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南山趣

黃爽

常聞終南春色好，今年春色又何許？久居繁華喧鬧的城，時刻渴望走進靜謐無憂的遠山，說不定還能碰到春山深處的隱士，感受別樣的山趣。

山，雖是近在咫尺，但因久違的緣故，又似天涯遙不可及。遙望隱約可見的終南翠色，我們驅車前行，心中滿是期待。汽車從陜西師范大學長安校區出發，穿過熱鬧街區、高聳樓宇，一路向南，約一小時車程，就拐入進山小道。剛剛沿路的房屋街景、車輛行人一下子被拋至身后，我們向山走去，山也向我們走來。抬眼望，那錯落而來的山峰，遠遠近近，高高低低，一山更比一山高。那無心出岫的朵朵白云，游蕩在高峻的山峰之間，尤其是由深而淺的滿山春色，讓久居俗世的我瞬間感動。樸素、大氣、包容，是大自然與生俱來的品質，也恰是我們所欠缺的，值得我們人類永遠學習。很快，我們便融入這美妙山景中。目之所及，處處山色翠綠，生機盎然。新抽芽的枝葉帶著點兒鵝黃的嫩意，似乎有著一種神秘的穿透力，穿透歲月的羈絆，激起心底層層漣漪，那是來自心靈深處的自由、溫暖、愛意，“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大家聽著曼妙音樂，吹著微涼山風，談笑間，不知不覺走進這山的世界。

進山的公路似長長的飄帶，蜿蜒著盤繞在山間，山路不熟，車子也開得很慢，這正好迎合了看山賞景之趣。車行山中，與各色風景不期而遇。徒步登山者，雖已累得氣喘吁吁，但臉上洋溢著勢必登頂的信心；養蜂人的蜂箱，三三兩兩，放置在難得平整的山路邊，靜待蜂兒采蜜歸；石上的青苔，綠得直逼人的眼睛，用手可以拈出汁兒來，一塊兒一塊兒，裝點著進山的路；濕潤的空氣中，混合著野花的芬芳、青草的苦澀，還帶著點兒泥土的微腥，這是大自然特別調制的味道；還有山間啾啾的鳥聲，輕渺渺的霧氣，繚繞在山頂的閑散云朵……一切都是大自然的巧妙安排，一切都是歲月靜好的模樣。置身其中，眼耳鼻身并用，接納天地精華，盡情地欣賞著，貪婪地呼吸著，全心全意感受著，你會有一種頓悟，感到身心的枷鎖被突然打開，過往的不快，連同對未來的美好憧憬，都被山風吹散。此刻的心，是放空的、輕松的、自由的。喧囂的城市生活，世俗的滾滾紅塵，在記憶中已經恍惚，仿佛是上輩子的事情。這里蕩滌心中思慮，洗盡人生鉛華，仿佛與世隔絕。山綠，天藍，而你，已被這片天地吞噬。白云生處有人家嗎？那些隱居在這里的人在哪兒？他們在做什么？留給我們無限遐想……

車子緩慢行駛在窄小的山道上，微微風聲劃過耳畔。我們好像闖入了另一個世界，安寧、靜謐，層疊的山峰似乎有著隔音功能，自動屏蔽了城市中的各種嘈雜，山的世界空靈安逸。賞深山美景，付出攀爬的汗水必不可少。將車子停靠在一處開闊地，我們便步行向大山更深處探索。

漸入深山，感官也變得更加敏銳。風，溫和中透著絲絲涼爽，卷落了花瓣、嫩葉，裹著清脆的風鈴聲飄向遠方；水，清澈見底，映出水下各形各色的石頭，讓人忍不住想要彎腰去撿；棧道，古香古色，似一位垂暮的老人指引著我們，攀爬到山頂，看那最美花海。沿著厚重古樸的石階拾級而上，一路山色令人應接不暇。水邊古木身上的青苔，是歲月留下的痕跡；路邊不知名的野花，紅的、黃的、紫的、藍的，一叢叢，一簇簇，是那樣明艷動人；不期而遇的大小瀑布，讓溪水時而湍急時而平緩；山中知名的不知名的各種鳥兒，自由自在，或飛翔，或停駐，嘰嘰喳喳似在說著什么，好不熱鬧……我驚疑自己是不是誤入了桃花源？若與武陵人相遇，我又該說些什么？終南山，自古至今都是隱士們的歸隱圣地，他們何以念茲在茲，一路走來一路思，答案已了然于心。這里景清麗，境清幽，人清靜。隱居此山，慢慢悟天地之道，層層剝離貪心癡心，回歸自然，返璞歸真，方能找回初心。想到這里，就更能感同身受陶淵明筆下“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的那份喜悅，體悟“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那份怡然自得。生活樸素，心靈純凈，心境豁達，是歸隱之士之所求，不也正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之所望嗎？

