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而復得

王奕君

慧英走了。老張凝視著老伴常坐的椅子，恍若她正抬手捋一捋花白的頭發，又撐著扶手站起身來。老張的心像被攥住，隱隱地疼。

一連幾天，這把椅子如同一扇大門，把老張引向回憶深處。那些過往像雪片一樣紛紛飄來，折磨得老張徹夜難眠。

“不行，我必須關掉這扇門，否則，我的余生也要給搭進去了。”老張暗下決心，他必須找人接管這把椅子。其實不用找，人選是現成的。他料定，按老胡的性格，自己不用多費口舌，老胡就會把椅子搬走。當然，這也不全因為性格，更主要的……老張嘆口氣，不愿再想下去了。

老張拿起電話，他聽到了老胡的聲音。

“你過來一趟吧。”老張的口氣有點像命令，這是他對老胡一貫的態度：冷淡，還有點霸道。

第二天，老胡站在了老張跟前，一臉狐疑。

老張說：“這椅子，以后就歸你了。”

老胡看看椅子，又看看老張，仿佛所有的忐忑都寫在眼神里了。

“你早想拿走了，是不是？”老張趁老胡發愣，又找補一句，“那還不趕緊的，回頭我改主意了啊。”

老胡垂下目光，又張了張嘴，百口莫辯的樣子。

老張內心深藏了多年的勝利感好像又回來了。

多年前，老張和老胡都還是光頭小伙兒的時候，他們既是師兄弟，也是暗中較勁的情敵。老張打眼一看，就明白老胡對慧英的那點兒意思，老胡圍著慧英飄來飄去的眼神兒，早把他的心思暴露無遺了。慧英也確如墜入情網一樣，她奔向老胡的身影柔美得像一縷輕煙，投向老胡的眼神也澄澈得如一池秋水，連那兩條粗黑的大辮子，也仿佛注入了甜蜜的力量，在她腰間左搖右擺，靈動得如同嫩柳拂風。

老胡能用他的真誠厚道打動慧英的一顆芳心，但老張的精明智慧又豈能低估？最終，慧英成了老張的新娘。那天老胡沒露面，他托別人送來一把椅子，算是祝福。老張知道，那是老胡親手打造的。結婚后，老張一直想處理掉這把椅子，可慧英死活不肯。慢慢地，老張想開了，不就是把椅子嗎？不管是坐在椅子上的慧英，還是圍著椅子爬上爬下的兒子，還不都是他老張的嗎？

邁過了心里這道坎兒，老張再看這把椅子時，覺得它就像安插在他們這個溫馨小家里的一面勝利的旗幟。這讓老張滿心舒暢，他甚至喜歡上這把椅子了。

可再圓滿的人生，也抵擋不過歲月的消磨。老伴說走就走了。

人沒了，現在椅子也沒了。老張盯著屋中那一塊空地，心也空了一大半。慧英坐在椅子上捋頭發的幻象沒有了，這回她像是徹底走了，連一絲痕跡都不留。這讓老張更痛苦，也更糾結了。他這才發現，那把椅子根本就不是他悲痛的源頭，也不應該是回憶的終點。一起生活了50多年的人，怎么能說忘就忘呢？老張又開始坐臥不寧，夜里做夢都是老伴的責備聲。到后來，他徹底失眠了。好多次，他三更半夜爬起來，在放椅子的地方轉來轉去。

“這不行！”

老張當機立斷，又撥通了老胡的電話。他感覺到對方在猶豫，在推脫，甚至有點不耐煩。老張的火氣“騰”地上來了：“你以為我不知道啊，當初，你精心打造這把椅子，就是想給我添堵，是不是？”

老張瞪著眼前的空氣，就像瞪著看似憨厚、實則狡猾的老胡：“明天我找你去。不還我椅子，我就天天找你，煩死你！”

老張軟硬兼施，幾番爭執之后，他終于從老胡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復。

老張這才長舒了一口氣，他覺得腦子里剛剛繃緊的一根弦兒，倏然松開了。他穿上外衣，換了鞋，像百米沖刺一樣沖出家門，好像生怕老胡反悔似的。

可是，他走到老胡家門口，剛叫了一聲“老胡”，只覺一陣暈眩，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