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新剛
[摘要] 通過研究國有企業發展歷史能夠發現,國有企業內部治理中黨組織和其他治理主體的關系是國有企業治理中的重大理論難題。中國式現代化直面這一理論難題,推動完成系列理論創新:黨的自我革命理論創新;黨組織的革命帶動其他治理主體革命相關理論創新;黨組織和國有企業內部其他治理主體之間關系的相關理論創新等。這些理論創新構成對新征程完善中國特色現代企業制度的理論供給,對于加快推進世界一流企業建設具有重要理論指引價值。
[關鍵詞]中國式現代化;國有企業;治理;兩個“一以貫之”
[中圖分類號]F279.21中圖分類號[文獻標志碼]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672-4917(2023)03-0001-09
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二十大報告中對中國式現代化以及加快建設世界一流企業作出了系列重要論述,指出“經過十八大以來在理論和實踐上的創新突破,我們黨成功推進和拓展了中國式現代化”[1],同時強調要“加快建設世界一流企業” [2]。世界一流企業能夠為加快實現中國式現代化提供堅實的企業力量,而國有企業的發展對于加速建設世界一流企業非常關鍵。在國有企業的發展過程中,仍有一系列治理理論難題始終未能解決。進入新時代以來,對國有企業治理理論難題的解答是中國式現代化理論創新工作的題中應有之義。本研究具體分為三部分:其一,在梳理國有企業治理發展史基礎上,科學鎖定國有企業治理理論難題;其二,探討中國式現代化對國有企業治理理論難題的解答過程及解答所形成的成果;其三,揭示中國式現代化對國有企業治理理論難題解答所形成的成果對當前進一步推動國有企業治理理論創新工作的啟示。
一、現代化進程中的國有企業治理理論難題
作為現代化進程中演化出的一種企業模式,國有企業不僅在社會主義國家中存在,也在大部分資本主義國家中存在。但從企業的規模和對本國經濟的貢獻上看,社會主義國家國有企業的作用更為突出和明顯。因此,本研究所針對的“國有企業”主要指的是社會主義國家中的國有企業。相較于私營企業,國有企業因其國有屬性,內部治理主體更為多元,治理主體間的關系也更為復雜,治理難題的表現也更為多樣,要解決這些現象層面的問題,需進一步挖掘其背后的本質。這要求我們回到歷史進程中考察國有企業治理結構的變遷歷程,從紛繁復雜的現象中科學抽象出國有企業治理問題的本源。
對國有企業治理的早期探索來自十月革命后的蘇維埃政權。1918年至1920年是蘇聯“戰時共產主義”[3]時期。面對國際反共勢力的絞殺和國內反共勢力的反撲,列寧在國有企業內實行高度集中的管理體制,實行“工業企業普遍國有化”[4],以滿足前線軍事斗爭所必需的物質基礎。企業普遍實現“工人監督”[5]模式并進行集體管理,即“工人和職員選出的代表所作的決定,企業主必須服從,只有工會和職工代表大會有權加以撤銷”[6]。而工會中設立了“共產黨黨團”:“在每個工會中,都應當有有紀律有組織的共產黨黨團。”[7]從企業治理結構看,這一時期蘇聯公有制企業以工人階級為治理主體,采用“工人監督”的集體治理模式 [8],黨組織則通過工會中的共產黨黨團發揮作用。這種治理模式實現了企業發展直接服務于“戰時共產主義”的政策,幫助無產階級政權迅速得到鞏固,并保障了工人階級參與企業治理的權利。但是隨著國有企業的發展,產業工人因企業管理知識和經驗匱乏造成的消極影響逐漸顯現出來。
隨著帝國主義國家之間矛盾的加劇和蘇聯國內武裝反叛勢力的逐漸消滅,蘇聯進入新經濟政策時期并對國有企業治理問題展開進一步探索。戰爭結束后,“‘戰時共產主義政策與農民的利益發生了矛盾”[9],不再適用于當時蘇聯的政治和經濟形勢。因此,列寧將“商品—貨幣—資本”機制運用到國有企業治理中。在《俄共(布)第九次代表大會》上,列寧就提出了“一長制”,認為“在執行過程中,集體管理制就應當無條件地讓位給一長制”[10],廠長在企業管理中具有最高領導權,“對本單位經濟活動有決定權”[11]。而對黨組織的作用有了更加明確的規定:一方面“一長制的工業領導機關的組織”是由黨領導下的“最高國民經濟委員會的機關同全俄工會中央理事會的有關機關協議組成”[12];另一方面,企業中黨領導下的工會組織仍然可以在工會中選拔具備必要條件的工人,并使其“具有廣泛的權利和義務參與各方面的事務”[13]。在這一時期的企業治理結構中,增加了廠長這一治理主體,并且賦予其相當的自主權,而黨組織在企業治理中的職能則被定義為政治教育、監督等作用,在生產經營中讓位于廠長。這一治理體系有效發揮了廠長的積極性和專業性,切實推進了蘇聯的工業化進程。但是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一長制”的缺陷也逐漸暴露出來:企業的生產績效與廠長的個人能力高度綁定,容易因個人決策的失誤影響整個企業發展。
