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最大公約數(shù)

段奇清

人們，特別是夫妻之間總在尋求最大幸福。夫婦間日常生活雖說繁雜瑣碎卻嚴謹誠摯的愛，能有著幸福最大公約數(shù)。

1924年清華大學(xué)畢業(yè)后，因成績特別優(yōu)異，他被公派到美國加州理工學(xué)院數(shù)理系繼續(xù)學(xué)業(yè)。只用了三年半的時間，他便獲得了博士學(xué)位，還拿到了學(xué)校的最高榮譽獎。1930年，他回國在清華大學(xué)任教，終日忙于教學(xué)和物理研究，雖說已是28歲，婚姻大事卻無暇顧及。

他是1902年出生于江蘇宜興一個書香世家的周培源。由人介紹，在回國這年的年底，他認識了時年20歲的王蒂澂。在愛情上，有人說他浪漫，也有人說他“書呆子氣”。那天在席間，經(jīng)人安排他倆坐在一起。聽人說，喜歡一個女孩，餐桌上就多給她夾菜。他的面前是一盤韭菜，他一筷子連一筷子給她夾，可王蒂澂并不愛吃韭菜。或許就是這樣一份執(zhí)著又懵懂、有著“公式化”特點的喜歡，她也喜歡上了他。

王蒂澂祖籍山東濰縣（今濰坊市），1910年出生在吉林扶余。17歲那年，父親不幸去世，母親含辛茹苦供她學(xué)習(xí)。因成績出眾，她被吉林省官費保送至北京女子師范大學(xué)，就讀于英文系。她天生麗質(zhì)、聰慧伶俐，畢業(yè)后曾留校任教，受新文化運動、新文學(xué)的影響頗深，她的思想和視野也就非常開闊。這讓同樣追求進步的新思想、一心要以科學(xué)救國的周培源非常欣賞與傾慕。

相識兩年后，他們于1932年6月18日在北平的歐美同學(xué)會舉行了婚禮，清華大學(xué)校長梅貽琦親自主持了婚禮。婚后的日子里，甜蜜而幸福，每天早晨，在她醒來后，他都會對她說：“我愛你。”晚飯后，兩人總手挽著手出門散步。美麗溫柔的夕陽下他們并肩而行的身影，是清華園一道絕佳的風景。他豐偉俊逸，她曾是校花。許多年后，當時在清華就讀的曹禺還對他們的四女兒說：“當年，你媽媽真是個美人，你爸爸真夠瀟灑。那時他們一出門，我們這些青年學(xué)生就追著看。”

婚后，在愛情的滋潤下，周培源安心教學(xué)和進行物理研究，家中還添了兩個可愛的女兒，讓日子增添了許多樂趣，生活更為美滿。然而，上帝似乎對他們真摯、濃郁得化不開的愛也嫉妒了，婚后的第三年，她不幸患上了肺結(jié)核，這在當時幾乎是絕癥。

肺結(jié)核傳染性大，需要與家人隔離，她便去了香山眼鏡湖邊的療養(yǎng)院。周培源照料兩個幼女，既當?shù)之攱專瑖乐數(shù)乃麑鄣哪欠菁毿呐c執(zhí)著，使得他將艱辛的日子過得有條不紊。他在周末還總?cè)ヌ酵麜r刻掛念的妻子，從清華到香山，當時只有一條崎嶇不平的土路相連，往返五十里，全靠腳下的一輛破自行車，他硬是風雨無阻。

到了妻子身邊他便舍不得走，可探視是有時間規(guī)定的，出病房后，他又悄悄來到窗戶處，爬上窗臺。怕被護士發(fā)現(xiàn)，他不敢出聲，只比著嘴型說：“我愛你。”“好好養(yǎng)病。”她聽懂了丈夫的話，更是知道他的愛，如從那扇窗戶中透進來的縷縷陽光，明亮而溫暖，讓她戰(zhàn)勝疾病的信心大增。終于，他的執(zhí)著守望感動了上帝，一年后，幾乎被醫(yī)生判了死刑的她，竟奇跡般地痊愈。

