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學童話城堡里的守望者

范琪

王艷著，河南省濮陽市清豐縣高堡鄉英滿城小學教師，2017年獲“馬云鄉村教師獎”，2019年被評為“全國模范教師”，同年獲“桂鑫·南懷瑾鄉村教師計劃”特別榮譽，2022年獲“國家級基礎教育教學成果”二等獎，著有《好玩的數學奇遇記》《數學如此好玩》等。

“百花谷里，麻姑家的24個雞寶寶在空中跳起飛行舞，他們邊唱邊跳，時而4人1排排成6排，時而6人1排排成4排，時而3人1組圍成8個圈，時而8人1組圍成3個圈，最后以頭頂頭疊羅漢的造型定格結束……”河南省濮陽市清豐縣高堡鄉英滿城小學的課堂上，王艷著正繪聲繪色地給學生講著“百花谷”的數學故事。

高堡鄉位于清豐縣境東北部，處于黃河沖積平原，這里的土層深厚而平實，孕育出本地人淳樸踏實的品格。出生在這里的王艷著，早已把自己的根系深深扎進這片土地。鄉村教育二十余載，王艷著堅持以一段段生動活潑的童話故事活化枯燥乏味的數學知識，她以故事情節為磚瓦，為身邊的孩子建造出一座童話城堡，帶領他們放飛夢想、眺望遠方。

數學教學也可以“講故事”

23年前，王艷著中師畢業被分配到高堡鄉英滿城小學。彼時，全校共有將近三百名學生，是如今的兩倍多，算上校長在內一共有8位教師，同時任教幾門學科是村小教師的工作常態，從上崗到現在，王艷著教過除了英語之外的所有學科。

一次偶然的機會，濮陽市教育局邀請江蘇省數學名師華應龍來當地講示范課，作為學校最年輕的數學教師，王艷著被派去市里觀摩學習。在講三年級《年月日》這節示范課時，華應龍當場講了一個“二月為什么是小月”的故事，讓王艷著和現場的學生都聽得十分入迷。“當時我特別激動，沒想到數學知識還可以講得如此有趣。”用王艷著的話講，曾經自己與身邊的教師都認為數學課堂就應該是理性枯燥的樣子，每當有鄉教育組領導來聽課，也從來不會選數學，因為他們覺得數學課沒什么可聽的。

回校當天，王艷著就模仿起華應龍老師上課的情景，開始隨口編一些小故事給學生聽。之所以說是“隨口編”，是因為王艷著要根據學生的反饋隨時調整故事的走向，很難套用提前備好的內容，而且當時沒能記錄下這些情節，很多故事便只停留在口頭層面。

2012年，高堡鄉西侯小學抽調王艷著任教三年級語文。經過幾天的相處，她發現該校學生很少讀課外書，也沒有養成勤閱讀的好習慣，雖然缺乏語文教學經驗，但王艷著覺得，這就是幫助學生進一步學好語文的突破口。于是，每天午休時間，王艷著都會準時讀書給學生聽，不僅讀一些成名作家的作品，也讀自己平時創作的數學故事。令她沒想到的是，學生對自己寫的故事更感興趣，使她備受鼓舞。在日復一日的瑯瑯書聲里，王艷著自身的閱讀量也增加了不少，為之后創造更多有意思的數學故事打下了扎實的基礎。

重新回到英滿城小學，王艷著繼續任教三年級數學課，她不斷探索數學故事的創新與運用，注重從生活取材，把之前三言兩語就講完的小故事建構成骨肉更為豐滿的大故事，以更加完整的方式串聯起每個想要傳遞的知識點，進而貫穿整個課堂。一次，王艷著在網上買了11只小螃蟹，用水盆養在班里，讓孩子細心觀察它們的生活狀態，班上11個孩子都興奮極了，覺得這些小螃蟹代表了他們每一個個體，還有學生特意跑來辦公室告訴王艷著，他看到小螃蟹藏身在水下的泥沙里吹著泡泡，形成的洞孔像一個微型的火山口。后來在講“8的乘法口訣”時，王艷著就講起了“螃蟹一家人”的童話故事：一只螃蟹8條腿，兩只螃蟹16條腿，三只螃蟹就是螃蟹媽媽、螃蟹爸爸和螃蟹寶寶……王艷著邊講邊在黑板上用加法做運算演示，自己還扮做螃蟹的樣子橫著走路，不時用手比畫成螃蟹的鉗子來抓新的螃蟹。臨近故事結尾，王艷著請學生到講臺上總結乘法算式和口訣，整節課下來孩子們都帶著滿臉的驚喜。