此后,蘇聯再次對國有企業的內部治理作出改良。1934年4月,《蘇維埃國有工廠管理條例》(以下簡稱《條例》)的頒布帶來了國有工廠管理體制的創新。《條例》指出,“廠長由各該隸屬的上級蘇維埃機關委任,對于廠內的一切事務有最后決定權,并向蘇維埃政府負絕對的責任”,“在廠長之下,設工廠管理委員會,管理委員會內組織‘三人團,由廠長、黨支部代表和工會代表組成,來協調處理廠內的日常問題”[14]。“三人團”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一長制”的困境,企業經營決策的民主化、科學化程度得到提升,蘇共黨組織對國有企業的領導得到加強。但是隨著工廠規模的擴大和企業業務的增加,“三人團”的管理制度已無法滿足企業生產經營需要。盡管蘇聯沒有明確指出國有企業治理理論難題的核心是國有企業內部治理主體間的關系,但從其實踐歷程看,蘇聯國有企業治理結構的變革始終圍繞著企業內部治理主體的關系展開,這表明治理主體之間的關系是社會主義國家國有企業治理的核心。
圍繞這一議題,中國共產黨在百年偉大奮斗歷程中的不同發展階段進行了深入把握。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黨領導的敵后抗日根據地和解放區就已經開始了早期“黨辦工廠”的嘗試。這一時期,黨中央在一定程度上學習了蘇聯早期社會主義經濟建設經驗,采取了“三人團”的治理結構,強調黨組織在工廠治理中的重要地位和廠長的最終決定權,使工廠成為服務戰時需要的重要經濟力量。
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時期,我國實行計劃經濟體制,國營企業成為國民經濟建設的重要支柱。1951年5月,黨中央批準《中共中央東北局關于黨對國營企業領導的決議》,其中規定“廠礦中的生產行政工作實行廠長負責制”,黨組織的作用主要集中在“對廠、礦中的政治思想領導負有完全的責任,對廠、礦中行政生產工作負有保證和監督的責任”[15]。這一管理體制從1953年10月第二次全國組織工作會議開始在全國范圍內推廣。在“一五”計劃結束后,中國共產黨開始對“一長制”的國營企業治理結構進行改革。1956年9月,《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向第八次全國代表大會的政治報告》指出:“在企業中,應當建立以黨為核心的集體領導和個人負責相結合的領導制度。”[16]1960年3月,中共鞍山市委向黨中央作了《關于工業戰線上的技術革新和技術革命運動開展情況的報告》,毛澤東在3月22日對該報告的批示中,高度評價了鞍鋼的經驗,提出了管理社會主義企業的原則,即“堅持政治掛帥,實行黨委領導下的廠長負責制,貫徹兩參一改三結合,大搞群眾運動,開展技術革新和技術革命”[17],并把這些原則稱為“鞍鋼憲法”,在全國范圍內推廣。“鞍鋼憲法”是計劃經濟體制下我國對國營企業內部治理結構的一次重要探索。在高度指令性經濟中,資源配置依靠集中的國民經濟核算和行政指令,黨組織作為國家治理各環節的領導核心,是計劃經濟中資源配置的主體。堅持黨的領導有助于國家集中配置經濟資源,在短時間內集中力量推進工業化建設。但是,高度的計劃指令也造成企業發展缺乏自主權,過分掛靠在政府身上,使得企業活力不足。
