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外一級資本債券注銷的影響與啟示

袁敏

【摘要】本文基于對瑞士信貸注銷額外一級資本債券的背景、 事實、 前因后果等的分析， 認為瑞士金融市場監管局通知瑞士信貸將相關債券減記為零的做法是合法的， 并圍繞債券清零的財務影響及對關鍵監管指標的影響進行探討， 進而從關注債券發行條款、 密切關注債券投資風險、 辯證看待財務報告內部控制缺陷與財務信息質量、 發揮不同監督主體的作用、 規范債券清零的賬務處理等方面提出相關啟示和反思。

【關鍵詞】瑞士信貸集團；額外一級資本債券；永續債；財務報告內部控制

【中圖分類號】 F275?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1004-0994（2023）13-0100-5

2023年3月19日， 在瑞士聯邦金融部（Swiss Federal Department of Finance，SFDF）、 瑞士國民銀行（Swiss National Bank，SNB）和瑞士金融市場監管局（Swiss Financial Market Supervisory Authority， FINMA）三大監管機構的推動下， 瑞士信貸（Credit Suisse Group AG）與瑞銀（UBS Group AG）達成了一項合并協議， 其關鍵條款是所有瑞士信貸的股東將以22.48股公司股票換取一股瑞銀股票， 也就是說， 作為瑞士第二大銀行的瑞士信貸被折價30億瑞士法郎（CHF）轉讓給了瑞銀。與此同時， FINMA正式通知瑞士信貸， 決定將其總名義金額約160億瑞士法郎的額外一級資本（Additional Tier 1 Capital，AT1）債券減記為零。這一舉措， 將讓持有這些額外一級資本債券的債權人血本無歸， 在某種程度上顛覆了債權人利益在股東利益之前的順序， 引起市場一片嘩然。本文擬就該事件發生的背景及相關問題展開分析， 以期拋磚引玉， 幫助利益相關者理解其中的邏輯和潛在的影響。

一、 案例背景

按照公司年報披露的信息， 瑞士信貸始建于1856年， 是一家全球領先的金融服務提供商， 其業務涵蓋財富管理、 投資銀行、 瑞士銀行、 資產管理等多個模塊， 在全球近60個國家和地區開展經營業務， 并在包括瑞士、 美國、 歐盟、 英國及亞太地區在內的超過150個國家擁有超過5萬名員工。2023年3月14日瑞士信貸發布的2022年年報（Credit Suisse Group AG，2023a）顯示， 截至2022年12月31日， 瑞士信貸的總資產高達5313.58億瑞士法郎、 股東權益為451.29億瑞士法郎， 2022年收入總額為149.21億瑞士法郎， 歸屬于股東的凈虧損為72.93億瑞士法郎。自2022年第四季度開始， 瑞士信貸開始遭遇流動性問題， 體現在客戶存放在銀行的現金儲蓄大量流出， 一些到期的存款也不再續存， 僅僅一個季度公司的客戶存款就減少了1380億瑞士法郎， 這給公司的流動性帶來較大影響， 并導致公司的流動性出現不符合監管要求的風險。

與此同時， 年報中還披露了公司存在財務報告內部控制重大缺陷， 且公司的年審會計師事務所普華永道針對內部控制出具了否定意見的審計報告。具體內部控制缺陷內容如下： 首先， 管理層未能設計并維護一個有效的風險評估程序， 以識別和分析財務報表中的重大錯報風險。其次， 未能設計并維護與下列內容相關的有效監控活動： ①管理層針對內部控制評估流程提供充分的監控， 以幫助公司實現內部控制目標； ②投入恰當、 充分的管理資源， 以實現風險評估和監控的目標； ③及時地評估， 并與負責采取更正措施的責任方溝通內部控制缺陷的嚴重性。最后， 上述重大缺陷導致了一個額外的重大缺陷， 即管理層未能設計并維護有效的內部控制， 以實現合并現金流量表的準確分類和列報， 這一缺陷導致了合并現金流量表中特定的非現金項目的分類、 列報、 完整性存在問題， 并導致以前三年的合并財務報表進行修正。

上述缺陷的存在可能導致公司的賬戶余額錯報或其他錯報， 還可能導致公司無法預防或發現年度合并報表的重大錯報， 公司在2022年12月31日、 2021年12月31日的披露控制及程序均無效。在此背景下， 2023年3月14 ～ 19日， 瑞士信貸的美股、 歐股均出現大幅下跌， 瑞士股價累計下跌超過25%， 與此同時， 市場傳出消息稱法國興業銀行、 德意志銀行和匯豐銀行等多家大型銀行開始限制與瑞士信貸的新交易。2023年3月19日， 瑞士信貸與瑞銀達成合并協議， 同時瑞士信貸將注銷總額約160億瑞士法郎的額外一級資本債券。