好的教育往往不留痕跡

2006年，王艷著迎來女兒媛媛（化名）的降生。從媛媛兩歲多開始，王艷著就每天為她講一個睡前故事。隨著女兒漸漸長大，王艷著發現，孩子很喜歡模仿故事里的人物，于是，她就悄悄把一些為人處世的道理編了進來。記得媛媛六歲練習寫字時，總喜歡把橡皮扎得千瘡百孔，王艷著就寫了一個《貝貝和橡皮公主》的故事，梗概大致是：貝貝買了一塊橡皮，恰好是橡皮王國的公主，因為貝貝的計算失誤，橡皮公主依次失去了戒指、項鏈、耳墜、皇冠、外套、魚尾裙，為了幫助橡皮公主找回這些東西，貝貝和它一起踏上了前往橡皮王國的旅程。一路上，他們結伴攻克了許多數學問題……聽了這個故事，媛媛感到有些愧疚，也漸漸懂得了應該愛惜文具的道理。

從女兒的反應中，王艷著看出了德育在童話故事里潛移默化的巨大作用，便嘗試將更多德育元素滲透進數學童話。但在部分家長看來，包含童話故事在內的外界內容都只能給孩子正向引導，這樣才能讓他們在模仿中習得優秀品質，因此，有人對王艷著數學故事里的部分負面情節提出了異議，比如《壞脾氣的游戲機》里的打人情節是否設計得太暴力，《四胞胎兄弟來做客》里小狐貍怎么能把蘋果核扔在地上……但王艷著覺得，孩子看到的一切不會是一個完全屏蔽不良行為的“真空”環境，重要的是家長和教師怎樣以恰當的方式引導，幫助他們形成正確的是非觀，而好的教育往往不會留下太多痕跡，因此沒必要太過約束。比如，王艷著曾在一年級上冊《用一一對應的方法比較大小》一課中編過一段小狐貍們因為小汽車數量不能均分便打起水仗的情節，停水后，還有小狐貍提議用池塘里的水打水仗。講到這里，就有孩子大聲說道：“打架是不對的，去池塘取水也很危險！”王艷著肯定了孩子的回答，還借此契機對他們進行了安全教育。

想象力比知識更重要

每次動筆寫數學故事前，王艷著都會在草稿紙上先寫一句“想象力比知識更重要”。從教以來，王艷著看到太多學生有過厭學表現。在她看來，這是教育大環境中，部分家長過分注重成績、忽視孩子想象力培養釀成的后果。“除了師資力量和教育硬件設施方面的明顯差異，城鄉的家庭教育水平也差距懸殊，很多家長長期在外打工，在子女教育上時常缺席，且大多只關注孩子的考試成績。”王艷著談道。

拿當前部分鄉村地區的幼兒教育舉例，很多孩子在幼兒園就學完了一年級上冊的全部內容。“這就是家長期望看到的結果，如果有的幼兒園不走小學化這條路，家長就會把孩子送到其他園所，久而久之這所幼兒園將無法繼續生存下去。”

幼兒階段的超前教育，加上小學教師刷題式的提分手段、枯燥的課堂呈現，讓孩子漸漸形成了“數學基本等同于計算”的認知，好似只有幾分鐘內完成多少道數學題才算是學習。“可是，分數真的那么重要嗎？”這個問題，王艷著思考了很多年，她堅定地認為，過分追求成績，會給孩子帶來更大的學習壓力；把學習物化為刷題，將剪掉知識與生活的有機聯結，導致孩子不能學以致用；以成績為目標的激勵方式，也將抹掉孩子的學習成就感，讓他們不明白自己究竟為何而學。

與學生聊天時，王艷著聽過太多“學習就是為了考大學”這樣的話，聽到這樣的回答，王艷著往往會緊接著追問一句“考上大學然后呢？”，孩子們便沉默了。每次聽到這里，王艷著都想著該如何解決這個問題。