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新時期,我國國有企業治理結構改革邁出新的步伐。改革開放初期,為了盡快改變計劃經濟時代僵化的管理體制,提高國有企業經營效率,國有企業改革圍繞政企分開、提高企業經營自主權展開,這就要求企業治理結構做出相對應的轉變。1980年8月18日,鄧小平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上發表了《黨和國家領導制度的改革》,指出要“有準備有步驟地改變黨委領導下的廠長負責制、經理負責制,經過試點,逐步推廣、分別實行工廠管理委員會、公司董事會、經濟聯合體的聯合委員會領導和監督下的廠長負責制、經理負責制”[18]。1984年10月,《中共中央關于經濟體制改革的決定》對國有企業市場化的改革方向和企業治理結構調整做出進一步明確規定:“要使企業真正成為相對獨立的經濟實體,成為自主經營、自負盈虧的社會主義商品生產者和經營者。” [19]與國有企業市場化改革方向相適應,國有企業內部治理結構也隨之變革,明確實行“廠長(經理)負責制”,“企業中黨的組織要積極支持廠長行使統一指揮生產經營活動的職權,保證和監督黨和國家各項方針政策的貫徹執行,加強企業黨的思想建設和組織建設,加強對企業工會、共青團組織的領導,做好職工思想政治工作”[20]。由此,國有企業治理結構開始向公司制轉型。
1992年10月,黨的十四大召開后,國有企業治理結構改革進入加速期。黨的十四大報告明確提出:“我國經濟體制改革的目標是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 [21],國有企業治理體系的改革也隨之進入新階段。1993年11月14日,在中國共產黨第十四屆中央委員會第三次全體會議上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若干問題的決定》提出:“建立現代企業制度,是發展社會化大生產和市場經濟的必然要求,是我國國有企業改革的方向”[22],并指出要建立“適應市場經濟要求,產權清晰、權責明確、政企分開、管理科學的現代企業制度”[23],要求“堅持和完善廠長(經理)負責制,保證廠長(經理)依法行使職權。實行公司制的企業,要按照有關法規建立內部組織機構。企業中的黨組織要發揮政治核心作用,保證監督黨和國家方針政策的貫徹執行”[24]。1999年9月22日,黨的十五屆四中全會出臺《中共中央關于國有企業改革和發展若干問題的決定》,指出“公司法人治理結構是公司制的核心,要明確股東會、董事會、監事會和經理層的職責,形成各負其責、協調運轉、有效制衡的公司法人治理結構”[25]。黨組織融入法人治理結構的方式是進入“三會一層”任職,“國有獨資和國有控股公司的黨委負責人可以通過法定程序進入董事會、監事會”,“董事會、監事會、經理層及工會中的黨員負責人,可依照黨章及有關規定進入黨委會;黨委書記和董事長可由一人擔任”[26]。這一制度安排使黨組織能夠在《公司法》的框架中執行國家的政策方針,標志著我國對國有企業黨組織融入現代企業制度的探索取得了新的突破。2003年3月,國務院國有資產監督管理委員會正式成立,各級國資部門代表全體人民持有國有資產,成為國有企業的股東大會成員,進一步完善了黨組織對國有資產監督管理的職能。此后,國有企業治理結構改革基本遵循了上述路徑,到黨的十八大召開前,我國國有企業建立現代企業制度、完善法人治理結構取得了顯著成效,國有企業經營效率大幅提高。
通過以上的歷史梳理不難發現,無論蘇聯還是我國都對國有企業治理的改革做出過長期探索。雖然在改革過程中面臨的治理難題紛繁復雜,但對其進行科學抽象就能發現,這些難題都圍繞著治理結構中黨組織與其他治理主體的關系展開。隨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發展邁向新階段,國有經濟在國民經濟中日漸發揮戰略支撐作用,既有的以西方現代企業制度為模板的企業治理結構與新時期經濟社會發展對國有企業要求的不適配性逐漸凸顯,正確把握和處理黨組織與其他治理主體的關系愈發成為國有企業治理的重大理論和現實問題。對這一理論難題的精準鎖定和清晰認識,能夠為接下來解答和解決國有企業治理領域系列理論和實踐問題指明方向,推動形成高質量國有企業治理體系建設方案。
二、中國式現代化對國有企業治理理論難題的解答
事實上,把握企業內部各治理主體的關系是現代化進程中所有類型企業治理面臨的一般性問題。新古典經濟學構建了基于理性人假說的委托代理等理論,因其源于錯誤的哲學基礎,在現實運行中會引發內部人控制等企業治理問題,因此,在西方“以資本為中心的現代化”[27]進程中各種類型的企業病凸顯。對于我國國有企業黨組織與其他治理主體關系的把握,一段時期以來部分國內外學者也嘗試套用產權理論和委托代理理論進行分析,雖然供給了大量治理方案并且取得了一定實踐成效,但因其并未脫離西方主流經濟理論范式,故而始終無法對黨組織與其他治理主體的關系這一根本性問題做出回答。