“天地軍麾滿，山河戰(zhàn)角悲”，雖說病魔在愛的面前退卻，戰(zhàn)爭卻開始讓人陷于輾轉(zhuǎn)流離的悲苦中。1937年，“七七事變”發(fā)生，日本發(fā)動了全面侵略中國的戰(zhàn)爭，平津淪陷。清華南遷昆明，與北大、南開合辦“西南聯(lián)大”。周培源一家一路顛沛奔波趕往昆明，為躲避日機的轟炸，也是為了省錢，他們住在偏遠的山村。

不久，他們有了第三個女兒。生下孩子后的王蒂澂身體虛弱，他接過了照管孩子的任務(wù)。晚上嬰兒不停地啼哭，他抱著孩子在屋里來回走動，有時一走就是幾個小時。哄睡了女兒，他再趕緊備課。許多時候，她半夜一覺醒來，他還在油燈下埋頭工作。望著他日益消瘦的臉龐，她的鼻頭不禁陣陣酸楚。這時她會披衣起床，給他倒一杯熱水端過去。在那個物質(zhì)極其匱乏的年代，一杯熱水升騰的暖暖水汽，氤氳的便是她對丈夫無盡的愛。

愛在綿綿時光里，愛在“嘚嘚”蹄聲中。他們居住的山村與昆明城距離很遠，當時沒有公路，汽車不通，路上連自行車也不能騎，他只得步行去上課，凌晨五點便要起床。他不需要路遙知馬力，只求以自己細微周到的愛，馱著妻女走過每一天。一天，他買了一匹馬，從此騎馬進城，先送兩個女兒上學(xué)，再去聯(lián)大上課。這樣，每天他便多了兩三個小時在家照顧妻女。同時，授課和研究也兩不誤，在西南聯(lián)大任教六年，在研究上他碩果累累，并培養(yǎng)出了楊振寧、錢偉長、陳省身等一批著名科學(xué)家。

1952年，因工作需要，他調(diào)到了北大，住進了燕南園。環(huán)境不同了，可他對妻子的愛一點兒也沒有變，每天早晨依然說“我愛你”。直到有一天她突然生了一場大病，再也站不起來了，癱瘓在床。除了在她醒來時說“我愛你”，每天早上又多了這樣的話，“你今天感覺怎么樣？腰還疼不疼？別怕困難，多活動……我愛你，六十多年我只愛過你一個人。你對我最好，我只愛你。”

50歲時他便右耳失聰了，從那時起，說話聲就不由自主地重了許多，自己聽不見也恐怕別人聽不見。愛與歲月一同“深重”。那一年，她已經(jīng)八十歲了，他也已年逾九十。“我愛你。”每天早晨，聲音“重”得樓上樓下鄰居皆能聽到，人們無不被他“公式化”特點的愛所感動。

1993年11月24日早晨，他又來對她說了“我愛你”。看起來他有些疲憊，她想他大概沒有睡好，于是催著他再睡一會兒。他說：“好的啊。”沒想到，這竟成了他對妻子說的最后一句話，因為一躺下，他再也沒有起來。

對于他的“不辭而別”，她悲痛萬分，有好多話還要對他說。在他的衣袋里，她裝上一張讓女兒代寫的紙條：“培源：你是我最親愛的人，你永遠活在我的心中。”此后，她總在夢中與他相見，在夢中聽他說“我愛你”。

2009年6月22日，王蒂澂對女兒說：“我又夢見你爸了，我要跟他去了。”16年前，她曾痛哭：“不講信用。說好先送我，可連個招呼都不打，說走就走，連個再見都不說。”

16年后，她終于跟最愛的周培源在天堂團聚了。

每天說“我愛你”，六十多年如一日，這“公式化”特點的愛，嚴謹而深沉，讓他們有著幸福的最大公約數(shù)：周培源成為著名流體力學(xué)家、理論物理學(xué)家。王蒂澂一輩子在清華附屬中學(xué)教書育人，是位優(yōu)秀的教育家。4個女兒個個優(yōu)秀。同時，無數(shù)人也感受到夫婦倆帶給他們的幸福。至愛夫婦天賜遐齡，周培源終年91歲，王蒂澂享年99歲。

唯有愛，愛得深沉，才能讓自己與他人獲得最大幸福。

摘自《新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