后來，有記者了解到王艷著的數學童話，想要將這些內容出版成繪本。借著這個契機，王艷著抱著試一試的態度，申請去教一年級，用自己編寫的數學繪本故事給孩子們上數學課。“雖然大部分孩子學過里面的知識點，但他們對繪本里的數學故事很感興趣，就可以在故事里學著運用，個別零基礎的孩子也能在故事里愉快地學習新知。”

王艷著始終深信“親其師信其道”，課間經常與學生打成一片。在以數學童話故事為載體的點滴相處間，王艷著也收獲了孩子的信任。一次，同鄉小里屯小學的一位教師邀請王艷著去給孩子上兩堂數學課。教室里除黑板和粉筆外再沒有其他教學工具，王艷著只好“樸素地”介紹了幾個簡單的繪本故事，課下，班主任和王艷著說，很少能看到孩子學得這樣專注。王艷著臨走時，孩子們意猶未盡，有的來和她握手，有的繞著她不停地轉圈。兩星期后，王艷著如約帶孩子們手撕了一副七巧板，這一次，她還帶來了四十多本書，王艷著說：“這些都是留給你們的。”沒想到一個小女孩立即開口喊道：“書拿走，你留下！”第二次臨走前，王艷著還和全班12個孩子合了影，他們又喊道：“照片走，你留下！”王艷著坦陳：“臨場講的那些數學故事算不上精彩，有的甚至還有頭沒尾，我想，這就是故事的魔力，能夠一下子激發孩子對課堂的興趣，并拉近師生之間的距離。”

從“一間教室”到“一座城堡”

2017年，王艷著獲得了“馬云鄉村教師獎”，此后便不斷有學校或機構請她為邊遠鄉村的孩子線上授課。每次收到這樣的邀請，王艷著幾乎“來者不拒”，自2019年起，她陸續為新疆、西藏、甘肅等地的孩子講過數學故事課。每次開課，王艷著需要和其他教師合作，共同完成持續一學期的十幾節課堂。因為白天要完成班內既定的教學任務，王艷著需要騰出晚上的時間和同事磨課，再利用白天的排課間隙在家與學生連麥。也有城里學校向王艷著拋出橄欖枝，但王艷著說“去了就沒時間接著寫新故事了”。

最近幾年，隨著自身受到的關注越發增多，王艷著還組建了一個微信群，向全國各地感興趣的教師分享編寫和講好數學故事的技巧。在她看來，完成一個數學故事首先需要做到兩點。一是懂孩子，了解孩子的喜好；二是多讀書，積累輸出的素材。有了這兩點做基礎，才能更好地進入搭建具體故事框架的環節。王艷著創編數學故事前，首先會參考學生的易錯題和教學重難點，從而確定故事想要講授的知識點，之后強調，可以圍繞相關問題創設故事角色。一般而言，一個數學童話最少要有兩個角色，一個用來表現孩子常犯的錯誤，另一個用來代表標準答案，動植物、孩子的同齡人以及被賦予生命的稀奇物件，都是能夠激發孩子興趣的常見角色類型。在構造故事情境、編寫故事結尾、給故事命名時，教師也無須給自己設太多限制，溫馨浪漫、天馬行空、幽默詼諧等風格場景都可以，只要能在注重生活化、故事性的同時，做好數學知識的遷移，讓孩子輕松識別其中的知識點即可。講述時，教師要注意為孩子營造參與感，用聲情并茂的語言、豐富的肢體動作描繪故事，并隨著師生互動的推進隨時調整情節的走向。

在王艷著的指導下，已經有一部分教師能夠寫好類似的數學故事。看著大家的優秀作品，王艷著欣慰不已，她覺得自己仿佛看到了“一間教室”漸漸變成“一座城堡”，讓越來越多的種子在數學童話故事里萌芽。

從英滿城小學向南望，是一望無際的田野。在王艷著的印象里，眼前的這片稻田和二十年前沒什么太大區別，只是如今看它的孩子少了許多。或許部分鄉村學校的沒落已經成為難以改變的事實，也不知會在某天，某所村小忽然就消失了，但王艷著依然希望，自己能在數學童話故事的城堡里做一位忠誠的守望者，與更多鄉村學子共同篤信一個奔向美好未來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