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琦 徐琪
摘要:新媒體技術及平臺的興起為豐富文藝創作帶來了契機,數字化的作品形式、多樣化的創作手段、互動性的傳播模式等,極大促進了文藝作品的創作和傳播,并隨之激發出文化產業巨大的市場潛力。其中,同人創作作為依托原創作品進行二次創作的一種主要形式,在當下日趨流行并形成了相當大的市場規模,然而其潛在的著作權侵權風險也隨之引發了廣泛的關注和爭議,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了該產業的良性生長。文章采取新媒體視野,兼用規范分析法與實證分析法,結合典型案例對同人創作的產生、發展、興盛和爭議進行梳理觀察,分析新媒體時代下同人創作的特征與現狀,論證對同人創作產業進行有效規制的路徑形式,旨在為同人創作市場的健康發展提供思路。文章指出,在基于著作權理論對同人創作進行規制以減少侵權的同時,也須認識到單純依靠法律手段規范同人創作,難以提高二次創作產業未來的能動性。同人創作產業的可持續性發展,既需要依托著作權法的外部約束,也離不開新媒體及衍生創作產業的內部自覺,應在保障著作權法促進作品傳播和文藝繁榮的立法宗旨的基礎上進行協同規制,以整體價值觀的視角,把握原創作者、同人創作者以及社會公眾正當權益之間的動態平衡。
關鍵詞:新媒體;同人創作;著作權;獨創性;協同規制
中圖分類號:G20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8883(2023)07-0254-03
基金項目:本論文為2017年度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文化產業的知識產權管理策略研究”成果,項目編號:17YB33
同人作品產生于文藝創作領域同人文化興盛的背景下,本意是原作品的愛好者在該作品創作的大背景之下,對作品中原有的人物或者角色進行二次加工而產生的“衍生創作物”[1]。在印刷設備、影印條件不發達的情況下,最初的同人作品大多是將同人創作者的手稿裝訂成冊后在愛好者間傳閱,良好的交流氛圍逐步推動了同人創作的流行。這種衍生創作的內容與原作存在一定區別,或將原作的故事情節加以改編,或對原作中的人物關系進行顛覆。同人創作形式的風靡,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同人作品的創作式樣模糊了原始創作者與衍生創作者的身份,將作品的原創人群與愛好人群在市場角色劃分的層面上進行了融合[2]。
同人創作最初在我國的創作及傳播依托于紙質媒體,主要形式為同人漫畫及小說[3]。隨著新媒體時代的到來、數字技術和互聯網的發展,同人愛好者也開始在各類新媒體平臺上進行二次創作和傳播,這種“創作+交流”的新形式逐漸得到廣泛的青睞。新媒體技術給同人創作及其產業的發展注入了新的動力,隨著傳統媒體單向傳播逐步轉變為新媒體的互動式傳播,同人創作也打破了“小眾”傳播的范疇,走向大眾,并在以青少年群體為主的新媒體用戶間實現了大規模傳播,在大量同人作品涌現的同時也鼓勵了更多原創作品的誕生。
然而,由于同人創作是基于對原創作品進行再加工與產生的二次創作作品,隨著創作者權利意識的增強,同人創作面臨著紛至沓來的權益紛爭和市場運作瓶頸,相關侵權問題以及市場規制也引發激烈討論。究其本質,同人創作的侵權認定應以著作權法的基礎邏輯為標準,其面臨諸多爭議與現實挑戰的根本原因在于對創作性質的模糊認識以及法律層面的定位不清。因此,有必要對同人創作展開深入剖析,明確認識后進一步尋求對同人創作活動進行規范的協同機制,把握著作權人專有權利與對作品正當使用權益之間的動態平衡,化解原作者與同人創作者之間的矛盾,保障新媒體文化事業的繁榮發展。
同人作品的構成要素可以概括為三點:第一,作品須由原著作者以外的人創作;第二,創作不以商業使用為目的;第三,作品必須依附于一個原著[4]。而新媒體時代的到來更是賦予了同人創作互動性、實時性、共享性的新特性。從上述總結中不難發現,同人創作活動有以下幾方面的特點。
