務團隊為了讓村民了解社會工作,為了給支持方以交代,將服務活動作為一種工具,其意圖是用活動效果宣傳社會工作,并延續社會工作駐點服務的可能。在各方壓力下,為盡快實現上述目標,服務團隊愈發追求效率,村民的意見與需求成為服務團隊設計服務活動的靈感來源,幫助服務團隊拓展思路,而并非服務活動設計的主要依據。如此一來,村民的利益被效率所替代,社會工作專業價值被服務團隊的集體權威所淹沒,這也產生了一種隱形的不平等關系。活動設計并不十分依賴村民,村民獲得的參與空間極為有限。
從伙伴關系的生成過程來看,服務團隊在反思象征性參與活動的困境中,逐漸放棄追求效率和任務量,真正以關懷村民為行動起點,重拾價值理性[28],擁抱社會工作平等,尊重個人價值與尊嚴,以及賦權等專業價值觀,逐步消解自身所存在的集體權威。在此情形下,此前象征性參與中不對等的權力關系被扯平,服務團隊擺脫自身代表性過大的問題[29],村民獲得充分參與的空間,他們的聲音與選擇的重要性逐漸凸顯,雙方以“朋友”和“同路人”等積極關系為基礎,共同應對改變過程中的挑戰。[30]
2. 聚焦主體需求,增強參與意愿
從象征性參與過程來看,村民在初次“七夕節”活動中所展現出的責任感、能量和投入度較低。村民只是依循服務團隊的問題做簡單回應,并未主動就服務內容、形式及其他細節提出具體的意見和想法。在獲知服務團隊設計的活動安排后,村民未與服務團隊開展進一步的協商,也未要求修改或完善服務方案。在活動開始后,部分村民未能如約而至,也表明了他們的參與意愿低。在村民游離于服務設計的過程中,服務團隊更加成為活動的主導者。服務團隊的參與熱情進一步消退了服務對象的參與熱情,并成為服務團隊進一步主導活動的信號。如此一來,在初次活動設計和開展過程中,服務團隊僅僅與服務對象構建了咨詢、告知和安撫的象征性參與形態。
而在國慶社區活動中,服務團隊重拾價值理性,村民獲得了充分的參與空間。基于對服務目標的認同,村民對策劃、排練和表演表現出極大的參與意愿和興趣,因此呈現出較高的投入狀態,村民與服務團隊共同確定活動形式和表演細節。在此過程中,村民展現出較高的主動性。在舞蹈、歌唱和故事的排練中,村民選出各自節目的負責人,分頭帶領大家進行排練。這一主動性鞏固了自身的參與空間,也對服務團隊產生了兩方面的影響。其一,村民的主動性沒有再釋放讓服務團隊主導活動形式和內容的信號。其二,村民的主動性、參與的興趣和投入的程度調動起服務團隊設計和完善活動的行動質量。在服務團隊和村民都具有參與興趣和意愿的情況下,雙方都沒有為任何一方主導活動讓渡空間,結成了共同協商、共同策劃的伙伴關系。
對比兩次活動來看,是否聚焦于村民全方位、多層次的需求,是否可以贏得村民的認同,決定了村民參與意愿和投入程度的高低。初次活動提供了村民發聲表達的機會,也聚焦于村民文化傳承和文化娛樂的需求,但是服務活動的形式和內容完全由服務團隊決定,村民不能在服務活動和服務設計過程中滿足自身更多的需求,比如,展現自身文化,在服務設計中實現自身村落地位的再生產,這就使得村民未能對活動產生足夠的認同,也因此沒有釋放足夠的參與熱情。在國慶社區活動的設計過程中,服務團隊不僅考慮到村民放松身心的需求;還顧及他們對于表演形式、表演內容、社會交往方面的需求。同時,服務設計和參與表演傳達出技能增長和彰顯領導力的目標,這與村民未明確表達的需求相契合,在需求得到滿足的過程中,村民對活動設計產生了足夠的認同感,所以最大限度調動了自身的參與意愿和參與熱情。
