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愛你那天，全世界下雪

柏顏

1

2018 年夏天，19 歲的林瀾還沒愛上張若哲。

她坐在靠窗的沙發上，叫了一杯冰拿鐵。窗外一簇紫薇花開得正盛，時不時經過的中學生滿臉朝氣，穿著校服也難掩亭亭玉立。

林瀾的視線卻被一雙手指牢牢吸引。她向來喜歡關注細節，幾乎第一眼她就發現，咖啡師的手指很漂亮。白皙修長，骨節分明。指甲殼剪得干干凈凈，給人很利落的感覺。

不過，5分鐘后，這樣的初印象就被擊得粉碎。

一個穿著很韓系的女孩子，動作粗魯地推門走進來，直沖到咖啡師面前。怒不可遏地質問他，為什么不接電話，不回消息，到底什么意思。

還好咖啡店人不多，林瀾獨享“包場”視角，陰差陽錯見證了張若哲這場不算體面的分手現場。

女孩的臺詞并無太多新意，無非就是不甘心被莫名其妙地分手，想要一個正式的道別。而男孩始終不肯發一言，表情淡然，似乎事不關己。可他越是這樣疏離，越是激怒女孩。

“其實你早就想分手了對不對？你不想背上罵名，才用這種方式逼我先說出口。”

“張若哲，你就不算個男人。”

“在一起2年，你就是這么對我……”女生越說越激動，可惜每一次攻擊都打在棉花上，空落落的，沒有任何回應。

最后她再也壓抑不住，揚手狠狠給男生一個耳光。旁觀者林瀾都忍不住遮住眼睛，不敢細看。

“我同意分手，你滿意了。”女孩恨恨離開，不小心撞上桌子一腳，林瀾下意識想扶她，沒想到女孩忍著疼跑掉了。鐵門被摔得重重一響，然后全世界安靜了下來。

林瀾略微有些尷尬，只能掏出手機假裝在忙。反而是張若哲走過來，“咖啡冷了，我再幫你做一杯吧。”

林瀾抬頭，就看見他臉上紅色指印，忽然有點羨慕那個女孩。至少她還敢這樣鬧一場，就算沒結果，對自己也是交代。

她點開了一個微信對話框，從早上到現在，她連發了五條消息，對方至今沒有回應。

2

19歲的林瀾，愛著28歲的許意。

接近十歲的年齡差，一開始給足了林瀾安全感。他會認真幫林瀾規劃未來，包括考研選擇的專業或者進入什么樣的公司實習，他都能給出實用建議。

甚至穿著打扮上，他也會告誡林瀾與其買十件所謂外貿訂單，不如去品牌專柜挑一件不過時的經典款。

許意也向來出手大方，奢侈品牌送過不少。交往一年多，林瀾從內到外煥然一新。他經常說，女孩子就應該早早享受。有很多漂亮衣服，等到30歲再穿，就有些晚了。

室友無不羨慕地問林瀾，是否畢業就會結婚。

要不就是提醒她，這樣的好男人務必牢牢抓住。沒事的時候多發消息、多約會。這樣才能讓他無心應付身邊的鶯鶯燕燕。

可是林瀾既不想考研，也不想做個朝九晚五的花瓶。她想開一間自己的工作室，獨立創業。可她做好計劃書，興奮地找許意商量時，對方卻翻都沒翻開一頁，就一票否決。

28歲的許意擁有三間公司，投資眼光也很精準，但他卻勸林瀾，女孩還是不要太辛苦。創業遠沒有聽起來那么光鮮，失敗會消磨一個人的銳氣。他微笑著說，像你這樣的漂亮女孩，有很多其他選擇。

夜晚，許意吩咐助理訂了一間米其林餐廳的露臺位置。整個城市的繁華盡收眼底，林瀾坐在許意對面笑意闌珊，突然覺得這不像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許意提出過好幾次，讓林瀾搬進自己的單身公寓，司機可以負責接送她每天去學校。可林瀾都拒絕了，她窩在狹窄宿舍的單人床上，想起與許意的初見。

那是表哥公司的一次年尾答謝活動，因為人手不夠，被臨時拉去幫忙做接待。活動還沒開始，就下起大雨。林瀾只好一手拎著裙子，一手幫客戶撐傘。

許意姍姍來遲，酒店門口已經滿是積水。車輛飛馳而過，濺起黑色水點。林瀾把長裙高高拎起，像個半圓的屏風，把臟水擋在外面。就連許意的皮鞋上，都沒有沾染一滴污跡。

叱咤職場的許意，大概還從沒被一個小女孩這樣保護過。自此印象深刻，約會三五次，又發現林瀾不像別的小女孩，只會聊衣服化妝品，她喜歡看財經新聞，更喜歡桌球之類的男生運動。

