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即景(組詩)

陳倉

中午偶遇

香樟樹的陰影里，小魯正在午休

夏天真熱，這里稍微涼爽一些

他靜靜地躺在平板三輪車上

車上沒有任何東西，只有他

一百多斤的身體和壓縮的影子

他凌晨出門的時候車上擺著

大半條豬，血淋淋的

當時可沒有這么輕松寬敞

小魯是個賣肉的

現在就躺在平時放肉的位置

身子下邊壓著一把血淋淋的刀

他正在補覺，他的呼嚕聲很大

宛如還在吆喝著處理

一堆滯銷的雜碎

或者自己

魔豆

薩摩雪白雪白

它吃了草坪上的魔豆

這色彩斑斕的食品

是從鄉下來的小女孩

不小心灑下的

遛狗的少婦狠狠地

扇了薩摩幾個耳光

并大聲訓斥

我讓你嘴饞

我告訴過你

不能吃這些垃圾

薩摩一臉茫然

小女孩也一臉茫然

她把手中剩下的半袋魔豆

和太陽一起不舍地丟進了

黃昏的垃圾桶中

綠化工

他拔了半輩子草

如今卻要種草

他對著湖里看了看

那顛倒過來的世界

反而被人稱為風景

中秋月亮

夜已深，從石榴樹林里

傳出一陣陣嚎啕大哭

驚醒了周圍的定居者

小鳥離巢，露水落了一地

窗戶被一扇扇推開

再一扇扇關閉

世界宣告不再接受投宿

只有空中的那扇后門

淡淡地虛掩著

留給了這名絕望的異鄉人

公園即景

高壓線把天空

分割得鮮血淋淋

莫名的植物，比如桃和菊

都不用對各自的季節負責

秋雨后的草坪上

長出很多在偷聽的小蘑菇

有個中年婦女擺出幾只雞

活的，還咯咯咯地叫

跳完廣場舞的大媽

挑了最肥的那只

這流動的販子動作麻利

把世界擰了三百六十度

刀子很利，雞像一位烈婦

被利索地抹了脖子

前后不到一分鐘

殺戮就宣告完成

凡是活著的，都是見證者

我叫了一聲：還不快走

宛如稍微晚上一步

刀子就要落在我的頭頂

變天了，一陣秋風吹過

水一樣的東西啪啪砸了下來

致美人魚

不用太在意

我是魚還是人

像我一直認為的那樣

不用太在意剛剛與我

擦肩而過的是人還是鬼

因為你又不是野獸

不用在乎你尋找的

是人肉還是魚肉

在你的心目中

人與魚都是觀賞性

很強的物種

羽毛

有一根羽毛，白色的

人間很少有這種白

它飄過一棵合歡樹

飄過一條街道一座寺廟

飄過注滿陽光的天際

像一個小小的嘆息

像一個小小的傷口

像一段小小的愛情

也像一個不怎么離奇的傳說

它充滿了某種無奈的力

在命運的指引下緩緩地

緩緩地落下，落在她的腳邊

她彎腰拾了起來，夾在書中

然后從條椅上起身

她似乎一生都在等待著它的到來

宛如等待撤離世界的班車

她上路了

坐在一根羽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