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宇潔
著名學者劉保昌的專著《地域文化視野中的兩湖現代文學研究》從五四新文化運動開始研究,打通了現代與當代,避免了時間的割裂,尊重了文學發展的連貫性;將湖南和湖北合并為整體感覺文化區,打破了僵化的省域劃分標準,強化了地域人民的文化心理認同,打開了文學討論的空間。面對兩湖地區浩如煙海、燦若繁星的作家和文學作品,作者采用了截取歷史橫斷面式的三大板塊結構,在時空坐標中精準定位,深入開掘兩湖地域的文化心理及其歷史流變,注重從文本出發,挖掘文學作品的審美價值以及作家獨創性的文學史價值,系統地分析了兩湖地區現代文學的美學風格和思想價值。
一.民族本位的研究立場
自20世紀以來,西方文化強勢入侵,以西方理論為指導的文學研究與批評層出不窮,而劉保昌的新著《地域文化視野中的兩湖現代文學研究》注重歷史傳統的賡續,從文本出發展開文化闡釋和文學解讀,發掘民族文化的精魂與地域文化的現代價值,體現了學術研究的“中國化”立場。
首先,該書避免以西方理論剪裁中國現代文學作品和文學現象。西方理論中的“現代化”被定義為從傳統轉向現代的社會變革歷程,這種現代化實際上是建構在時間概念之上的,傳統被視為舊的、落后的,現代的被視為新的、先進的,這種線性的邏輯本身就是有問題的,它將優劣的評判標準單一化了。此外,現代化的發生是先從西方開始的,所以,現代化理論的話語權長期以來一直被西方所壟斷,“現代化就是西方化”的話語陷阱對近代以來的中國產生了巨大影響。而劉保昌并未將目光放在線性時間的角度去梳理兩湖地區的文學,也沒有按照歷史進化的邏輯去闡釋中國現代文學的發生與發展,而是從地域空間的角度切入,橫向比較地域文化下所呈現出的異彩紛呈的文學現象,這樣一來,就有效規避了“以理論牽引文學現實”的失當,同時,也面對豐富燦爛的地域文學書寫發掘獨特的民族文化基因和民族文化記憶。
地域文化的形成是基于當地的氣候、地形、河流等自然要素以及由此所形成的民俗、文化等人文要素,這就決定了在地域文化視野中的研究從一開始就打上了深深的民族烙印。誠如樊星先生所言,“相對于變幻的時代風云,地域文化顯然具有更長久的(有時甚至是永恒的)意義。——它是民族性的證明,是文明史的證明。”[1]當現代化的浪潮沖擊著傳統文化之時,是地域文學扛起了守護中華民族共同記憶的大旗。劉保昌守住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根基,探尋出了兩湖地區現代文學中貫穿的一條“楚文化”的根脈,并在兩湖文學的現代性轉化中總結出這條“楚文化”的根脈在后來的歷史發展中演化出了兩個精神方向:一個是“熱心向洋、九死未悔的外向進取精神”,一個是“冷眼觀世、思辨自適的內向掘進精神”,這兩種精神共同影響了兩湖作家的文學創作風格及民族情感表達。兩湖的現當代文學延續了以屈原為代表心憂天下的入世文化和以老莊為代表的清心自適的莊禪文化這兩條文化脈絡,一方面是經世致用、積極進取的人生態度,另一方面則是追求自然、超脫達觀的人生態度。楚地文學在歷史中積淀下來的熱切進取、上下求索、冷眼觀世、思辨自適的精神依舊薪火相傳,強化著楚地人民的文化心理認同和民族共識。可以說,劉保昌從地域文化的視角切入,實際上也是在探索文學書寫塑造與顯揚民族文化品格的可能。
該書沒有簡單地把文學作品處理為文化詮釋的樣本,而是追求文學解讀與文化闡釋的深層互滲。該著基于歷史文化的長期積淀對人們文化心理所造成的深刻影響,進而分析其帶來的具有獨特地方文化色彩的文學審美取向。劉保昌立足于文學文本,做了大量文本細讀的工作,分析了地域文化特性給作家創作帶來的影響,文學作品中所傳達出的審美意蘊和精神文化內涵與地域文化間的關聯,還深入探討了地域文化與現當代文學的相互作用與互動關系,乃至地域文化對現當代文學轉型的作用等問題,力圖構建一部兩湖地區的現當代文學史。地域視野下的文學研究不僅提升了民族文學的獨特魅力,還增強了民族文化的精神深度,凸顯了兩湖現代文學的民族特色。