3. 尊崇在地文化,提升參與能力
從象征性參與困境背后的原因來看,伊扎克和約克所提及的村民并未“徹底參與”,暗含著服務團隊的服務計劃及制定過程并未納入村民的核心價值觀、文化和信仰體系。[25]在活動設計階段,服務團隊采取的是多對一訪談、團隊內部商討以及自行規劃的方式。對于苗村而言,其婚禮、節慶以及其他禮俗活動采取的是家庭會議、村小組議事會、村民大會等形式。面對陌生的服務團隊以及并不熟悉的策劃方式,村民認為自身無法參與其中。在活動招募階段,雖然服務團隊張貼了海報,發送了邀請函,并且挨家挨戶上門宣傳,但是活動的名稱、邀請函的話語以及宣傳的活動目的,都與村民所接觸的文化娛樂方式存在距離。此外,在實施階段,服務團隊的服務方案基本上依照主流的、城市中的活動設計來展開。比如,服務團隊所設計的各種小游戲。游戲的名稱雖有所變化,但使用的道具以及步驟并無實質性的改變。村民認為自身并沒有參與其中的資源和知識,比如,在活動的評估訪談中,村民提到“沒接觸過”“不會玩”,覺得自身能力不足,由此產生了低參與狀態。這進一步導致了服務團隊主導活動,并走向困境。
在伙伴關系的生成過程中,服務團隊尊崇在地文化,以苗族文化為依托設計服務活動。首先,服務團隊采取村民習以為常的娛樂方式,即晚會等聚集性歌舞活動;其次,尊重村民以及當地的社區能人,通過主動拜訪、圍坐討論等方式決定服務活動的具體細節;最后,將苗族文化貫穿在活動的所有流程中,比如苗族歌唱、苗族舞蹈、苗族故事等。以當地文化為依托,服務團隊與村民的服務設計過程建構起一個熟悉的場景,村民的知識、技能、信息資源有了施展的空間,村民認為自身有能力參與其中,比如村民提及,第二次設計的活動都是他們熟悉和擅長的,由此,村民與服務團隊形成協同服務的合作伙伴關系。
(二) 促動機制生成的社會工作專業行動
1. 反思
擁抱價值理性的實踐邏輯可以通過反思這一行動來實現。在社會工作專業實踐中,反思是一個自我分析、自我評價、自我對話、自我觀察的過程,[31]反思內容涉及實踐的哲理基礎、道德倫理和專業技術等不同方面。為擁抱價值理性,服務團隊通過與村民交流、尋求督導支持、查閱文獻以及內部會議等方式來反思自身行動的不足。
通過上門訪談或者在社區公共空間閑聊的方式,服務團隊詢問村民對于第一次服務活動的看法,特別是不愿前來參加活動的原因。借助村民的講述,服務團隊將其與自身設計活動所依托的情境、負載的文化、理論、價值觀念以及運用的專業技術進行對比性分析,以此發現服務設計的偏離之處及進一步轉變的空間。尋求督導支持和查閱文獻意在從實務經驗和理論方面探討易地搬遷地區社會工作服務值得關注之處,比如,避免服務團隊主導服務走向。同時,要處理好服務和交代之間存在的張力。上述幾方面完成后,通過內部會議,服務團隊整合所了解和學習到的經驗與不足,以此識別并修正不合理的觀念和行動思路,并發展一種更符合在地文化情境的解決方案,以回應實踐中的困境。
2. 溝通
聚焦需求的實踐邏輯可以通過充分的溝通行動來實現。從理論基礎來看,溝通是一種達成共識的途徑,服務團隊與村民關于服務方案的共識通過溝通來實現。為達成共識,行動者需要用可領會的語言,真誠表達內心的想法和感受,真實呈現事實的真相,并遵從互動雙方的人際關系要求。[32]從既往經驗來看,有技巧的訪談是充分了解村民需求的途徑之一。