新時代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統籌兩個大局,將科學的世界觀和方法論運用到國有企業治理中,對國有企業及其治理問題做出系列重要論述,以高度的理論自覺和非凡的理論氣魄回答了黨組織在國有企業治理中的關鍵地位問題。2016年10月,習近平總書記在國有企業黨建工作會議上明確提出:“堅持黨對國有企業的領導是重大政治原則,必須一以貫之;建立現代企業制度是國有企業改革的方向,也必須一以貫之。”[28]兩個“一以貫之”的重大論斷明確了黨組織與現代企業制度中各治理主體的關系,“中國特色現代國有企業制度,‘特就特在把黨的領導融入公司治理各環節,把企業黨組織內嵌到公司治理結構之中,明確和落實黨組織在公司法人治理結構中的法定地位,做到組織落實、干部到位、職責明確、監督嚴格”[29]。這些重要論述奠定了黨組織融入國有企業治理結構的理論基礎。在兩個“一以貫之”原則的指導下,各部委陸續出臺系列政策、文件,學界持續跟進國有企業治理理論研究,國有企業貫徹落實治理實踐方案,推動我國國有企業治理實現歷史性飛躍,國有企業黨的建設和黨組織融入企業治理得到根本性、全面性加強。
黨的二十大的勝利召開宣告我國邁上以中國式現代化全面推進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歷史新征程,報告對中國式現代化做了全面理論闡述,為破解國有企業治理理論難題、構建支撐國有企業高質量發展的治理體系提供了系統的新理論。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中國式現代化,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社會主義現代化,既有各國現代化的共同特征,更有基于自己國情的中國特色。”[30]在國有企業治理中,這種共同特征在國有企業領域既表現為對各治理主體間關系這一重大難題的普遍關注,也體現在對公司法人治理結構的運用上;而中國特色則主要表現為對黨組織與其他治理主體關系的深刻認識。在此基礎上,以黨組織引領的企業治理體系實現了對西方“以資本為中心的現代化”的根本性超越。據此,我們可以將中國式現代化對國有企業治理理論難題的解答總結為三個方面,即黨組織、公司法人治理結構的社會屬性問題,黨組織的革命帶動其他治理主體革命的問題以及在完成革命的基礎上黨組織與其他治理主體的關系問題。
第一,中國式現代化將研判黨組織以及現代企業制度下不同治理主體的“社會屬性”作為解答這一理論難題的起點。馬克思在分析人的本質時指出:“只有在社會中,自然界才是人自己的人的存在的基礎。”[31]在被譽為“天才世界觀萌芽”的《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進一步探索到人的本質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 [32]。因而,我們從馬克思主義視野出發對事物的本質進行分析,不僅要關注其自然屬性,更要關注其社會屬性。這也是在分析企業問題時,馬克思主義與其他西方理論流派的根本差異。這些流派大多秉承管理主義等理論,面對企業問題往往采取“中性論”,認為人是沒有任何社會屬性的“理性人”,基于此建立的各種組織自然也是無屬性的。在這一思維影響下,他們建立了自己的企業治理理論,以“理性人”為研究起點,嘗試在企業治理結構中建立所謂“中性”的機械意義上的制衡關系,即基于邊際成本和收益原則的委托代理模型。這種理論構建忽略了人的社會屬性,認為保障各個利益主體始終處在均衡點的公司法人治理結構能夠實現治理效率最大化。這一治理結構滿足了企業現代化發展的要求,優化了企業決策程序,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企業發展效率。然而,企業治理中的主體并非“理性人”,不僅存在嚴重的信息不對稱問題,而且具有利用不合理手段謀取利益的傾向,由此帶來道德風險和逆向選擇問題,甚至形成特殊的利益集團。事實上,西方經濟學已意識到了這一問題,通過不斷復雜化委托代理模型,在博弈過程中引入描述信息不對稱函數關系,盡可能還原“現實中的人”。但因其源于錯誤的世界觀和方法論,使之不過成為對“理性人”假說的重復。如果采用“中性論”來解決現實中的企業治理問題,將不可避免地激發出人的貪婪、欺詐等社會屬性,出現利益分化,甚至形成利益集團。早在19世紀中期馬克思就預見到西方大企業將出現“委托代理”困境,“管理勞動作為一種職能越來越同自有資本或借入資本的占有權相分離……那些不能在任何名義下,既不能以借貸也不能以別的方式占有資本的單純的經理,執行著一切應由執行職能的資本家自己擔任的現實職能,所以,留下來的只有執行職能的人員,資本家則作為多余的人從生產過程中消失了”[33]。隨著股份制成為現代企業的主要組織形式,日益多元的治理主體必然導致企業內部不同種類社會屬性的沖突或合謀。