二.整體性的文學史觀
在確定研究范圍時,劉保昌將湖南和湖北看成一個整體,創造性地提出了“整體感覺文化區”這一概念,突破了地域文學研究形成的傳統,既避免了按照省域行政區來劃分的機械與固定,又彌補了按照南北方或者東西方劃分的泛化與籠統,打開了文化研究的視野,形成了新的研究框架。“整體感覺文化區”概念的提出,充分反映出了劉保昌整體性的文學觀念與開闊的研究視野。
“整體感覺文化區”不同于自然地理區劃和政治行政區劃。地理事物的變化非常緩慢,滄海桑田的流轉放在人類歷史的坐標軸中是相當漫長的一段,因此,自然地理區劃具有固定性。相對來看,王朝的更迭瞬息萬變,歷史的發展一刻不停,人為設定的行政區劃也隨之不停地發生變化,因此,行政區劃則具有多變性。而“整體感覺文化區”既不是按照大山大川這樣的自然地理要素進行劃分,也不是按照人為的管轄與統治進行劃分,而是按照人們的文化心理共識來劃分的。所以它的邊界也不是明確和清晰的。此外,“整體感覺文化區”還要區別于根據文化特征劃分的形式文化區和根據政治、經濟等社會功能劃分的功能文化區,感覺文化區是根據人們的文化心理認同而劃分的。“由地理的、政治的、經濟的、歷史文化的、社會習俗的等層面的共性,凝聚成相對穩定的地域文化認同,才是構成整體感覺文化區的核心精神”[2]。因此,感覺文化區的邊界是模糊的和相對穩定的。
劉保昌將楚文化的總體精神提煉為了“熱心向洋、九死未悔的外向進取精神”和“冷眼觀世、思辨自適的內向掘進精神”,這些精神在兩湖區域現當代文學中的許多革命小說和歷史小說中都得到了充分的展示,同時楚文化中的巫術、民俗、傳說、方言等也滲透到了文學作品的字里行間,凝聚著兩湖人民的文化心理認同。雖然從地理區域劃分的角度來看,感覺文化區與形式文化區、功能文化區的范圍大致重合,但是感覺文化區這一概念更加強調人的心理感受,而非宏觀的政治、經濟和社會功能,這也體現了學者以人為本的學術立場。
湖南和湖北之所以能被劃定為同一個“整體感覺文化區”,就是因為以楚文化為主導的湖湘文化凝聚了兩湖人民的文化心理共識。兩湖地區從歷史上就共同屬于楚地,積淀了共同的歷史文化傳統,讓人們產生了文化認同感。湖泊星羅棋布,群山層巒疊翠,共同的生存空間帶給了兩湖人民依山逐水而居的生命體驗。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不論是口啖之食,還是目及之景,不論是地方風物,還是民間風俗,它們都讓同一地區的人們形成了一個“生存共同體”。當這些共同的文化心理和相似的生存體驗進入到文學文本當中,就會呈現出一幅幅帶有濃烈地域色彩的風情畫,正如樊星教授說的,“地氣不同,則民風有異;民風有異,則文風也迥異”[3]。可以說,兩湖的地理風貌極大地影響了該地地域文化特性的生成,同時也決定了作家的“見”與“不見”,決定了作品中自然意象的選擇與呈現,這也使得兩湖文學具有了共通性的審美呈現、精神內涵和思想表達。
三.具體化的文學批評
盡管兩湖文學在文化心理認同上具有一致性,但是楚文化主導下的兩湖地域文化始終不是均質的,是存在內部差異的。劉保昌在兩湖文學的整體關照下又注意到了其中的特殊性,他意識到了兩湖地域的歷史文化是豐富且復雜的,于是根據文化形態的差異,將其分為了西部、中部、東部三個不同的文化區。此外,不同作家對同一地域的書寫在文本風格、表現形式和思想內涵等方面也千差萬別,而劉保昌極為關注兩湖作家的藝術個性,著重探索地域共性表象之下“眾聲喧嘩”的文學個性化現象。
