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篷車”夫妻荊楚“最美”：生命折翼時牽手踏愛行

冀南

山水相依，情深不語。8年，一輛載滿生活用品的“大篷車”穿梭在湖北省十堰市竹溪縣的大街小巷。妻子吳艷紅開著車，沿街叫賣小商品；丈夫賀琦就坐在車上靜靜陪伴。他高位截癱8年，她不離不棄。

“大篷車”穿過風雨，兩人從青年到中年，一起攜手，走出了這世間最美的一道風景——

天降橫禍：丈夫摔傷致殘終結幸福生活

“不好了！吳艷紅，你趕緊回來，你老公從工地二樓摔下來了。”2015年10月20日這天，24歲的吳艷紅正在街上擺攤，突然接到老公工友的電話，她差點暈厥。

吳艷紅是個90后湖北姑娘，2010年底，她與大她2歲的十堰小伙子賀琦結婚，次年，兒子出生。2015年，兩人又有了女兒。公公早逝，吳艷紅和婆婆相處融洽，一家人幸福美滿。賀琦木工手藝很棒，他帶著二十個工人在工地承接項目，收入還不錯。為了能讓老公輕松點，吳艷紅把一雙兒女交給婆婆帶，批發了玩具在街上擺攤補貼家用。

可幸福就在2015年10月20日這天戛然而止了。聽到賀琦從樓上摔下來的消息，吳艷紅和婆婆都慌了神。孩子需要媽媽，婆婆讓吳艷紅在家照顧孩子，她匆匆忙忙趕去外地醫院。

一開始，婆婆去了之后打電話給吳艷紅，讓她放心，說賀琦沒事，醫生說三天就可以出院了。結果，3個月了，賀琦還是沒出院。憂心忡忡的吳艷紅覺得不對勁，把襁褓中的女兒托付給母親，便匆匆帶著兒子在大巴上顛簸了4個小時到了醫院。

來到醫院后，兒子的一聲“爸爸”，讓賀琦頓時淚崩。吳艷紅看著老公躺在病床上，整個人瘦了一圈，心疼極了，問他啥時出院，賀琦愧疚地看著艷紅說：“我癱了！這輩子可能走不了路了。”吳艷紅頓時癱軟下去。此時的賀琦，肚子上插著導尿管，大便需要別人摳出來。看著老公和婆婆因為“撒謊”對她內疚的眼神，吳艷紅什么也沒說，讓婆婆回家，她留下來照顧賀琦。

“你回家吧，女兒還要吃奶。”賀琦紅著眼睛對她說。“你以為我還有奶水嗎？這段時間女兒早就喝奶粉了。”吳艷紅再也忍不住，眼淚奔涌而出。這么長時間，她日夜為賀琦擔憂，經常以淚洗面，奶水哭沒了。就這樣，吳艷紅留了下來照顧老公。

身高1.55米的她每天都背著老公樓上樓下去做康復。每一次，她都很吃力，汗水順著臉頰流進了脖子里。為了調節老公的心情，一天，吳艷紅一邊背著賀琦，一邊氣喘吁吁地說：“賀琦，這輩子你都不會想到有一天我會背著你吧？你都沒有背過我呢！”賀琦眼里忍著淚花，嘿嘿笑著說：“等我好了，我背你一輩子！”

一天晚上，吳艷紅給老公按摩著兩條沒有知覺的腿，按著按著睡著了。賀琦撫著妻子日漸消瘦的臉龐，陷入了思考。之前，母親之所以一直不告訴吳艷紅他截癱的事實，是怕妻子接受不了，會和賀琦離婚，那樣會給賀琦造成二次傷害。賀琦也很怕，他愛吳艷紅，愛兩個孩子。

一天，賀琦親眼看到同病房一個和自己年齡差不多的截癱患者，還在治療期間，女方就到醫院鬧離婚，這讓他也惶恐。吳艷紅來醫院照顧他，有個病友趁吳艷紅不在，偷偷跟他嘀咕：“你還得防著點，日子長著呢，現在好不等于能對你好一輩子，你不要把財產都交給她，以防萬一。”

家里哪里還有什么財產？40萬元的治療費不僅花光了家里的積蓄，吳艷紅還從她娘家借了債。

病床昏暗的燈光下，賀琦淚眼模糊，越來越于心不忍，吳艷紅這么好，雖然她從沒有說過會離開他。但是他決定，她那么年輕，如果有一天艷紅要離婚，他尊重她，放她離開。

載愛而行：夫妻“大篷車”笑迎人間煙火

一天，天氣晴朗，外面太陽暖烘烘的。吳艷紅吃力地抱起賀琦，將他放到輪椅上，要推他到外面曬太陽。這天賀琦發現，本來瘦弱的妻子更瘦了，90多斤的她，抱他時步履踉蹌。

賀琦深深吸了一口室外久違的新鮮空氣，終于鼓起勇氣說：“艷紅，我這輩子可能都站不起來了。家里還欠下一屁股債，要不你……”吳艷紅眼圈一紅，她知道賀琦想說什么，她鄭重地說：“你什么都不要說，就算傾家蕩產我也不會跑的，我養你。”