基于上述認識,服務團隊擺脫了學理性的、抽象的語言,也擺脫了一種領導性的地位,改用平易近人的姿態和通俗易懂的語言與村民展開交流,真切表達了自己了解村民需求、動員村民參與、聽取村民意見的想法。村民也用同樣的方式進行了反饋。在此過程中,服務團隊獲得了村民真實的內心想法和需求。在與村民進行溝通的過程中,服務團隊極少給村民設置回答的限制與范圍,而是較多采用一種寬泛的提問方式,比如,服務團隊就晚會內容進行提問時,會問:“晚會可以有哪些節目?”而不是一開始就進行有引導性地提問:“我們有某某節目會不會好一點”。有時礙于面子和壓力,后一種提問方式會使得村民隱藏自己內心真正的想法。這樣服務團隊可以有極為豐富的素材。在獲得訪談資料后,服務團隊通過討論、編碼等方式詳細梳理村民的需求。此外,除了對活動的特殊需求之外,村民還具有常態性的需求。為探究這些需求,服務團隊通過村民的日常生活和個人生活史進行挖掘。比如,通過了解村民的日常生活,服務團隊了解到他們熱愛民族文化,喜歡用苗族歌舞表達心情,也想通過苗族歌舞展現民族文化特色。這就使得服務團隊認識到,村民不僅有社會交往、文化娛樂和文化傳承的需求,還有被組織起來唱歌跳舞、展現苗族文化的需求。再比如,通過了解個人生活史,服務團隊了解到,村長既會真心服務村民,也有彰顯自身領導力的需求。
3. 挖掘文化符號
尊崇在地文化的實踐邏輯,可以通過挖掘在地文化符號得以實現。從功能主義流派的觀點來看,文化被視為某個社會的意義、價值、風俗、規范、觀念與符號的總體。[33]文化符號是可以展現地方特色的標識。易地搬遷前,原生環境和場域孕育了村民的文化符號和生活習慣。易地搬遷后,雖然生活環境發生了改變,但村民的生活習慣和文化符號具有慣性,依然延續。文化符號具有特定的功能,可以幫助村民表達自己,并與外部環境進行互動和交流。就苗村而言,其文化符號包括文字、語言、歌曲、舞蹈、故事、器具、特色服飾、建筑等。在服務設計過程中,服務團隊秉持文化敏感性,在日常閑聊和需求訪談中,探尋村民所時常提及的、感興趣的文化符號,比如,苗族歌舞、苗族特色服裝。
這種圍繞文化符號的服務既是尊重其需求,也是尊崇其文化的一種表現。這種文化符號讓他們更有能力且更富話語權地參與到活動中,因為村民是文化符號的載體。服務團隊盡力保證所有的活動安排和活動環節都可以將苗族的文化符號發揮出來。比如,在晚會環節,歌曲節目屬于苗漢雙語聯唱,因為苗族文字瀕臨失傳,該地的苗族同胞基本不會用苗文來表達或者記錄,苗語是他們與外界溝通和表達自己的最主要的文化符號。再比如,苗族的姑娘喜歡在特定場合穿著蠟染或者苗繡的衣服來展示苗家人的秀麗和文化。宣傳時,服務團隊提到,大家可以隨意著裝,如果大家喜歡穿苗族衣服,完全可以盛裝出席。
五、結束語
在國家現代化建設和地方社區轉型的過程中,社區參與可以建構并維持個體的認同感、意義的建構和主體性的生成。[24]對于一個邁向穩定和團結的易地搬遷社區而言,社區參與尤為重要。本研究借助云南省苗村的社會工作專業實踐,力圖呈現易地搬遷中社會工作促進村民從象征性參與到伙伴關系的轉化機制,以及社會工作促進機制生成的實踐邏輯和專業行動。基于參與的相關理論可以發現,社會工作服務團隊通過反思、溝通以及挖掘在地文化符號等專業行動,彰顯出擁抱價值理性、聚焦主體需求和尊崇在地文化的實踐邏輯。這衍生出參與空間釋放、參與意愿增強和參與能力提升三重機制。在機制的促動作用下,服務團隊與村民的參與關系從象征性參與邁向伙伴關系。