兩湖西部處于相對邊緣的位置,少數民族眾多,風光旖旎,其中桃花源的傳說為眾人稱道,這一地域的文學書寫以沈從文為中心,呈現出自然、野性的文學審美特征。在這一部分,劉保昌選取了以沈從文為核心的一眾少數民族作家,對他們的文學創作特點及文學史價值展開了論述。劉保昌尤為關注沈從文創造出的“邊城世界”,認為他在文學作品中營造出了武陵地域獨特的審美空間,再現了自然生命的形態,其在現代文學史上的重要價值很大程度上在于開創了抒情小說這一文體。李傳鋒擅長在動物形象中寄托人文主義關懷,關注當下發展的問題,具有鮮明的時代精神。女作家葉梅則走出了一條鄉土文化小說寫作之路,其作品中充滿了土家族的民間傳說和民族文化符號,極具民族特色。孫健忠在將魔幻現實主義融入到民族書寫的道路上不懈探索,力圖構建一個土家族的神魔世界。與之相對的蔡測海則以土家族的歷史和現實生活為素材進行小說創作。黃永玉的《朱雀城》沿襲了古典小說的敘事傳統,打造了一個記憶中的“故鄉”,一個虛空的幻象。雖為土家族作家,田耳卻沒有像大多數作家那樣展現自己的民族身份,反而有意淡化其民族性,他的“邊城書寫”繼承了沈從文唯美抒情的傳統,表現出了沉靜內斂的敘事風格。回族作家馬笑泉的散文和小說將巫地傳奇融入其中,極具想象傳奇色彩。古華筆下的芙蓉鎮和葉蔚林的筆下的木蘭溪都頗具瑤族地方風情。
兩湖中部的地域書寫雖然少了一份邊地的奇幻與神秘,但是卻傳承了自古而來的楚文化的精髓。黎錦明的小說中“很少鄉土氣息,但蓬勃著楚人的敏感和熱情”[4]。葉紫的小說“是一種源于生命內在體驗的青春書寫”[5],對地域文化風景的描寫讓小說呈現詩化的審美風格。周立波小說的最大價值則是從日常生活的角度展現鄉土風俗,創作出了我們時代的一部風俗文化史。曉蘇著力將油菜坡建設成自己的“文學根據地”,他對油菜坡的敘寫不僅閃耀人性溫暖的光輝,同時也揭露了世情的悲涼,體現出國民性批判意識。此外,曉蘇文學創作的另一個突出價值在于他對民間故事文體的創造性轉化。劉保昌還細致地關注到先鋒小說家呂志青作品中的地域空間結構,這是基于其生活環境所設置出的三層空間組合,呈現著現代人精神生活的困境。陳應松的突出特征是跨地域書寫,不同的地域文化面貌在他的筆下融合,形成了具有共性的精神故鄉。劉繼明書寫鄉村、書寫底層,其中飽含著他無處安放的鄉愁。劉詩偉的長篇小說《南方的秘密》以民間傳奇的話語方式書寫了江漢平原的社會風俗史,蘊含著哲學的思辨,揭示著歷史的真相。同樣也是書寫江漢平原的地域歷史,達度的作品卻更具真實性與現場感,是對江漢平原水鄉生活整體性、全景式的再現。
兩湖東部的地域書寫既包括了洞庭湖、汨羅江、黃梅、大冶等地區的鄉村書寫,還包括了武漢和長沙的城市書寫。劉保昌依據“文化根據地”的不同對作家進行劃分,發現其作品中獨特的審美風格。彭家煌的作品具有鮮明的洞庭地方色彩,彭見明的作品展現了田園牧歌式的鄉土風俗畫卷,講述了地域人物傳奇故事,韓少功的尋根小說尋找的是汨羅這一文化之根,廢名則在黃梅文化的影響下進行著蘊含佛禪文化的詩意寫作。從大別山到圣天門口,劉醒龍尋到了自己的文學根據地,打造以小鎮為中心的楚文化精神空間,詩人田禾則在大冶創造了一片自己的詩歌鄉土。女作家林白在小說中構建了“王榨”這一文化地域符號,呈現該地原生態的人、事和歷史,其創作美學風格也由于書寫對象的地域轉移而發生了巨大變化。池莉的武漢市井書寫分別以里份、大院和吉慶街為據點,展現武漢的市民精神和民間風俗文化。何頓與何立偉的長沙書寫則刻畫了一批長沙“新市民”形象,展開了一幅長沙市民的生活畫卷。
從大的文化空間上看,劉保昌沒有將楚文化主導的兩湖地域文學一概而論,具體情況具體分析,細化出了三個局部的文化小空間,總結出了以少數民族文化為主要特色的西部邊地文學,傳承楚文化精髓的同時又深挖現代精神困境的中部文學,以及融合鄉村書寫與城市書寫的東部文學。從作家個體的文學創作上看,劉保昌充分關照了創作主體的個性化表達。同樣是土家族作家,孫健忠構建了一個魔幻的土家族世界,而蔡測海則呈現土家族的現實世界;葉梅的作品中充斥著土家族的民族符號,而田耳則有意淡化土家族的民族色彩。同樣是書寫江漢平原的歷史,劉詩偉運用傳奇式的話語揭示歷史的真相,而達度則用真實的語言書寫著生活的現場。劉保昌將每位作家和他們的“文學基地”關聯起來,針對作家知人論世,展開具體化的文學批評,深入論述了地域對作家創作的影響以及作家賦予地域的文化色彩。
四.鮮明的歷史意識