此刻，吳艷紅這樣一句發自肺腑的話，讓賀琦一瞬間情緒失控，號啕大哭。

在醫院住9個月后，2016年，賀琦出院了。從此，家里的重擔全部落在了吳艷紅身上。為了讓賀琦的腿增強力量，吳艷紅每天早起把他抱起來靠在墻上，用膝蓋頂著他膝蓋站半小時，然后伺候他大小便。

為了生計，吳艷紅首先盤點著之前的工程欠款，她想去要賬。賀琦很擔憂，現在還欠工程款的，就那幾個“老賴”了。他怕妻子受委屈。吳艷紅豪爽地說：“放心吧，欠債還錢，他們不會難為我的。”哪知，第一天吳艷紅去討賬，對方見她一個瘦弱女子，氣勢洶洶，不但不還錢，還打了吳艷紅幾個耳光。吳艷紅被趕出來，捂著臉又羞又氣，幸好遇到賀琦的叔叔。叔叔看到她受了欺負，帶著吳艷紅折回去討債，對方給了一萬塊錢，又打了欠條。

賀琦晚上知道了，又氣又無奈，仰著頭盡量不讓眼淚流下來。吳艷紅卻興高采烈地說：“錢要回來了，夠我們用一陣子。不過，也不能坐吃山空，要不我還去擺攤賣玩具吧！”賀琦的眼淚終于掉下來。吳艷紅卻說：“你哭啥？我又不是沒擺過攤，干這個我輕車熟路。”賀琦含淚點了點頭。

賣玩具行情不太好，吳艷紅就改賣生活用品。每天晚上，她在燈下數錢，十塊，二十……她拿著賺來的幾十塊錢遞給賀琦說：“給，你當家，等以后我們花錢找你要，你要把家當好喲！”

賀琦低著頭再數一遍：“這是寶寶們的學費，這是給你買衣服的。”他還沒說完，吳艷紅就怪他：“買啥衣服？你治療還需要不少錢呢！”“對對，那我重新分配……”吳艷紅看見老公的眼淚滴在手里的鈔票上，她趕緊愉快地說：“我去給你打水洗腳。”走出門，她靠在墻上也偷偷抹去淚水。

在吳艷紅的精心照顧下，賀琦的身體越來越有了起色。為了讓自己不成為一個廢人，賀琦每天都要妻子幫助他練習站立。每天，二人都累得大汗淋漓。功夫不負有心人，一天，賀琦竟然靠著助行器頑強地站起來了，還能往前挪動一小步。這個小驚喜，讓兩人高興壞了。

2016年底，天氣很冷。吳艷紅擺攤回家凍得手腳冰涼。晚上，賀琦對妻子說：“明天我和你一起去擺攤吧！”吳艷紅吃驚地說：“你怎么能去擺攤？那么冷，你在家好好養著。”“讓我去吧，我幫你看著攤位也行，讓我出去看看。”賀琦很堅特。

賀琦受傷以來，幾乎沒有出過門。自卑的他不想被別人異樣的目光注視。可妻子身上那股不服輸的精氣神鼓舞了他。她才25歲，那么年輕，卻承擔起了養活一家人的重擔。自己雖然站不起來，可也是個男人，有什么資格躲在她身后自怨自艾？

吳艷紅很高興老公的變化：“那明天你和我一起去？”賀琦點點頭。

第二天，吳艷紅的攤位前，賀琦趴在助行器上，幫她收錢和整理貨物。婆婆和大姑姐偷偷站在遠處看他們倆和顧客說說笑笑配合默契，眼眶一熱。

一段時間后，賀琦要求自己出個攤位。吳艷紅就在一個路口給老公新擺了一個小攤。每天他們凌晨四點起床，吳艷紅先給老公做完一套康復訓練，再幫他把攤位擺好，給他的腳下點上炭爐取暖，以防他的腿腳被凍壞，然后再去自己的攤位忙活。

對業務越來越熟練的賀琦居然和妻子比起了收入。“我今天比你掙得多！”還真是，賀琦比妻子賺的錢還多。這得益于他的好人緣。他的攤位在路口，附近坐大巴車的人在寒風里要等老半天，賀琦就讓妻子給自己準備了一排小凳子，等車的人坐在凳子上圍著炭爐烤火取暖。時間長了，他們不但照顧賀琦的生意，還會幫他賣貨。可因為沒有知覺，一次，賀琦烤火的時候，炭火把腳都燙傷了，他也不知道。吳艷紅看著老公被燙傷的腳，心疼極了。