中國式現代化首先要對國有企業治理中的不同治理主體的社會屬性進行研判。與董監高等現代企業治理的典型主體不同,我們黨始終堅持人民主體地位,“始終同人民在一起,為人民利益而奮斗”[34],“沒有任何自己特殊的利益”[35]。同時,黨組織同樣需要加強自身建設以保持黨性純潔,這就需要黨的自我革命。“勇于自我革命”是我們黨區別于其他政黨的顯著標志,也是我們黨敢于突破各種現實阻礙實現社會整體的高質量發展的強大動能。十八大之后,中國共產黨通過自我革命推動社會革命,進一步加快各大國有企業的治理改革,在實踐中以點帶面,在科學理論的指導下逐步構建起堅持黨的領導、各治理主體有效制衡的國有企業治理格局。
第二,基于對黨組織自我革命屬性的研判,中國式現代化進一步給出了黨組織自我革命能夠帶動其他治理主體社會屬性發生變化的新思路。基于新古典經濟學的企業治理理論大多以“理性人”為起點思考企業治理問題,往往忽視對人的精神文化建設。在這種情況下,社會在所謂“制衡”的治理框架下運行,人的貪婪、欺詐等社會屬性更容易表現出來。而中國式現代化關注到黨組織與其他治理主體之間社會屬性的差別,認為黨組織作為能夠進行自我革命的治理主體,可以帶動其他治理主體發生社會屬性的革命。這種由黨組織自我革命帶動的各治理主體革命形成了馬克思所說的“集體力”,“不僅是通過協作提高了個人生產力,而且創造了一種生產力,這種生產力本身必然是集體力”[36]。
黨組織具有堅強的領導力量,能夠通過制度創新和黨性培養機制兩條路徑實現對其他治理主體的精神文化塑造。其一,黨組織可以通過創新有效激勵機制、責任追究制度等培育其他治理主體的責任感和擔當意識。一方面,黨組織通過建立激勵機制,能夠精準識別和獎勵真正為企業發展而奮斗的主體,從而在外部干預各治理主體主觀意識的培育,逐漸形成其以企業利益為重的擔當意識。另一方面,責任追究制度能夠保障各治理主體權責統一,有效懲治和預防各治理主體損害企業發展利益,為營造風清氣正的企業環境提供制度保障。其二,通過構建黨性培養機制,帶領其他治理主體更深刻地理解在當前發展階段需要擔負的歷史使命和責任。例如,通過探索常態化理論學習機制,督促其他治理主體學好用好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在理論學習的過程中,增強其愛國情懷、培養其創新精神等。公司法人治理結構在現實中因其機械制衡思維會引發人的奮斗精神不足等問題,而黨組織能夠通過創新責任追究制度、黨性培養機制等培育企業人的擔當精神,增強其奮斗意識。同時,黨組織的堅強領導還可以引領各治理主體建立正確思維方式,筑牢國有企業各治理主體不畏艱難的高質量發展意識。
第三,在黨組織自我革命帶動其他治理主體完成革命的基礎上,中國式現代化進一步給出了關于兩者關系的新判斷。現實世界是在處理各類關系問題從而追尋理論和實踐的平衡中向前推進的,馬克思在揭示現代社會的經濟運動規律時,所選定的研究對象就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以及和它相適應的生產關系和交換關系”[37]。就國有企業治理而言,理順黨組織與公司法人治理結構的關系至關重要。在理論界和實踐界都存在這樣的誤區:認為黨組織與公司法人治理結構互不相容。要么認為黨組織如果在企業中進行革命,將會取締公司法人治理結構;要么認為公司法人治理結構在企業治理中應當占據主導地位,使黨組織的作用弱化、虛化、邊緣化。總之,以往的觀點始終無法科學解答兩者的關系問題。究其根本,“中性論”仍在全球企業治理中占據主流地位,使大眾相信基于“理性人”起點建立的公司法人治理結構無需其他治理主體介入,就能夠達到最完滿的治理效果。