劉保昌以時空交織的知識架構開展兩湖地區現代文學的研究,揚棄了以往文學史研究中常見的以時間發展為順序的編排體例,轉而用文化空間來劃分文學版圖,進行了一次新的文學史研究范式的實踐,打通了時間與空間,史學與文學的通道。作者對兩湖地域進行了歷史溯源,關注文化基因的流變,尋找兩湖文學的歷史根脈,發現了兩湖現代文學對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與創新性呈現。同時,他還尤為關注現代作家如何看待和書寫歷史以及透過歷史如何關照當下,展現現代人的生活狀態與精神困境,具備學者的時代關懷。
劉保昌先對構成兩湖地區現代文學共同根基的楚文化進行了歷史溯源。從上下求索的屈原到理學的集大成者王夫之,再到“開眼看世界”的魏源,那種憂國憂民的情懷和經世致用的精神薪火相傳、一以貫之,成為了楚地的文化傳統,也深深地影響著兩湖地區作家的文學創作。其次,傳統的楚文化進入到現代文學以后,又實現了自身的創造性轉化,重新煥發了生機與活力。近代以來,楚文化的精神又被灌注到了兩湖作家的文學創作中,在經由現代文學觀念和現代審美精神的打磨以及表現場域和意義空間的重塑以后,實現了傳統文學的現代性轉換,作品中同時呈現出了熱切進取和冷眼思辨的精神張力以及神秘而瑰奇的楚地巫風色彩。
在梳理五四時期以來兩湖地區歷史題材的文學作品時,劉保昌拉出了一條從政治到文化再到人性的線索,由外而內地探尋人的心靈皈依,這契合了中國現當代文學的總體發展走向,反映了作者深刻的歷史意識。在救亡壓倒啟蒙的20世紀40年代,兩湖地區的歷史書寫中政治形態占據主導地位,作品中總是不約而同地出現屈原這一典型的文化形象,以此來宣揚壯懷激烈的愛國情懷和堅貞不屈的民族氣節,鼓舞人們投入到救亡圖存的愛國運動中去。政治形態下兩湖現代文學的歷史書寫既是對傳統家國情懷的現代化演繹,同時也是現代知識分子以文學報國的文化實踐。1950年代開始,以李六如的長篇歷史小說《六十年的變遷》為界,兩湖現代文學的歷史書寫從政治形態開始向文化形態轉型,出現了越來越多的傳遞先進思想文化的作品,其中尤以歷史文化散文為甚。進入21世紀以后,兩湖地區的歷史書寫進入了人性形態,作者更多關注人性的力量與人性的變化,逐漸從宏大的歷史敘事中走出來,開始關注到個體的命運和生活經驗,在還原歷史的同時,也在日常生活中發掘人性光輝。
劉保昌在研究兩湖地區的歷史書寫時,做到了宏觀與微觀相結合。從宏觀上鋪展開兩湖文學歷史書寫的整體面貌后,作者又集中選取了幾部有代表性的文學作品,從微觀上切入,具體分析作品的文學史價值。他指出了映泉的《鳥之聲》在歷史小說文體創新方面的獨特價值,將《故事新編》的文體模式引入到歷史小說中,采用了民間化、平民化的史識觀念去重述楚國史,塑造了一批生動的楚國人物群像。他還對比分析了伍子胥題材的多個文本,得出了“題材選擇上的‘重復,正是文化創新的基礎;歷史總是如同云遮霧罩的匡廬,等待著有志者一逞身手作‘遠近高低各不同的嶄新闡釋”[6]的結論。熊召政的《張居正》著力還原了明朝歷史的真實面貌,其中豐富的背景知識和精彩的地域文化呈現值得稱道。唐浩明的《曾國藩》則飽含作家真實的人生體驗,具有強烈的兩湖文化認同感。
五.發現性的學術視角
不同于其他的地域文學的研究,劉保昌的《地域文化視野中的兩湖現代文學研究》更加注重文本的審美價值和作家獨創性的文學史貢獻。作者關注到了一些既有文學史中鮮見的文學現象,立足于文本展開實證性的研究,通過文本細讀,發現性地挖掘作品獨特的文學史價值,開拓了學術研究的視野,突破了現代文學史敘述的某些“陳見”。
首先,該書打撈起了少數民族地區文學和偏遠山區文學等邊緣性文學,豐富了兩湖現代文學研究的多樣性。從李傳鋒的《白虎寨》中,可以看到深山野寨中土家人的真實生活,在《活喪》中能夠了解到了跳活喪這一土家族的傳統民俗。葉梅的《歌棒》《青云衣》等小說還保留了許多諸如山歌一類的民間口頭文學,這對于保護民間文化遺產意義重大。這些邊緣性文學涉及了邊遠地區的地理風光、自然風物、民風民俗、傳奇掌故、方言歌謠等方方面面,向讀者展現了一幅幅風光旖旎的地理山水圖和一幅幅情態各異的地方風俗畫,讓讀者在閱讀文學作品的過程中更加深入和全面地了解一個地域的風景、歷史、文化,乃至當地民眾的精神面貌和文化心理。濃厚的地域色彩增添了文學藝術表現的獨特性和內容呈現的豐富性,給讀者提供了與以往不同的審美體驗。