更重要的事，林瀾從不主動跟他要任何東西。收到昂貴禮物也不推辭，但她也會在能夠承受范圍內，回贈他不俗的回禮。近十歲的年齡差，從沒讓許意感覺她幼稚、任性。反而是超乎年齡的獨立、機警。

這樣的女孩，正是許意理想的妻子人選。只不過，林瀾似乎并不這么認為。

“如果你實在沒興趣的話，我打算找幾個同學合伙投資。”

“工作室地址我已經找好了，你想來看看嗎？”

“今晚有空嗎，一起吃飯？”

林瀾盯著孤單的對話框，忽然有點兒難過。她很少對許意撒嬌的，因為總怕他對嫌棄自己幼稚。她盡可能保持理智、風情，只是為了更配得起許意。

說出來很可能沒人相信，交往這么久，林瀾連打給許意的電話都屈指可數。因為每次許意接電話的聲音，都冰冷地如同在談判。無論她有多有趣的事情想跟他分享，都會生生澆熄。

而此刻，林瀾等在地下停車場，原本是想給許意一個小小驚喜。卻看見一個穿著性感的美女陪著許意走下來，兩人上車后，美女就迫不及待趴在了許意身上。

隔著半透明車窗，林瀾眼淚撲簌簌地掉下來。她甚至不敢上去質問為什么，就匆匆逃離。

3

時間來到2021年的深秋。

林瀾和張若哲認識的第四年，這一次陰差陽錯，成為合租室友兼合伙人。

林瀾拿出了所有積蓄創業，壓力大到皮膚干燥起皮。更可怕的是，她在三天沒洗頭，無比邋遢狼狽的公共場合里，偶遇了前任許意。

不知道是自尊心作祟，還是不肯服輸，為了這匆匆一眼，抱著超市隨手買的洗發露鉆進廁所。用冷水洗干凈頭發，再用烘干機吹過。

“等一下”她走出來沒多久就被張若哲叫住，他扯掉新買的領帶，蹲下身去幫林瀾擦了擦腳上那雙疲憊的高跟鞋。

“好了。”張若哲站起身，扶著她轉了個圈，毫不吝嗇地夸獎，“很美。”

果然那天晚上，許意開車送她回來。言語之間，舊情難忘。他至今不懂林瀾當年不辭而別，突然分手背后真正的原因。

林瀾沒有拒絕，反而邀請他上樓喝杯咖啡。而打開門，卻看見剛洗完澡的張若哲，頭發還滴著水，帶著青春無敵的荷爾蒙氣息。許意臉色難看地看向林瀾，已經明白她的用意。

而林瀾則小貓一樣纏上張若哲的胳膊，笑靨如花地介紹，這是我現男友，有八塊腹肌哦。

三年前某個夜晚，張若哲問過她一個問題，傷筋動骨地愛過一個人之后，還有沒有辦法心無旁騖地開始另一段感情。

這三年，他們從普通朋友，到彼此信任的合伙人。無數次看著張若哲累到睡著的眉眼，林瀾都很難不動心。可是想到初遇的分手現場，都還是覺得對這樣的男人，不如退避三舍。

直到去年，聚會上一個朋友說漏嘴。原來當年張若哲早就發現女生劈腿，沒有拆穿，而是留足體面，等她主動提分開。誤會解開，林瀾才發現自己錯過了這么許多年。

因為舍不得請太多人手，林瀾常常要親自搬貨。她已經想不起來倉庫上面的箱子是怎么重重地滾落下來。而在關鍵時刻，是張若哲用手擋了一下，才救下她。

漫天塵埃在陽光下起舞，透明的光斑如同下了一場雪。林瀾在無盡的塵埃吻住了男生的嘴唇。她早就想要一場盛大的浪漫告白，可惜從許意身上從未得到過。

“張若哲，不如我們試試。”成年人的愛戀已經不需要什么試探，測試，你退我進。瞬間的怦然心動，已經足夠抵抗心底的懦弱。

“不過如果有一天我們分手，請你告訴我原因。”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會和你好好道別。”

午后陽光暖烘烘的，熏得人有些醉。沒人去在意最后究竟會不會是好結局。只是這一刻，很想吻下去。

摘自《南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