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組詩)

柳柳

上學堂

爺爺的一聲呼喚

將她從剛開始枯黃的初秋拎起

離開鳥窩，手拉手走向破舊的小學

人生的重大轉折因為無知而不自知

黑板上一筆一畫的練習里

一個個孩子與村莊的血肉關系注定分離

在模仿別人中走向整齊劃一

如一支封閉自足又野心勃勃的軍隊

指向晦暗不明的遠方

此行兇險。在爺爺未被察覺的目光里

人生的對錯已然陷入未被澄清的偏見

離開后

只有榔樹上的那只鳥窩，更安全了

振風塔

一場又一場大雨，重復沖刷江岸

一只虛構的小松鼠，沿著臺階跳上跳下

直至變成一株金燦燦的銀杏樹。這需要20年

光陰的魔術，從動物性轉到植物性

其中，有幾年，它是輸送春色的江水

俯身顛簸的河床，向東流

行至迎江寺，腰身傾斜，被一座高塔挽起

冰涼的白色江水在子夜站立，秋風停頓

雙手合十的人心生悔意

“我心里住著秘密情人，未曾謀面，生死相隨。”

一碗蓮或南宋

向南，向南，南方大霧彌漫

輕輕推回八千追兵

霧下山水已解甲歸田，遙想起

始皇帝揮動馬鞭周游他的國，聲勢浩大

又折返于大道未通處

河山時有曲折

歷史的余波消聲于——

一葉蓮，水面清圓

生長的環境被極簡化處理后

活著，只需半碗水

懸浮的碧綠現出橢圓形

一圈又一圈，擴散虛空

輕輕地醒著，集聚涼意

閑時開出一朵小白花

更閑時，又開一朵

置身其下，閃爍不定

30棟白色公寓高出葳蕤的香樟樹

公寓的底部掩映在綠葉里，表達著穩固的古典性

春天的新丫觸摸到冰冷的墻壁會折回，改變方向

向上，挺進蔚藍

未成形的內心，忠誠于被偶然種下的位置

它懂得進取，也懂得避讓

整個春天，它專注于去落樹葉

新葉又精確地模仿出去年的弧度

香氣滂沱，香樟樹在新舊交替中始終婆娑

制造翻滾的風浪

天空漏下白光，有陰影搖晃

你會變成一個閃爍不定的人

如果你恰好置身其下

梅雨季

小河變成大河，只需要又一個雨天

小學四年級放學后，它突然擋住了我們回家的路

石墩隱入水中，黑色的枯樹枝平穩流過

水面看似尚不及我們的腰肢，我和小雅決定手

牽手跨過去

岸，并不遠

一踏入水里，如置身霧中，更潮濕的氣味涌來

迷惑眼睛失去方向，來不及返身篡改岸上的決定了

岸已不見。一只腳抬起，一只腳放下

仿佛一會死，一會生

一會又死生不明

你想穿過水，水卻總在穿過你

這孤獨又龐大的險境，一輩子也翻不完了

有手在拉我，起伏的方向感

我決定放棄自己，跟隨她翻山越嶺

濕漉漉的小雅，從白茫茫的水域抽出一雙小腳

她看向我，一臉困惑：“你為什么總是沿著水流

向下走？”

回頭看，河水如剛退下的猛虎

只留下滾滾咆哮聲。我無法回答

我們踏入的不是同一條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