二、 案例分析

（一）額外一級資本債券的誕生

作為一家全球運營的銀行， 瑞士信貸受到本土及海外多個監管機構的嚴格監管。其中： FINMA是瑞士唯一的銀行監管機構， 根據瑞士的《銀行法》， FINMA負責監控瑞士銀行系統； SNB則負責執行瑞士政府有關銀行、 證券交易方面的貨幣政策， 以確保金融體系的穩定性。根據“大而不能倒”的立法原則， SNB同時還負責確定哪些瑞士銀行屬于系統性相關銀行， 以及銀行的哪些業務在瑞士屬于系統性相關業務。

在2008年金融危機之后， 各國監管部門都加強了對銀行的監管要求， 其中瑞士監管部門將瑞士信貸確認為系統性相關銀行， 并對其提出更為嚴格的監管要求， 主要體現在對資本充足率的強監管要求上。

1. 《巴塞爾協議Ⅲ》規定的資本充足率要求。該要求通常包括四個方面： 一是一級普通權益（Common Equity Tier 1，CET1）比率， 初始要求是調整后的普通權益占風險加權資產的比重最低為4.5%； 二是緩沖CET1比率， 包括針對全球系統重要性銀行（Global Systemically Important Banks， G-SIB）的1.5%比率要求， 以及資本儲備緩沖的2.5%比率要求； 三是額外一級資本的1.5%比率要求； 四是二級資本， 通常屬于漸進部分的緩沖要求， 比率為1% ～ 2.5%。此外， 《巴塞爾協議Ⅲ》通常還會提出一個逆周期緩沖的資本充足率要求， 即當監管部門認為信用增長異?？赡軐е孪到y性風險的情況下， 可以要求銀行持有2.5%的CET1資本或其他資本， 以吸收潛在的損失。

2. 瑞士監管部門提出的資本充足率監管要求。與《巴塞爾協議Ⅲ》的要求類似， 瑞士監管部門同樣提出了權益資本充足率、 緩沖資本充足率（Buffer Component）以及漸進資本充足率（Progressive Component）要求。同時， 瑞士監管部門還要求銀行提供一個補充的逆周期緩沖資本充足率， 通常是風險加權資產的2.5%。

為了滿足資本充足率的要求， 金融機構一方面需要補充核心資本， 另一方面也會發行各種證券來融資， 以應對補充資本充足率的要求。額外一級資本工具（Additional Tier 1 Capital Instrument， 通常是一種具有永續債性質的票據）就應運而生。從嚴格意義上說， AT1是一種用于金融機構補充其他一級資本的融資工具， 形式上通常是屬于具有“減記”條款的特殊債券。其出發點是金融危機的爆發使得監管部門強化了系統重要性銀行的資本充足率要求， 為了避免銀行在陷入困境之后需要動用納稅人的資金來挽救， 因此要求銀行發行類似AT1的融資工具， 為銀行籌集緩沖資本， 以吸收在極端情況下可能發生的損失， 并分散潛在的風險。通常情況下， AT1債券是一種永續債， 沒有固定或最終到期日， 但在滿足特定條件時， 發行方可以在第一次約定的贖回日或債券規定的條款下， 擁有贖回這些債券的選擇權。

根據瑞士信貸發布的2022年年報信息， 《巴塞爾協議Ⅲ》要求的額外一級資本充足率為1.5%， 而瑞士監管部門要求的額外資本充足率為4.3%， 瑞士信貸是通過發行AT1債券來滿足這部分資本要求的。

（二）額外一級資本債券的特征

根據瑞士政府發布的《資本充足率法令》（The Capital Adequacy Ordinance）， 瑞士信貸被分類為全球開展經營業務的系統重要性銀行， 因此要滿足兩個有關損失吸收能力方面的最低要求： 一是必須持有充分的資本來吸收損失， 以確保服務的持續性， 這被稱為持續經營資本要求（Going Concern Capital Requirements）； 二是必須發行足夠的債券工具來籌集資金以應對極端情況的解決方案， 而不是向政府尋求公共資源支持， 這被稱為清算資本要求（Gone Concern Capital Requirements）。持續經營資本要求和清算資本要求共同構成了金融機構的總損失吸收能力（Total Loss-absorbing Capacity，TLAC）。

根據《資本充足率法令》的祖父條款（Grandfathering Provisions）， 額外一級資本工具在第一次到期贖回日之前， 都可以作為持續經營資本的來源， 具有因觸發事項導致被轉換為股東權益或減記為零的特征。瑞士信貸發行高觸發（High-trigger）和低觸發（Low-trigger）資本票據來滿足法定的資本要求， 這些融資工具的本金會在出現特定的觸發事件時被減記為零。常見的觸發事件包括： ①金融機構的CET1資本充足率降至規定的門檻值以下（如7%或其他較低的標準）； ②瑞士金融監管部門FINMA認為在必要的情形下做出減記的決定； ③金融機構自身要求公眾部門提供資本支持， 以預防其發生無法清償、 破產或無法支付大額債務情形， 或其他類似的情形。當發生觸發事件時， 若滿足一定的條件， AT1債券也可能避免被注銷， 比如金融機構提出申請， FINMA根據金融機構的具體情況， 認為其存在特定的條件且不需要注銷。