本研究雖然將研究場域集中于易地搬遷地區,但從既往研究來看,這個機制具有較大的適用范圍,屬于一般性機制,與生成性機制相關的實踐邏輯也具有較大的適用空間。由此,研究雖然聚焦于社會工作專業服務,但社會工作的專業行動,即反思、溝通以及挖掘在地文化符號也極具推廣潛力。在全面展開鄉村振興和邁向農業農村現代化的過程中,地方文化與社會轉型的碰撞會帶來個體和社區問題,為了從社區參與的角度尋求解決問題的辦法,可以鼓勵、引導并支持社會工作專業力量參與社區建設服務,或者援引社會工作專業方法。既往研究也涉及社會工作在促進社區參與議題上的貢獻。比如,古學斌等人所提出的解決農村社會工作服務中文化識盲和專業限制的行動方案提到,要洞察農村社區復雜的文化處境,將村民更樂于接受的解決問題的方法整合進服務方案,而非憑借社會工作團隊所習以為常的理論、技巧和方法開展服務。[34]再比如,雅安災后參與式社區設計的行動研究結果表明,跨學科研究團隊與在地村民的共同交流、反思和學習有助于社區恢復和重建。[35]但是,本研究聚焦于農村地區,此一系列專業行動是否可以在城市地區或者城鄉結合部具有效用,依然有待進一步研究。
本研究進一步強調,社會工作實踐及其研究需邁向機制分析。在社會工作服務中,不確定性是社會工作者所面向的實踐情境的特征[36],除卻這一挑戰,“十四五”期間,我國社會工作還面臨邁向高質量進階式發展的時代任務。[37]社會工作服務既需要應對日益復雜的實踐問題,也需要不斷證明自身成效,以贏得進一步發展的空間。研究認為,機制分析是社會工作在此背景下的行動路徑之一。
機制分析的思路有兩種。對于服務介入而言,首先,搜集大量關于服務過程和訪談資料的文本。其次,對文本資料進行抽象化處理,用以診斷服務對象問題生成的內在機制。最后,通過相應的服務消解產生問題的機制,進而實現服務對象的改變。對于服務改變的探究而言,首先,詳細呈現服務對象在服務介入前后的不同狀態。其次,對資料進行抽象化處理,以探究服務對象改變的機制。最后,將社會工作的專業行動與改變機制進行關聯,以證明機制的產生是與社會工作服務相關的。前者的立論基礎是,抽象的、宏大的理論難以應對日益復雜的實踐情境。機制分析從具體的實踐情境出發,建構服務框架,并開展相應的服務,這有助于服務聚焦于當下情景,增強服務的效力,實現高質量的介入行動。后者意在幫助社會工作證明改變是與自身服務相關的。[38]因此,面向不確定的實踐情境和高質量發展的時代任務,機制分析既可以幫助社會工作踐行改變的承諾,又可以幫助社會工作證明自身價值,可以成為社會工作介入行動和成效分析的重要工具。
(致謝:感謝華東理工大學社會與公共管理學院對口云南尋甸脫貧攻堅和鄉村振興項目的資助;感謝北京大學和香港理工大學中國社會工作研究中心、中國社會工作教育協會提供的“社會工作實踐研究工作坊”的支持,尤其感謝此次工作坊過程中古學斌博士、何國良博士、陳沃聰教授等師長的傾心指導,文責自負。)
“村長奶奶”是村長的妻子,也是服務團隊在新村時對她的尊稱,在此使用這一特定稱呼指代這位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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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編輯:王香麗 責任校對:鄒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