中國式現代化蘊含科學的世界觀、方法論,通過對不同治理主體社會屬性的研判可以把握其內在關系。一方面,法人治理結構是企業實現現代化發展不可缺少的管理結構;另一方面,公司法人治理結構并非“中性”,需要加強人的社會屬性建設。而黨組織沒有自己的特殊利益,其自我革命的特性能夠帶動其他治理主體的社會屬性發生改變。據此,黨組織與其他治理主體的有機融合是建設世界一流國有企業的應有之義。由于黨組織能夠進行自我革命,其內嵌到公司法人治理結構中,不是與其他治理主體形成均衡點,而是通過帶動其他治理主體的社會屬性發生改變,實現各治理主體的“有效制衡”。這種“內嵌”不是簡單的疊加,而是在把握好以下兩個關鍵環節基礎上的有機融合:其一,黨組織發揮領導核心與政治核心作用,帶動其他治理主體的社會屬性發生改變,從而保障公司法人治理結構有效運行。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堅持中國共產黨領導”[38]是中國式現代化的本質要求。在各治理主體實現權責對等的基礎上,黨組織通過嵌入公司法人治理結構,發揮把方向、管大局、促落實的作用。當前,大多數企業仍存在“約束不夠、缺乏制衡等問題”[39]。而中國共產黨具有總攬全局、協調各方的強大優勢,能夠從整體上把握和處理其他治理主體存在的問題,形成有效制衡的治理機制,激發企業治理實效。其二,黨組織通過發揮領導作用,調整各治理主體間的關系,保障各治理主體運轉協調。黨組織通過頂層設計明確各治理主體權責邊界,進一步激發公司法人治理結構的市場化經營管理優勢,推動黨建工作與生產經營深度融合,從而實現黨組織與公司法人治理結構的有效對接。
三、中國式現代化對國有企業治理理論難題解答的啟示
中國式現代化科學解答了黨組織與公司法人治理結構的關系這一國有企業治理理論難題,為國有企業治理理論和實踐創新做出了原創性貢獻。我們總結歷史經驗,創新研究思維,形成了中國式現代化關于國有企業的治理方案,完成了對國有企業治理理論難題在一般層面的解答。這一解答本質是新時代運用馬克思主義世界觀和方法論來探索國有企業治理所形成的現代性治理方案。當前,圍繞這一理論難題,國有企業治理在實踐領域已經形成了系列創新成果,學界也展開了深入研究。一些學者從國有企業現實發展角度對黨組織與公司法人治理結構的相容性進行闡發。還有一些學者初步探討了黨組織與公司法人治理結構相互融合的路徑問題。然而,國有企業治理難題中尚有多個具體理論問題未得到解答,對這些具體理論問題的進一步解答不僅為破除新時代國有企業治理領域“實踐走在理論前面”的困局提供了契機,而且在此基礎上對國有企業治理的理論與實踐形成良性互動具有重要指導價值。本文重點談這一解答對理論工作者在接下來思考如何創新國有企業治理理論方面的啟示。
第一,理論工作者需要深刻理解中國式現代化相較于“以資本為中心的現代化”方案的超越之處,據此進一步探尋中國式現代化對國有企業治理理論難題的解答思路。目前來看,既有的現代化企業治理方案仍受到西方現代企業治理理論的影響,對現代化企業治理理論的探索尚未形成充分的理論自覺。西方經濟學理論、企業理論的強大話語權使得部分人對黨組織在國有企業中的作用認識不夠深入,從而一直未能找到解決國有企業治理難題的正確路徑。習近平總書記曾指出:“一些人用西方的市場經濟理論給國有企業改革開出了許多‘藥方,但到頭來沒有幾貼能治‘病。一定的理論總是適用于一定的對象和范圍,‘亂點鴛鴦譜是要造成嚴重后果的。”[40]在很大程度上,“以資本為中心的現代化”是導致國有企業治理理論難題出現的重要原因之一。在西方現代化理論的指導下尋求解決方案,我們只能短暫地解決表面現象帶來的問題,只能夠探索出治標不治本的解決路徑。中國式現代化要求以馬克思主義的世界觀、方法論重新看待西方的經濟學理論、企業理論,指引我們突破以往理論的束縛,對其進行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這就要求廣大學者們細化研究、深入推進,從本質層面推進黨組織與公司法人治理結構有機融合的相關研究,重新審視黨的領導與企業治理之間的關系,進而實現國有企業治理理論的創新突破。
