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陽小南海石窟石板經書法略論

摘 要：以北齊天保時期刻鑿的小南海石窟石板經書法為研究對象，將其納入北齊文化范圍進行研究。自佛教于漢代傳入中國后，與佛教文化傳播密切相關的石窟、寺廟等就跟著興盛起來，逐漸在全國各地顯現?，F存的北齊佛教刻經和造像題記主要分布在河南北部、河北南部、山東中部等地，而位于河南安陽的小南海石窟中的刻經保存較為完整，是研究北齊時期佛教發展和造像題記的重要載體。小南海石窟的石板經是隸楷雜糅的書法風格，也是北齊時期復古思潮在書法意識形態上的體現。

關鍵詞：小南海石窟；石板經書法；隸楷雜糅

小南海石窟是北齊時期鑿刻的石窟群之一，坐落于今河南省安陽市善應鎮，面臨洹水，背靠大山，依山而鑿。小南海石窟共由三個石窟組成，用東窟、中窟、西窟進行區分，被列為第五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中窟外壁刻有佛經，內雕有著名禪師僧稠供養像。從小南海石窟中窟外壁的經文內容中可以了解到，中窟的建窟時間在北齊天寶元年（550年），是由僧人方法師帶領云陽公子林等人開建，至天保六年（555年），“國師大德”稠禪師重塋修成。中窟外壁的刻經則是乾明元年（560年）僧稠卒后不久由其弟子刊刻的。東窟、西窟鑿刻的時間略晚于中窟。

一、時代背景

魏晉南北朝三百年間，政權不斷更迭，社會動亂不堪，是中國古代歷史上十分特殊的時期。受環境影響，中原地區的百姓大量遷出，而位于偏遠地區的少數民族不斷遷入，由此形成了這一時期民族大融合的社會局面。如若問魏晉南北朝時期最鮮明的特點是什么，那么這一時期形成的民族大融合的現象是避不開的話題。黃惇先生也曾提及，一個民族文化的發展與所處時代的社會背景有直接關系。譬如東魏時期受“胡化逆流”影響導致政治倒退，同樣北齊也受到“胡化逆流”巨大影響，其更甚于大鮮卑主義思潮，彌漫在北齊朝堂之上。又如西魏和北周實行了漢化改革，在文化層面上反映出濃重的復古色彩。所有這些都會直接影響到書法的發展。以摩崖刻經為例，魏晉風格的隸書作品是其極具代表性的表現，但是在北魏楷書進入高潮后，摩崖石刻又出現了隸楷雜糅甚至摻入古文字的傾向。由此可知，在民族融合的狀態下必然引起文化的融合，文化的融合也勢必會對書法的發展產生深刻影響。在這樣的文化背景下，書法產生了南北交流、相互融合的現象。

高洋建立北齊后，繼承了東魏的崇佛風尚，把佛教奉為國教。北齊鄴城地區由于高僧聚集，翻譯佛經與授經傳法事業興盛，全國游學之士紛至沓來，且高氏皇室經常延請名僧于朝堂上講習佛經，朝廷重臣亦虔誠奉佛、精研佛理教義。加之佛教末法思想在佛教僧徒間廣泛傳播開來，北齊時代出現了前朝所未有的刻經之風，規模最大的刻經集中于鄴城近畿附近。對小南海石窟中窟石壁上的刻經內容進行研究分析可知，中窟石壁上的經文是僧稠法師圓寂之后由其弟子鐫刻于石壁上的，從經文內容“依準先師觀法”可以看出，石壁上的經文《大般涅槃經》《華嚴經偈贊》是僧稠法師生前主要的信仰。其弟子將這兩篇經文鐫刻于石壁上，目的是讓先師的學行留名于世，芳名永垂。

自從佛教于漢末時期傳入中國后，隨著佛教的發展，各種石窟、寺廟也應運而生，出現在全國各地。特別是開鑿于北齊天保年間的小南海石窟，雖規模不大，但雕刻內容豐富，保留著北齊明顯的時代特征。觀覽小南海中窟外壁上的刻經書法，由兩段經文組成，分別為《大般涅槃經》和《華嚴經偈贊》。這兩段經文與《方法師鏤石板經記》聯成一體，形成了排列齊整、章法有序的書法大字陣容。特別是小南海石窟中窟外壁上鐫刻的佛教刻經，至今保存仍較為完整，這在我國現存的刻經中是十分罕見的。