其次,作者分辨了具體文本中關于地域文化的經驗性書寫與想象性書寫,挖掘了巫文化中的想象性元素,發現其審美價值。葉梅的小說帶有濃厚的巫文化底蘊,將其中不乏對跳喪、山歌、女兒會、梯瑪法事等民俗事項的描寫。在敘述覃老大的故事時,葉梅靈活地將他死后靈魂的“后設”視角和“現時”視角交織使用,這與巫文化中的生死觀息息相關。熱烈而狂放的楚騷文化在豐富瑰奇的想象中表現出強烈的浪漫情調的藝術感染力,讀來大膽、狂放、強悍,如同奔流的汨羅江一般激昂澎湃。楚地民間長久以來奉行神秘莫測的巫文化,萬物有靈、天人交通、同感遷移等思維方式已深深刻入楚人的文化基因中,而這種巫性思維直接影響到了楚地作家的文學創作,在民間傳說、歌謠、諺語、民俗事項中呈現出濃厚的巫文化色彩。
最后,劉保昌從城鄉視角、市井視角、生態視角等新的視角介入,重新發現了兩湖地區作家作品的文學價值。比如,在論及沈從文的文學價值時,劉保昌發現了《三三》中體現出的城鄉二元對立,這與沈從文以往構建的唯美的湘西世界大相徑庭。“尋根”文學代表韓少功的文學價值也不僅僅在探尋民族文化之根上,作者注意到了他的散文《山南水北》中所展現的農民的生存智慧與生活哲學,以及從國民性批判到鄉土寫作的轉型。劉保昌在“新寫實”的視角之外,還發現了池莉書寫的市井傳奇帶有武漢粗俗又直爽、灑脫的城市性格,呈現出了武漢地域書寫的新面貌。兩湖作家中不乏書寫城鄉變化的“有心人”,劉保昌從生態文明的視角切入,關注到鄉村現代化過程中暴露出的生態環保問題。他探尋了中國現當代文學中的邊緣地帶,讓那些“藏于深山”的文學創作走進我們的視野,論析文學作品中對地域文化精神的重釋與重塑,讓那些日漸式微的民間風俗和民族文化重新煥發生機。
總體而言,《地域文化視野中的兩湖現代文學研究》縱向梳理了兩湖地區的文化傳統和精神流變史,總結出了外向進取和內向掘進的兩種文化精神;橫向比較了兩湖具體區域的文化精神差異,歸納出了武陵、中部和東部三個地域文化板塊。在時空交織中,作者把總論與個案分析相結合,選取了極富兩湖區域特色的作家和文本,通過文本細讀的研究方法展開評論和研究,勾勒出兩湖地區現當代文學發展流變的譜系,向我們描繪了文化底蘊深厚,風土人情各異的兩湖地區現當代文學地域版圖。劉保昌的《地域文化視野中的兩湖現代文學研究》為地域文學的研究開啟了一扇新窗,同時,也為當前地域文學研究和文學史闡釋提供了富有啟發性的思路。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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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釋
[1]樊星.當代文學與地域文化[J].文學評論.1996(04).
[2]劉保昌.地域文化視野中的兩湖現代文學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22年版.第63頁.
[3]樊星.當代文學與地域文化[J].文學評論.1996(04).
[4]魯迅.現代小說導論[M].長沙:岳麓書社,2011年版.第116頁.
[5]丁帆.中國鄉土小說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123頁.
[6]劉保昌.地域文化視野中的兩湖現代文學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22年版.第150頁.
(作者單位:武漢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