這樣不行，吳艷紅不想讓老公這么遭罪。當時因為擺地攤的人越來越多，掙錢也越來越難了。她和賀琦商量，要不買輛農用車吧，就是那種雙排座小貨車，走鄉串戶賣貨，擴大范圍多賣點貨。這樣比擺地攤客源多，這樣賀琦也就不用擺攤了。可是，賀琦卻說：“我看行！不過，你還是要帶上我。”

吳艷紅明白，知道丈夫是想替她分擔，更是想陪伴她，一路上，好讓自己不那么孤單。想到婆婆還有兩個孩子要照顧，她覺得帶上老公也更方便自己照顧他，便笑著點點頭。

2017年，他們買了一輛農用車，為了保護貨物不被日曬雨淋，吳艷紅給車做了個大篷，大篷寬敞、結實。“怎么樣？我聰明吧？”看著妻子站在大棚里，燦爛地對他笑，賀琦的心融化了。

從那以后，兩個人賣貨不再拘泥于水平鎮。每天，吳艷紅早早在家做完家務后，將各種貨物在車上擺好，再將貨車停在樓下，然后上樓將丈夫背下很陡的樓梯，再放到小貨車的座椅上。

吳艷紅一邊開，一邊在竹溪縣挨村叫賣：“瓜子——花生——”“香皂、牙刷、洗衣粉——”她的聲音洪亮，悠長，傳得老遠。閑聊的村民們聽到了，紛紛上前來購買。一路上，收獲不少。有時候，二人走的離家很遠了，晚上趕不回去就在車上住。

每當有村民前來買貨時，都是吳艷紅下車招呼，賀琦則坐在車上，扭過頭來幫忙吆喝。由于很少下車，很多村民都不知道他是一位截癱病人。

一次，鄰村的一個大哥買他們的日用品時，不一會兒就找了回來，上來拽住坐在車里的賀琦衣服領子就要打。吳艷紅急了，一下子抱住大哥說：“你這是干嗎？”“他不老實，多收我的錢。”大哥憤怒地說。賀琦趕緊解釋說：“是算錯賬了，咱們重新算。”吳艷紅一個勁求大哥別急，眼淚都要流出來了。大哥罵賀琦：“你算什么男人？躲在車里不出來，讓女人替你擋著。”吳艷紅說：“不是的，他不方便下車，他，他截癱。”大哥看著賀琦，賀琦點點頭。

大哥詳細了解他們的情況后，深受觸動，他說，吳艷紅一個女人多年對截癱老公不離不棄，對生活充滿希望，還生怕他的自尊受到傷害的行為讓他欽佩不已。此后，他們夫妻來村里賣貨的時候，他不僅全程陪，還和村民互相召喚：“‘大篷車來了，快出來買東西吧！”

為了多賺些錢，他們一般兩三天才回一次家，每次出門的時候，他們用保溫桶帶著飯菜，賣貨之余，坐在車上吃點，然后趕往下一個村子。一次，賀琦看飯菜剩得不多，吃了兩口說飽了。吳艷紅看了看飯說：“你看我腰是不是粗了？不行，我要減減肥。”賀琦把飯送到她嘴邊說：“張嘴，吃。你不吃我也候著。”吳艷紅看著老公，賀琦固執地舉著飯。她張嘴含住飯勺，眼里淚花打轉，說：“賀琦，你是笨蛋嗎？都不會溫柔點、浪漫點？”賀琦忽然不好意思地說：“喂你吃飯還不狼漫嗎？”吳艷紅紅著眼說：“太浪漫了！”兩人你一口我一口分著吃。

后來，為了不讓老公餓肚子，吳艷紅在貨車上準備了簡易炊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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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復一年。吳艷紅和賀琦的“大篷車”儼然成了當地一道動人的風景線。他們成了各村的“名譽村民”，所到之處倍受歡迎。有時候，天氣炎熱，他們就把貨車停在有樹蔭、有錯車位的山路邊，二人坐在安全的地方乘涼。勞碌了一天，兩人偶爾找條山間小溪，洗臉擦拭身子，清澈的溪水被他們的雙手蕩起漣漪，一層層閃著亮光。偶爾，兩人還像小孩子一樣撿起扁平的石頭打水漂，笑聲蕩漾在上空。