終于，大家相互加油打氣，經過不懈地攀登，我們一行人都順利到達半山腰，坐上前往花海的交通工具——高空纜車。因纜車車廂空間狹小，我們只能兩兩結伴，共乘一車，大家排好隊與搭檔依次出發。纜車載著我們，緩緩離開地面。起初，我還興奮地與其他車廂的同伴打招呼，隔空吶喊，好不輕松喜悅。隨著纜車越爬越高，不一會兒，我已身處半空中。剛剛還置身于青蔥翠色的終南山景里，此時，那片綠已在腳下。突然，一抹紫色出現在我眼前，在綠色海洋中是那樣扎眼，不容忽視。那是什么？我揉揉眼睛，想看個清楚，心中的好奇已經勝過乘坐纜車的興奮。近點兒，再近點兒，就這樣，我們與期待已久的紫荊花海相遇了。因是山間的緣故，霧氣漸起，時濃時淡。位于半山腰處的紫荊花像一個個害羞的小姑娘，影影綽綽，時隱時現。天上仙境也不過如此吧，想到這里，我忽然心生愧疚，自己方才呼朋引伴，怕是已經驚擾了在此修行的仙人吧。我下意識閉緊嘴巴，不敢高聲言語，恐驚了這天上人。雖說一路風景如畫，但高空俯瞰紫荊花海著實令人驚艷。漫山的紫荊花雖已不是開得最盛之時，但一簇簇紫色的花朵爬滿枝丫，鑲嵌在盈盈綠意之中，是那樣融洽和諧。眼前的每一幀畫面都美得令人窒息，我屏氣凝神，認真看著，小心翼翼地感受著，生怕錯過什么。山間游蕩飄散的霧氣，又為這景增添了幾分神秘之美。此景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見？

下了纜車，我們繼續向山頂進發。越往山上走，天氣變得越陰沉，霧氣漸濃，氣溫降低，路邊的風景植被也在悄悄發生變化。山下早已綠樹成蔭，山上整體還是灰暗色調。樹木似乎才剛剛開始抽芽，鮮綠、嬌小，讓人心生憐惜，不忍碰觸；上山的石階也變得光溜濕滑，縫隙中還藏著星點綠苔；偶爾還能覓得不知從哪兒冒出的細小泉水，山泉似轉了性子，安安靜靜地流淌在石縫間，早已不見了山下初見時的歡騰。彎腰，接一捧泉水，一股涼意從指尖直抵全身，讓人精神一振，呵，真涼！沉浸在霧氣中的深深樹林，莊重肅穆，似一位飽經風霜的老者，靜靜迎接著到訪此地的游人。不經意間，你能看到掛在枝杈間的蜘蛛網，有的結實有力，一看便知是新網，在一片沉寂中彰顯著可貴的生命力；有的則破敗不堪，隨風飄動，似在輕輕訴說著光陰的故事。一切都是自然，緣起緣盡，我們不便打擾。

山頂，一條巨大的瀑布傾瀉而下，澎湃咆哮，拍打著巖壁，頗為壯觀。伴著巨大沖力，珠璣四濺，瀑布周圍幾丈遠的地方，全都浸染在這蒙蒙水汽中。我們雖沒有靠瀑布太近，但細膩的水珠落在身上，不一會兒大家就都變成了“白頭翁”。玉龍天上掛，氤氳的水霧讓人尋不著源頭，時隱時現，只聞轟鳴水聲，只見潭邊皚皚積雪。絕頂看云起，一覽眾山小。心胸開闊處，掛礙似又起，我們該下山了。

山行一路，我期望能碰到但卻沒有碰到修行的隱士，雖然收獲了滿山春色，心中還是閃過一絲遺憾。但轉念一想，這滿山春色不也正是隱士們所隱之處嗎？心靈的寧靜不也正是隱士的所隱所修嗎？進山看景，若熱熱鬧鬧，只是換了一個地方熱鬧而已；拋開熱鬧，看自然美景，賞心悅目，可偷一日之閑，也可少些人間煩惱；若再能從賞心悅目到物我兩忘，體驗自然之真，除卻世俗的纏繞，則升級為一次凈化心靈的旅行。終南山之行，我們心中盛滿春色，滿載而歸。回到繁華的都市，保持一份內心的寧靜，守住初心，便不枉此行。能在都市的熱鬧中安心讀一本好書，求道問理，不也就是一場修行嗎？進一寸有進一寸的歡喜，值得切切珍惜。

回望終南翠色，還是我們來時的樣子，淡淡的，卻蘊含了一種別樣的情趣，令人回味無窮，心向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