首先,新媒體的互動性增強了同人創作與原作品的關聯。同人創作需要依托原作品的框架及部分或全部關鍵元素[5],當下受追捧的同人漫畫、小說都是依附于原作品的人物和角色關系等相關元素進行再創作。同人作者會盡可能地貼近原作對于角色外貌、性格及經歷的設定,從而以不逾越原作設定的方式再現角色[6]。同時,同人創作者也會基于對原作角色所投入的情感和個性化解讀,自行創作出新的故事情節來填補原作中的空白。同人作品在對原作中的故事情節和角色關系等細節的處理上既可以忠實于原作,也可以與原作不一致,甚至完全顛覆。不過,原作與同人作品的關聯并非單向,對同人作品的欣賞可能引發受眾對原作的興趣,從而擴大原作的市場,即“同人逆迷”現象,這是指本來因為喜愛原作而創作同人作品,而現在卻是因喜歡同人作品而喜歡上原作[7]。此外,新媒體技術催生了連載、合作創作等新的創作模式,原作者在連載過程中可以通過對同人創作的響應來增強雙向交流的效果,同人作品和原作互相影響,實現創作聯動。
其次,新媒體的實時性進一步幫助同人創作突破了地域和表現形式限制。同人創作的產生和繁榮體現了文化形式和興趣喜好上的價值認同,傳播了日趨流行的衍生和演繹文化。新媒體技術催化了網絡實時交流的傳播習慣,亦逐漸拉近了世界各地同人愛好者的距離。志同道合的同人創作者通過新媒體平臺分享喜愛的作品并共同進行二次創作,這種打破地域界限的創作形式實現了文化融合。同時,同人創作的創意動力來自對原作的喜愛或個性化解讀,進而在原作品相關元素的基礎上刺激出新的創意,再由同人創作者進行個性化表達。新媒體技術大大豐富了文藝創作的形式和類型,同人創作的題材和表現形式出現諸如合作小說、剪輯視頻、互動動漫等豐富的表達形式,極大地擴張了以原作品元素為中心的一系列文藝表達。
最后,新媒體的互動性使同人創作與原作形成了共榮共生的新生態。同人創作雖然與原作作品有著高度依賴性,但這種關系僅停留在原作有限的情節元素方面。如前所述,隨著新媒體時代背景下同人創作的流行與發展,同人創作者更傾向于在建立與原作品關聯性的基礎上盡可能少地容納原作內容,從而更好地發揮同人創作者的思想創意。這種創作形式呈現了對于原作品的熱衷,并不具有商業性使用和利益考量。當然,隨著同人創作形式在新媒體市場上日趨火熱,也出現了一部分職業寫手,在蓬勃的同人市場中憑借對熱銷作品敏銳的市場嗅覺開始從事產業化的商業性同人作品的創作,但這種偏離同人作品產生根源的創作已喪失傳統同人創作的代表性特質。然而,無論何種情形,同人創作必須依賴原作再行拓展與之相關聯的新表達,因此同人創作非但從本質上不會搶占原作品的市場,還會因為新媒體技術的加持大大拓寬原作品的傳播面,而產生相互緊密聯結的關系。
隨著新媒體時代的發展成熟,同人創作平臺逐步興起,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同人創作的隊伍中,但相關法律糾紛也顯著增多并引發廣泛關注。同人創作市場尚處成長期,發展進程較快,但發展時間較短,故司法實踐中對同人創作侵權的認定尚不統一。在市場機制未完善、同人作品與原作的著作權關系未形成明確的普遍認知前,同人產業的發展遭遇桎梏。
外部的法律規制是決定產業未來發展走向的重要因素。根據著作權法,與原作相關的改編、翻譯、匯編等演繹權被賦予著作權人。但是,當同人創作只利用了原作中屬于思想范疇的角色名稱和人物關系等元素時,則因未使用原作的獨創性表達,便不會構成著作權侵權。因此,同人創作的侵權認定往往應根據個案事實進行評估。以文字作品為例,多數同人小說中的人物、角色關系等依附于原作元素,而在情節內容的安排上則打破了原作的既有橋段,基于故事情節安排而產生的獨創性表達并不會過渡到同人作品中,而借由同人作者自身的個性化思想進行獨創性表達。或是文字作品中的人物角色通過美術作品的形式呈現獨創性表達,而讀者們對于該角色的認知也逐漸趨于具體和一致[8]。綜上,同人創作利用原作元素的情形有所不同。
其一是利用了原作的背景主題、創作風格、角色名稱等屬于思想范疇而不受著作權法保護的元素,此種同人創作不構成著作權侵權[9]。在“金庸訴江南”案中,法院認為被告作品雖然使用了金庸作品中的部分人物名稱、簡單的性格特征與人物關系,但并未將情節建立在金庸作品的基礎上,而是在不同時代與空間背景下圍繞人物角色展開新的故事情節,不構成著作權侵權。但被告借助金庸作品的影響力吸引讀者獲取利益的意圖尤為明顯,因此法院認定該行為具有不正當性。此案在著作權法框架之外,還體現了反不正當競爭法對知識產權法不能或尚未保護的知識或知識的某些層面提供了保護[10],規制了某些偏離了同人創作實質、利用他人作品實現商業利益的二次創作作品,彌補了知識產權法的不足[11]。