二、北齊時期書法的復古傾向

北齊復古現象于傳統書法這一表現層面而言，最突出的變化體現在隸書的復興上。在北齊首都鄴城一帶的上流社會中，這種復古傾向最為興盛。在現存的史書中多有東魏、北齊對漢魏刻經重視的記錄。《魏書》中記載：“八月，移洛陽漢魏石經于鄴?！薄侗笔贰酚涊d，天保元年秋八月，文宣帝下詔：“往者文襄皇帝所運蔡邕石經五十二枚，移置學館，依次修立?！薄俺山袒⒅藗悺钡恼问姑脖毁x予于書法這一傳統藝術中。北朝時期的名門望族仍然在傳承著這種具有儒家規范的正規隸書。對于家族與行業之間這種世家傳習的關系，書法家叢文俊認為是歷史性積習。一個國家的政治、經濟、文化和藝術等一系列的改變，受時代背景轉變和政權更迭的影響，當國家朝政被文人世族操控時，打破現狀、恢復傳統就成為必然。

北齊時期書法復興是以隸書的興盛為標志的。北齊時期上流社會群體對書法藝術的復古傾向表現尤為明顯，特別是碑刻中使用隸書較多。北齊時期雖然復古思潮涌動，但是波及的范圍并不大，只是在皇族貴胄和上流社會中影響較大。北齊朝廷政治混亂，致使朝廷無暇顧及社會的治理，在下層民間社會，民眾為了躲避朝廷的苛捐，紛紛投身于佛堂，一時崇佛之風盛行，進而促進了造像的興盛，同時也引起一陣譯經、抄經之風。在此背景下，社會文化、藝術思想得到了解放。隨著北齊社會文化的繁榮發展，產生了很多的碑刻作品，從遺留下來的碑刻書法作品來看，刻經書法流傳頗廣，風格多樣。通過對現存北齊刻經書法研究發現，北齊時期復古書風不僅表現在上流社會的一些典雅莊重的書法作品中，也體現在普通作品中摻雜的篆隸筆意上，這種筆意和當時的隸楷雜糅技法如出一轍。

華人德在《六朝書法》中說，在同一碑刻中雜糅篆、隸、真甚至行草體的現象出現在北魏后期，盛行于東西魏、北齊北周及隋代。漢魏時期的書法以隸書為主，因此北齊書壇所說的“尊古”，其實就是復興隸書，而這一時期的楷書正處于發展期。但在北齊時期莊重的場合，還是要求用篆書來書寫，由此就形成許多隸楷雜糅的作品。北齊時期的刻經書體可以總結為隸楷雜糅，并且帶有篆書古意的意味，是一種不成熟的過渡性字體，還留有濃重的隸書筆意。隸楷雜糅是以楷書為母體，字中帶有隸意的書體，即結構以隸書寬博平展的形式為主，用楷書筆畫書之。這種形式的書體在北魏末年、東魏的墓志中大量出現，說明其在社會上已成為在正式場合通用的一種書體樣式。傳統隸書寫法較為復雜，結體也比較統一，整體缺少變化，而北齊時期的隸楷雜糅書體正好破解了這種問題，把一些比較復雜的字體進行修改，整合為結體自然、勢態多變而不煩瑣的字體，并把魏碑楷書中的結體茂密改為舒朗，字勢險絕變為正側穩定。這種寫經體把隸書與楷書原本面貌加以糅合，又能體現出兩種書體的優勢，使得字體變化多端但不失莊重，雖挺拔險絕但不露鋒芒，是北齊時期書法樣式中典型的隸楷雜糅體。

三、小南海石窟石板經書寫特點

北齊刊刻的佛教經文，因經過上千年自然條件的磨損，現已辨識不清。于北齊天保年間鑿刻的小南海石窟如今遺留下來的有三座洞窟，中窟門額上方大塊巖石上鐫刻著《方法師鏤石板經記》，刻經內容為，大齊天保元年，靈山寺僧方法師、故云陽公子林等，率諸邑人，刊此窟，仿像真容。至六年，“國師大德”稠禪師重塋修成，相好斯備，方欲刊記金言，光流末季，但運感將移，暨乾明元年歲次庚辰，于云門帝寺奄從遷化。眾等仰惟先師，依準觀法，遂鏤石班經，傳之不朽（圖1）。

通過對小南海石窟中窟石壁上的刻經進行解讀得知，石壁上的經文是僧稠法師生前準備刊刻的，而在此鐫刻供人觀看學習的目的主要是讓僧稠法師的事跡名垂青史，永不磨滅。石窟旁邊鐫刻的兩段經文分別為《大般涅槃經》《華嚴經偈贊》，這些字跡的書法價值極高，也讓后人對僧稠法師有了一個更加全面的認識。經過孝文帝的漢化改革，文人多以楷書銘石，對古法隸書知之甚少。之后受書法復古之風的影響，又喚起以往隸書銘石的規范，但限于對隸書筆法的生疏，只有仿照隸書的結構用楷書筆法書之，母體為楷書，輔以隸書特征。