第二,國有企業治理理論問題應聚焦為黨組織與公司法人治理結構的關系問題。關于進一步創新國有企業治理理論所需要解決的問題,學界多聚焦為員工雇傭保障問題[41]、企業與國家同頻共振問題[42]、企業防范化解重大風險問題[43]、黨組織如何參與企業發展問題[44]等。對這些問題的解答,本質上都繞不開黨組織與公司法人治理結構的關系問題。從歷史角度看,我們充分挖掘社會主義發展史與各國有企業發展史中對國有企業治理理論難題的探索成果,總結各類經驗教訓,找到現代企業治理理論難以解答并且制約國有企業治理的關鍵問題,將其確定為黨組織與公司法人治理結構的關系難題。這一關系難題是各歷史階段研究和解答國有企業治理問題的前提。在新的歷史條件下,國有企業治理理論創新離不開對這一關系難題的解答。因此,國有企業治理理論難題應聚焦為黨組織與公司法人治理結構的關系難題。中國式現代化對這一關鍵難題的確定和解答是我們在實踐探索中形成的重大理論突破,促使學者、企業家們愈發重視黨組織和公司法人治理結構之間的關系,主要回答“黨的領導和公司治理的有機融合”[45]“法人治理結構視角下完善黨的領導”[46]等問題,進而推動著學界對黨組織在國有企業治理中發揮作用的情況、黨組織與公司法人治理結構融合的程度及存在的問題展開深度思考。
第三,國有企業治理理論創新需要關注不同治理主體的社會屬性。當前學界對于國有企業治理理論的創新性研究在一定程度上仍未能完全打破西方傳統學術框架。當前對國有企業治理理論的研究大部分是以西方現代企業制度為對象,以西方企業治理理論為內核,忽視人的社會屬性。西方創新的一些治理理論雖然對文化、心理等因素進行了關注,但是沒有上升到社會意義上來探討這些屬性的問題,仍將治理主體當作一個孤立的原子來看待。這就導致在探討黨組織和公司法人治理結構的關系難題時,這些治理理論往往從主體間相互制衡的角度出發,以“零和博弈”的思維來看待兩者之間的關系,極易得出二者“非此即彼”的答案。在現實企業治理中,就會造成兩者孤立運行的狀態。因此,國有企業治理理論需要關注不同治理主體間的社會屬性。中國式現代化從各治理主體不同社會屬性出發,對黨組織和公司法人治理結構進行科學研判:正是因為黨組織具有自我革命的屬性,能夠嵌入公司法人治理結構之中,所以它才能帶動其他治理主體的社會屬性發生改變,從而推動形成有效制衡的公司法人治理結構。中國式現代化為學者們推進國有企業治理理論創新提供了新的研究方向,為全面思考現代化過程中國有企業治理方案提供了重要指引。
第四,國有企業治理理論創新應以調整不同治理主體的社會關系、從而實現國有企業高質量發展作為取向。現代企業治理理論很大程度上受到西方傳統學術框架的影響,在這一框架下分析國有企業治理理論難題時,容易忽視治理主體的社會關系,無法從根本上理解黨組織與公司法人治理結構的關系,只能就問題談問題。一方面,部分現代企業治理理論從“機械制衡”思維出發看待各治理主體之間的關系,他們往往將企業治理問題的出現歸咎于治理制度設計的缺陷等外部因素,難以從真實的社會關系出發定位企業治理理論的關鍵難題。另一方面,就治理手段而言,正是因為從抽象意義上理解各治理主體之間的關系,現代企業治理理論供給的治理手段往往困囿于表面問題的解決。比如面對內部人控制、一股獨大等問題,這一理論認為加強外部監管就能維持治理主體間的制衡,但是,由于未能找到問題的根本癥結,這一理論無法避免在現實中引發新的問題,例如“合謀”現象的產生。在探索國有企業治理理論難題的過程中,我們實現了兩個“一以貫之”的重大理論創新,但是在具體實踐上的探索仍然不足,這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國有企業治理理論的推進。究其根本,在于黨組織內嵌到公司法人治理結構這一理論成果的現實落地問題。中國式現代化在對各治理主體社會屬性的科學把握與認識的基礎上,進一步明確了黨組織與公司法人治理之間的正確關系,要求將黨的領導落實到企業治理的現實實踐中,發揮黨對其他治理主體的引領作用,激活各治理主體在決策、執行、監督等關鍵環節的治理優勢,實現“二者相加大于二”的效果,有效推動企業實現高質量發展。中國式現代化提供了國有企業治理理論創新的新研究視角,推動學者們關注不同治理主體間的現實社會關系,以實現高質量發展為取向進一步創新現代國有企業治理理論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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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Implications of Chinese-style Modernization for the Theoretical?Challenges of State-owned Enterprise Governance
LIU Xingang
(School of Marxism, Beijing Institute of Technology University, Beijing 100081, China)
Abstract:? Throughout the history of state-owned enterprises in socialist countries,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Communist Party organizations and other governance entities has posed a persistent challenge to state-owned enterprise governance. Addressing this issue has remained a crucial aspect of the long-term exploration of state-owned enterprise governance theory. Drawing on its unique national conditions, China has sought to transcend this challenge by consistently adhering to the principles of “the Partys leadership over state-owned enterprises” and “establishing a modern enterprise system” to provide guidance for the reform of state-owned enterprise governance. The 20th National Congress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s report on Chinese-style modernization offers a more comprehensive and in-depth response to this longstanding issue in governance theory, while also proposing new requirements for building a modern enterprise system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In contrast to the traditional perspective that the Party organizations and corporate governance structures are incompatible, Chinese-style modernization first examines and evaluates the social attributes of these two entities, then re-evaluates their relationship, and ultimately analyzes the role of organic integration between the Party organizations and corporate governance structures. This response offers important insights for innovating governance theory of state-owned enterprises, including research questions, research directions, and research perspectives, and plays a crucial role in promoting the development of world-class enterprises.
Key words:Chinese-style modernization; State-owned enterprises; Governance;“Two Always”
(責任編輯孫俊青;責任校對劉永俊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