其二是利用了原作受著作權法保護的獨創性表達內容。但實踐中僅有較少的同人作品為了喚起關于原作故事情節的聯想,直接添加原作中具有可版權性的角色描繪,因而可能僭越同人作品使用原作角色的版權界限[12]。相應地,在原作著作權人所享有的權利受到充分保護的同時,也不能忽略同人創作應當享有的正當權益及發展空間。憲法第47條關于保護文學藝術創作自由的規定為同人創作的正當性提供了依據。為了緩和作品創作者與使用者間的關系,需要在著作權的限制與保護之間尋求平衡,在保護著作權人合法權益的同時促進同人產業的發展。著作權的過度擴張會壓縮文藝創作自由表達的空間,進而打擊衍生創作的熱情,阻礙文化藝術繁榮發展。著作權的最佳保護狀態是著作權人的利益與社會公眾利益總量最大化[13]。因此,需要轉向整體權利觀,追求整體效益最大化的效果。同人產業的可持續發展需要充分考慮到新媒體的時代特征,在發展模式上平衡保障原作者及同人作者的合法權益。
著作權法主張文化科學事業的發展不僅取決于保護與激勵作品的創作,也取決于保護與激勵作品的傳播,其旨在為作品的創作與傳播這一整體過程提供法律保障[14]。同人創作的發展在一定程度上實現了著作權法鼓勵創作和知識傳播的目的,同樣也借助新媒體技術的東風實現了產業化與規模化成長。新媒體環境為商業創作提供了多樣化的平臺,但同人創作的產生根源就是原作愛好者間的交流互動,究其本質并不應包含商業性目的的使用。因此,在新媒體時代,有條件地鼓勵同人產業持久良性生長是必要的。新媒體平臺在為同人作品提供展示機會的同時,應引導同人作者創作出質量精良、傳播效果好的作品,并加強監管,避免侵權風險。
新媒體的發展不僅影響了文化創作的傳播方式,也改變了媒體行業的傳播選擇。當下的媒體行業已具備雙向互動的功能,“公共媒體”與“專業媒體”代表不同的傳播主體,包含行業媒體和與之衍生的有傳播意愿的主體[15]。衍生主體包括文化創作領域的同人創作群體,是更廣泛的新型文藝傳播主體。除自發設立的同人創作平臺外,新媒體技術手段開辟的創作模式如連載、合作創作等,也具有包容同人創作的廣闊空間。原作者在新創作模式下通過對同人創作的鼓勵和響應來增強互動效果,實現作品傳播的“共贏”,既能實現同人產業的可持續發展,也能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侵權風險。因此,除了法律規制,良好的市場環境對新媒體及文化產業發展所起的積極作用也不容小覷。同人創作產業的繁榮需要良好市場秩序的帶動,也亟須必要的產業政策加以引導,從而更多地發揮法律規制與產業政策協同合作的作用。
隨著新媒體技術的發展,文化創意產業逐漸呈現出大眾化、去職業化的發展趨勢,眾多網絡用戶開始積極參與作品的創作與傳播,形成“全民眾創”的文化現象。同人創作作為一種極具創新意識的創作形式,是社會公眾進行自我表達、參與文化交流的有效渠道,也是促進文化繁榮、推進文化產業革新的重要力量。文化發展需要繼承前人的文化成果,新媒體時代為同人創作提供了良好的發展環境,有利于實現著作權法促進文學藝術發展的立法目標。通過協同規制激發多元化創作、促進文化繁榮,是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知識產權強國的重要一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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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郭琦,講師,研究方向:知識產權。 徐琪,系本文通訊作者,研究方向:知識產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