《方法師鏤石板經記》很明顯受到北齊書法復古之風的影響，是向隸書轉變但并沒有完全隸化的一種字體，也就是上文所說的“隸楷雜糅”的風格。中窟外壁上的刻經書法聯成一體，形成了排列齊整、章法有序的陣容。一覽整壁書法如列兵儀仗，觀察結體筆畫乃感古隸再生。這三段刻經書法，遠溯漢隸遺意，再接魏碑余緒，重整北齊刻經書法之雄風，獨以布局莊重、結體平正、間架疏朗舒展、筆畫波挑分明及書勢大度宏闊見長，并且增加了篆書的筆法，形態中正平和，把篆隸中復雜的部分加以簡化，結體自然舒放，筆畫方圓加之豐腴，但毫不影響剛挺的隸楷融合。

《方法師鏤石板經記》刻經中仍舊保留有篆書的意味，例如“云”“法”（圖2）二字能看出篆書圓轉的筆法，“方”“國”（圖3）二字是隸書筆意和楷書筆法的結合，“寺”“六”（圖4）二字中能夠很輕松找到隸書里面的燕尾，整體字勢較為平正。在結構上，不難發現《方法師鏤石板經記》借鑒吸收了傳統隸書寬博的樣式，可以從例字中發現其寬博舒朗的結體特征和中正平和的字形取勢，也可以看出所有字的重心都壓在了中軸線上，和魏碑楷書結體緊密、欹側變化的字勢形成鮮明對比。整篇《方法師鏤石板經記》隸書筆意居多，此石板經有著獨特的形象，其用獨特的書體雜糅樣式豐富著那個時代的文化氣韻。

總體來說，北齊時期書法中隸楷融合作品的藝術表現，更好地詮釋了隸書遺意的反復性和傾向性，從《方法師鏤石板經記》的例字中可以發現諸多隸書特征的筆法與間架結構的處理方法。相比北魏時期的隸楷融合作品，《方法師鏤石板經記》將兩至三種的書體筆法結構進行了有機的結合，形成了結體寬博，風格高古肅穆，筆畫豐腴稚拙、方圓兼備的獨特書風。此石板經是標準的寫經體，受北齊時期復古思潮的影響，石板經隸書摻以楷法，用另一種角度看是政治跌宕對文化發展的沖擊。從北齊的時代背景分析石板經隸楷雜糅的現象，《方法師鏤石板經記》正是融佛教文化與書法藝術于一體的典范，采用隸書的體勢、篆書的線條，端莊典雅，含蓄靜穆，平淡高古，意境清遠。北齊時期尊崇古體的復古潮流是雜糅體出現的根本動力，古體比新體更莊重的觀念一直存在于人們的心里。

小南海石窟刻經對探尋少林武術的起源也有很大的理論支持。一直以來，少林武術作為少林文化和傳統文化的重要分支之一，以少林寺武僧統一時段進行集體練習為主要的表現方法，使武僧們感悟佛學修禪的方式，成為佛教思想傳播的一種獨特的存在。一直以來，專家學者都在窺探少林武術的源頭，對其進行了多種研究。安陽學者馬愛民十分關注武術起源的問題，并考證出作為甲骨文發源地的河南省安陽市就是少林武術的起源地，并且是第一位關注到小南海石窟石壁刻經上鐫刻有“國師大德稠禪師”的學者，石窟中窟內北側壁面上鐫刻有“稠禪師線雕像”。據湯用彤《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記載：“北齊禪師首稱僧稠……稠于嵩岳、懷州、鄴城各地弘道，練眾千百。魏孝武帝為立禪室，齊文宣帝躬身郊迎，禮貌優渥……稠之影響當甚大?！比卫^愈、杜繼文《佛教史》稱：“僧稠在北魏，特別是北齊，勢力薰天?！鄙矸◣熢诒饼R重佛教的背景下，是一位影響力很大的禪師。

四、結語

北齊時期政治環境特殊，北齊書體復古傾向主要體現在隸書的復興，呈現出了隸楷雜糅的書體，并且帶有篆書古意的筆法。北齊時期隸楷融合的刻經書法，在吸收保留了隸書筆法特征及寬博平穩結體的同時，也把楷書的基本筆畫吸收到了自己的體系中，增加了作品的創造性和豐富性。而《方法師鏤石板經記》作為這一時期書體樣式的產物，將楷書與隸書的特質進行了有機糅合，形成了獨特的寫經體。《方法師鏤石板經記》作為一種特殊文化遺存，集書法、文學、歷史為一體，是研究古代歷史文化的重要載體，能幫助人們對此時期的政治、文化有更深入的了解，為考古界和文學界對北齊時期的研究擴充了材料。隸楷雜糅的寫經體在中國書法史的脈絡中有著不可忽視的作用，打破了人們的常規思維，拓展了人們的視野，為中國書法增添了一筆異于傳統的印記。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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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牛超麗，華北水利水電大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美術學—書法創作與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