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碗

程多寶

愛情是條蛇，咬誰誰都得病得不輕，就像我和晴。晴這女孩怪怪的，我也不明白怎么對她一見鐘情，愛得死去活來。比方說我們的早餐，按理說我在外漂泊多年，對故鄉小城還是記憶猶新。小城雖沒有叫得響的企業，但是小吃點心在江南一帶小有名氣。可是晴總帶我到這家隨緣小吃店吃面條，這不明擺著有病嗎？

“晴，換一家吧？”好幾次我想說。說真話，像晴這樣才貌雙全的女孩，被我一個落泊的生意人追上，這是瓊瑤小說里才有的情節啊。家人們私下提醒，我也誠惶誠恐。我甚至懷疑她和那個詩人有點說不清楚。說起來是個雨天，小城的雨季總讓人聯想到一種叫詩的東西。那天一看到“隨緣”店名，我就有了久違的親切感。年輕的店主看樣子和晴很熟。晴介紹說：“詩人在小城大名鼎鼎，都出過詩集了。”詩人臉紅了：“慚愧慚愧，賣了十來本，還是文友們照顧的，眼下僅靠小店維持生計。今天真不巧，只有面條了。”

晴用嫵媚的眼神望著我：“那就面條？”

如此，我能說不愛吃面條嗎？

那天晴的眼睛老是盯著碗櫥上的那對紅碗。紅碗如鳥一般棲在碗櫥的上層，碗內兩朵并肩的玫瑰伸出一種別樣的凄楚。詩人就是詩人啊，一個“隨緣”竟如此浪漫經營。碗櫥里的幾摞小碗一水的淺藍色，唯獨點綴的這對紅碗是為誰而留？這時詩人的眼神正欲問晴，晴以一個極其輕微的眼神否定了，于是詩人端來一對淺藍的小碗。

一連幾天，紅碗和玫瑰老在我眼前晃悠，像是有個感人的故事誘惑著我。我悄悄地去了詩人那里，看見紅碗依然一塵不染，玫瑰還清香如昨。我問：“我想用一下那只紅碗，可以嗎？”

詩人搖了搖頭，說：“這不行，你是外地來的？……我們這座小城，雖然還不富裕，但是我們熱情而又講誠信。”

“這與紅碗有什么關系？你擺著讓人看的？我不解了，難怪小城沒有發展呢。死腦筋嘛，不就是用一下嗎？老板，要知道顧客是上帝喲。”

“上帝是不會覬覦愛情的。詩人換了兩枝帶露的玫瑰。這碗是一對顧客，不，是一對情人留下的，他們說，這是他們的愛情碗。”

果然有個感人的故事。詩人這才告訴我：

“是前年吧，女孩帶了位先生過來。聽女孩說，先生是來小城投資的，準確地說，他是追求女孩才慕名來到小城的。先生想對閉塞的小城有所回報好博得女孩芳心。因而吃面條時，他總要帶上一對紅玫瑰。說心里話，我也被他們感動了，這不是活生生的情詩么？聽說先生挺浪漫，于是我特意為他們準備了這兩只紅碗，他倆也給它取了名字，叫愛情碗。我想讓先生知道，小城雖然落后，可小城人愛美愛生活，小城人講究誠信，要不當年詩仙李白怎么也流連忘返？在與愛情碗相伴的日子里先生一直很開心，因為女孩不愿意離家，后來先生還是告別了小城。走的那天他們在這里枯坐著，眼眸只讀著愛情碗，還有碗里燃燒的玫瑰。后來先生說：‘讓我帶一只走吧。女孩不讓：‘小城容不下你，這也沒人怪你，只要你有誠心，愛情碗會等你回來。這以后女孩還常來隨緣，她自信地說，要是他再來小城，只要他看到愛情碗上的紅玫瑰，他會再也舍不下小城的……”

回來我把愛情碗的故事說給晴聽，沒想到晴竟有了滿臉的淚水。晴說：“女孩錯了嗎？小城落后難道是我們的過錯嗎？誰不熱愛自己的家鄉？”

我說誰都沒有錯。也許那位先生在外有了難處，現在生意不好做啊。說起這話讓我想到了自己，我就是做砸了才回小城養“傷”的，沒想到在這里聽到了愛情碗的故事。我理解先生，因為小城的確沒什么投資前景，我自己也必須出去，東山再起再衣錦還鄉。

離開小城時，晴陪我又去了“隨緣”，詩人看到晴滿臉的淚光，似乎明白了，返身就要取下愛情碗，晴堅定地搖了搖頭。

那是小城最讓人難忘的一頓面條。這份難忘讓大千世界琳瑯滿目的食品也為之遜色。這也使我在以后的每個早晨醒來，總要想起家鄉的愛情碗。晴知道后寄來相片，背景是詩人碗櫥里的愛情碗。想家了就回來看看，只是小城的心思你知道嗎？

我說我知道。

我還知道守望著愛情碗的女孩是誰，可我還不能說。

摘自《航空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