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我有一樹麻雀

□葉下蟲兒

我家窗外有一棵老榆樹，距它四米之外，便是我家寬闊的窗臺。

從去年十月開始，這棵老榆樹才真正成為一座豪華、熱鬧的空中大廈，因為我把窗臺改造成了麻雀們用膳的餐廳。每到吃飯時，我都會在窗臺上撒上小米和細碎的玉米。幾只勇敢的雀兒猶疑好久之后率先品嘗，它們對結果還算滿意，并且安全無事，之后，更多的麻雀飛過來，接受我的無償款待。能被這群長著翅膀的玲瓏的小東西認可，我幾乎受寵若驚，愈加細心地供養它們。

每次開飯前，它們都在老榆樹上集合，仿佛剛操練完的士兵，正在等待首長的命令。我遠遠地透過玻璃窗看著它們，發現老榆樹黑褐色的枝干上點綴著一團團灰褐色的絨球，愛人說那是老榆樹結的果實，我說是花朵——灰褐色的、會飛翔的“花朵”，有一種與眾不同的美！

清晨，窗簾把朦朧的晨景隔在外面，而我還在睡夢中。這時，我的耳畔隱約傳來叮叮咚咚的聲音，清脆地敲打著窗臺。在飄雪的冬日，我常誤以為春雨已來臨，并諦聽著它們發出的天籟之音，哦，間或還有幾聲脆響的雀鳴，原來是麻雀們正在吃早餐。這時，我是萬萬不敢發出聲音的，也不敢起床穿衣，更絕不敢掀開窗簾一角窺視它們，因為它們一旦稍有察覺，便立刻停止進食，突的一聲飛走。

如果白天它們來吃食，我恰巧躺在床上看書，或是剛巧步入這間臥室，這時的我極其緊張，幾乎屏住呼吸，保持它們初見我時的姿勢，或抬著胳膊，或舉著書，如機器人一般紋絲不動。我掩飾著內心小小的欣喜，壓抑著想和它們更親近的沖動，只是看著窗外，看著它們翹起的麻灰色的小尾巴，以及深褐色的、毛茸茸的小腦袋，還有黑亮黑亮的眼睛和棱角分明的小嘴巴。它們偶爾起起落落地跳躍，偶爾歡叫幾聲，其中幾只成熟一點的“衛兵”，小腦袋還時不時地使勁轉向屋內的方向盯著我，然后趕緊低頭吃幾粒小米，又用那雙水靈靈的眼睛觀察我，如果我有所“動作”，幾十只麻雀就會在一瞬間同時飛起，如一場黑色的小旋風般刮過窗臺。

這一窗臺的金黃，這一窗臺的“雨聲”，這一樹飛旋的麻色“花朵”，這一樹會鳴唱的“花朵”，著實成了這個冬天裝點我平凡生活的最美的風景。

然而，最近兩三個月以來，我和這群麻雀之間的關系并未更進一步，我們依然看似互不認識，互不干擾，可我與麻雀之間卻發生了兩次不易化解的矛盾，讓我感慨頗多。

其中一次是某天我出門時，把一盤吃剩的大米飯放在窗臺上。兩天后回來，我發現大米未動，小米竟然也未動。麻雀們聚集在老榆樹上，眼巴巴地盯著“餐桌”，任誰都不肯來吃。我一股腦地把這盤被懷疑成“陷阱”的東西撤掉，第二天，麻雀們才三三兩兩地繼續光顧我的“餐廳”。

另外一次是愛人把弄撒的黑芝麻摻在小米中，將其擺在窗臺上，沒想到，麻雀又絕食了！一天內，窗臺上一直寂然無聲，那疾風驟雨、雨打芭蕉的美妙音律消失了。有幾次我看見幾只麻雀飛到窗臺上，我滿心歡喜，以為它們已放下芥蒂，可它們的小面孔竟一律朝外，根本不看身后的食物。

我無奈地掃凈這些“不明之物”，重新換上純色的小米，從此再不敢對它們的餐飯“做手腳”了。挨過這一“劫”，麻雀們心底的石頭似乎落了地，又陸續飛來吃我的小米，卻依然警惕地觀察我、挑剔我、害怕我。

我有些尷尬，確切地說，我和它們之間的關系有些尷尬：我們既不是同類，又不是朋友，也不是敵人，它們填補了我沒有動物朋友的心理渴求，而我解決了它們的“食物”。

我不認為自己是它們的恩人，顯然它們也不這么認為。或許我只是一個需要懺悔的悟道者，為人類曾經掠奪的、殘殺的麻雀們——往大一點說，就是動物一族——做一點善舉，和它們失去的相比，我只是補償了它們一點點而已。

于是，我愈加小心謹慎，誠惶誠恐，我很羞慚，怕它們看透我的內心——不過是打著一個善良的幌子，來滿足自己高高在上的姿態，填充內心的空虛和貪婪的欲望而已。

其實，我真正的動機是想用食物引誘它們，使它們對我產生依賴和信任，從而成為我窗臺上一道獨特的風景。或許我向往的遠不止這些，我還期待有一天它們會因為感激我，從而不再敵視我，主動飛到我的手上、肩上，我可以隨心所欲地撫摸它們，看它們的眉眼、羽毛、小嘴、小腳，甚至掰開它們的小嘴，瞧瞧它們的小舌頭和牙齒。也許這些遠遠不夠，最后我還要關上窗，讓它們徹底和天空隔絕，成為我的私有財產——“金屋藏嬌”。到那時，我看書時，它們就在我的手心；我睡覺時，它們就在我身旁，并進入我的夢鄉。我就是依偎它們的全世界，我用錦衣玉食寵著它們……

突然，我被自己無端的妄想驚得一激靈，忐忑不安地望向窗外。用餐的麻雀們依然伸著它們靈活的小腦袋，使勁向屋里張望。我佯裝沒看見它們，不敢和它們對視，害怕它們的玲瓏心能窺見我內心一閃而過的貪妄，因而蔑視我，抹殺我對它們所有的好。

每當再次給麻雀撒米，或有意無意地觀察它們時，我都努力做到心無旁騖，舉止端莊、正派、光明，讓雀兒們玲瓏的眼、小巧的心看不見我任何的狡猾、陰暗、計謀……

窗外，我有一樹麻雀。我放養著它們，在廣闊的天空中，在無垠的陽光里，無邊的風托舉著它們自由飛翔的翅膀……

名師點評

本文文字清新自然，生動有趣。作者將自己的心理描寫和對麻雀的觀察融入字里行間，對活潑又警惕的麻雀刻畫得尤為傳神，表達了作者對人與動物、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美好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