然而，2019年的一天，他們到一個市場去擺攤賣貨。剛到，管理員就說這里不允許擺攤。正好一個顧客要看看日用品，他們一時就沒駛離，管理員再次過來時，就拿走了吳艷紅的駕照，讓她去市場管理處交200塊錢罰款拿回駕照。還沒有開張就被罰款，吳艷紅氣急了，她把車開到市場管理處，三步并作兩步就找人理論去了。

賀琦大聲喊，卻喊不回來她，看著妻子的背影干著急。當他聽到妻子和管理員大吵起來，再也顧不上自尊，努力從車上往下爬。在眾目睽睽之下，他爬了五十米，才爬進了管理處。管理員驚呆了，聽賀琦說明情況，他后悔沒事先了解，不但歸還了駕照，還誠懇地給吳艷紅道歉。吳艷紅第一次哭得這么傷心，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老公。她怪自己逞強，讓老公毫無尊嚴地當眾爬行。賀琦幫他擦掉眼淚說：“我站不起來，但爬著也要護你周全！”吳艷紅伏在老公懷里哭得酣暢淋漓。

還有一次，一天晚上，他們行駛在一條偏僻的山路，一塊石頭劃破油箱，車漏油了。吳艷紅讓賀琦待在車里別動，她深一腳淺一腳跑去很遠的一個工地求助。幾個工人帶著工具過來一看，賀琦坐在車里，就氣憤地指責吳艷紅：“你男人在車里坐著，找我們幫忙，這叫什么事？”說完，幾個人轉身就走了。

吳艷紅無助地拿出電話開始向親戚求助。親戚趕過來已經是凌晨兩點。漆黑的夜里，吳艷紅又冷又怕。賀琦忽然捶打著自己的腿，情緒崩潰。吳艷紅卻拉著他的手說：“人生這么長，怎么能沒有意外？一起經歷、一起奮斗，我們才叫患難夫妻。”賀琦沒有說話，只是緊緊握住妻子的手淚流滿面。

那晚，親戚趕過來，折騰到凌晨四點，車被拖走了。救援車的司機把吳艷紅和賀琦放到村口，吳艷紅推著老公，迎著日出一步步向家走去。

困境并沒有讓這對小夫妻屈服，竹溪縣的小鎮上，大街小巷，大篷車來回穿梭，車輪滾滾，夫妻倆的叫賣聲飄蕩在空中，像一曲美麗的生命之歌，見證著夫妻倆的努力和堅定的愛情。

疫情期間，吳艷紅的“大篷車”沒有了用武之地。屋漏偏逢連陰雨，2021年6月，上廁所的吳艷紅聽見“咕咚”一聲悶響，賀琦摔倒骨折了，吳艷紅又一次背著他在醫院跑上跑下療傷。那一次，大姑姐舉起手機拍攝了吳艷紅背著賀琦下樓的視頻，她讓吳艷紅發到網上，留個紀念，吳艷紅把視頻發到抖音上就忘了。沒想到，當天下午，大姑姐對吳艷紅說：“你快看看抖音，視頻很多人評論！”吳艷紅點開抖音，果然，不但視頻被評論轉發點贊，還漲了一千多粉絲。“姑娘，好樣的！”“加油！患難與共的人！”這些留言，讓吳艷紅感動。

2021年11月的一天，吳艷紅再次背著丈夫下樓到醫院去復查，跟著一起的婆婆周艷平心疼兒媳，再次拿起手機，拍下了兒媳帶著截癱兒子奔忙的艱辛過程。隨后，賀琦也想幫點忙，他將這段視頻上傳到抖音，并配上了歌曲《時間都去哪兒了》。這條僅僅30余秒的抖音發布后，幾天時間播放量就達到一萬余次，點贊數千次。網友點評：“你太厲害了，向你致敬。”“妹子加油，你是最棒的。”

網友的鼓勵，讓吳艷紅更有了前行的力量。他們開始在抖音里分享他們的故事，如今，他們的抖音號“艷紅夫妻”已成為記錄日常生活的工具，很多網友被他們的忠貞不渝的愛情感動，紛紛轉發，粉絲也越來越多。應網友要求，吳艷紅開啟了直播，在直播間里，她永遠笑靨如花，一時間，他們成了“網紅最美夫妻”。

2022年5月12日，吳艷紅家庭榮獲2021年十堰市“最美家庭”榮譽稱號。9月13日，吳艷紅拍攝的視頻作品《丈夫截癱我選擇堅守婚姻》，榮獲由湖北省文明辦、省婦聯主辦的2022年“萬戶家庭講家風故事”音視頻征集活動一等獎。2022年10月，吳艷紅家庭又被評為“荊楚最美家庭”。

十年光陰，夫婦倆從最初的相知相愛，到現在始終不渝的相守，詮釋了愛情和生命最美的模樣。

編輯/楊?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