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夢(組詩)

童作焉

貓、清潔工與自行車

——觀同名攝影作品有感

從傳統駛向現代，大工業時代的產物

在城市里迅速蔓延。而作為工具的、

機械的、與心靈對峙的——自行車

朝向人的另一端曲折行進，

車鈴的聲音回蕩在寬廣的歷史中。

碾過一路風塵和露水的雙輪，

靠銹蝕的車軸撐起來，像黑夜中

掠過深邃而冷寂的，貓的雙眼。

——貓的雙眼必定是朝向人類的，作為

我們叩問生命盡頭時，哲學意義上的回答。

當一只潔白的貓從樹林的蔭翳中閃現，

就類似我們從夢中驚醒，在恍惚間追問

“是夢？非夢？”的譫語。而在傳說中，

和貓構成線索的，靈魂、轉世和不祥，

也正如此刻：春天到了，每天都有人死亡，

每天都有人清掃自身。

——清掃自身，要比清掃街道更難一些。

需要作為主體的人舉起掃帚和拖把，向內清理。

類似一種自戕，去克服人性的惡意和軟弱，

去清理歷史和環境裹挾而來的泥土，

去刪除一些自己，再重新建構一部分。

然后才能在某個平常的午后，背向自行車，

背向貓，像一個真正的清潔工一樣，

閑適地坐在時代的風暴中。

尋鹿記

“林深時見鹿，溪午不聞鐘。”

1

深秋如約降臨，峭壁上的草木枯黃。

一群鹿停下腳步，頂起頭上的枯枝，

像一棵棵樹一樣在山谷邊漸次展開。

但這次不再作為具體的事物，而是

作為被虛構的對象，作為想象的鹿，

在我們的危險旅途中被溫柔地述說。

2

不同的路將通往不同的遠方，經過

季節遞嬗的路口，穿過玫瑰和荊棘。

你遠眺，有時是歧路，有時是斷崖。

生活流亡之地，命運的地圖被碾碎。

我在初啟封的迷宮走失，跌跌撞撞。

而一條條新的鐵軌，徑自向前延伸。

3

本來是狀如麒麟的神獸，頭上帶角，

背后有一雙巨大的翅膀。后來成為

算命先生推演命運的一條主要線索。

曾經畢生所求，都是所謂功名利祿。

我們溢出我們自身，體內卻在生銹。

身體奔向高處，心卻游向了湖心亭。

4

經歷一場盛大悲喜，最后再來預設

返航路上的情景。一滴露水在秋天

剛剛形成，將無盡的宇宙囊括其中。

一批批尋鹿的人，匆忙地經過這里。

但如果駐足凝視這露水，露水凝視

你內心深處，無數的星辰將照耀你。

獵夢記

“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1

一如往日，我趴在夜的邊緣，

按照夢中的設定參與演出，等待

黎明劃過的曙光，溫柔地掀起劇場的帷幕。

突然，馬蹄聲踏碎青瓦，白玉盤

在夜空中被打碎。一只猛虎闖入夢中，

逼問我，是夢非夢：

2

四月的野草瘋長，獵人提著燈籠

走進曠野，映照出一片巨大的陰翳。

箭矢呼嘯著，光亮在黑夜中劃成一道流星。

一群狐貍輕快地掠過，我看出

其中一只是我。當我瞄準它眼睛的時候，

我將自己射向它。

3

我飛快地奔跑著，地平線緊貼著單薄的天色，

像切割生死的界限往遠處延伸。

四周的野草如一場盛大的潮水降臨。

就在昨天，我路過沾滿露水的灌木，

品嘗秋葉的甜。露水順著葉子的脈絡游動，

映射出那個我想象中的世界。

4

恰是因為空無一物，可以裝進更多風景。

清晨的陽光剛撫過蓊郁的林木，每片葉子

落下的過程，我都能夠精準的記憶。

我記得那個暴躁的獵人穿著靴子快速穿過，

一只小狐貍昨天還在這里逗留。而在這之前，

我夢到自己成為人類，從一場睡夢中剛剛

醒來。

責任編輯惠靖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