根據瑞士信貸發布的公開信息， 當公司的CET1資本充足率降至5.125%以下或5%以下時， 其所發行的AT1債券會觸發注銷條款。

（三）額外一級資本債券的發行概況

早在2013年， 瑞士信貸就將總額為38億瑞士法郎的混合一級票據轉換為高觸發資本工具， 并成功發行了60億瑞士法郎的低觸發資本工具。其中： 8月， 發行了金額為25億美元、 票面利率為6.5%的二級資本票據； 9月， 發行了金額為2.9億瑞士法郎、 票面利率為6%的一級資本票據， 以及金額為12.5億歐元、 票面利率為5.75%的二級資本票據； 10月， 與某個卡塔爾投資機構附屬公司達成協議， 將其持有的金額為25億瑞士法郎、 票面利率為10%的一級資本票據， 以及金額為17.2億美元、 票面利率為11%的一級資本票據， 分別轉換為等額面值美元計價的、 票面利率為9.5%的一級高觸發資本工具， 以及以瑞士法郎計價的、 票面利率為9.0%的一級高觸發工具， 同時還贖回了金額為5500萬美元、 票面利率為11%的一級資本票據。

經過近10年的持續發行， 瑞士信貸在2022年年報中披露的額外一級資本債券總額達到了160.16億瑞士法郎， 其中高觸發資本工具（CET1資本充足率降至5.125%以下予以注銷）的金額為116.23億瑞士法郎， 低觸發資本工具（CET1資本充足率降至5%以下予以注銷）的金額為43.93億瑞士法郎。從已有的公開信息看， 上述AT1債券具有發行市場不同、 計價貨幣不一、 票面利率存在差異、 到期日各異的特征。

（四）額外一級資本債券減記為零及其影響

2023年3月19日， 瑞士監管機構FINMA做出決定， 將瑞士信貸賬上總額約160億瑞士法郎的AT1債券減記為零。這一決定符合這些債券發行的觸發條款， 但是如此大額的債券注銷， 將導致持有這些債券的投資者血本無歸。具體影響體現在兩個方面：

1. 對當期經營成果的影響。根據2023年4月24日瑞士信貸發布的2023年第一季度財報（Credit Suisse Group AG，2023b）披露的信息， 公司在核心業務部門之一公司中心（Corporate Center）確認了因AT1債券注銷所帶來的150.09億瑞士法郎的凈收入， 在考慮了遞延所得稅調整影響以及繳納的1800萬瑞士法郎所得稅之后， 公司在財報中確認了因注銷AT1債券所獲得的利得149.88億瑞士法郎。當期瑞士信貸所披露的收入凈額為184.67億瑞士法郎， 歸屬于股東的凈利潤為124.19億瑞士法郎， 也就是說， 因為AT1債券的注銷， 瑞士信貸由虧轉盈， 如果沒有這筆債券的注銷， 公司將虧損25.69億瑞士法郎。

2. 對關鍵監管指標的影響。作為系統重要性銀行， 瑞士信貸接受嚴格的資本充足率及杠桿比率的監管， 根據公開披露的數據， 瑞士信貸主要的監管指標及其變化如表1所示。

從表1的數據看， 因為AT1債券的注銷， 除了增加公司的利潤進而增加了CET1資本額， 同時還提升了CET1資本充足率超過6個百分點， 讓公司的關鍵監管指標得到顯著優化。

三、 啟示與反思

（一）啟示

AT1債券是在2008年金融危機之后， 各國監管部門為強化系統重要性銀行的資本充足率監管要求而派生的一種新的債務融資工具， 其出發點是銀行通過此類債券的發行可以籌集額外的一級資本， 從而增加銀行在極端情況下的損失吸收能力， 并避免動用納稅人的資金來挽救銀行。

瑞士信貸作為一家被瑞士監管當局確認為具有系統重要性的金融機構， 面臨著嚴格的資本充足率監管要求， 并在近10年的時間內滾動發行、 留存了總額約160億瑞士法郎的AT1債券。正常情況下， 這些債券需要根據票面利率計提和支付相應的利息， 但因為具有觸發條款而存在被轉換為股東權益或注銷為零的特征。雖然這些債券約定了5%、 5.125%不等的CET1資本充足率觸發條件， 但在瑞士信貸仍然具有14.1%的較高資本充足率的情況下， 被瑞士監管機構FINMA強制清零。這一做法雖然合法， 但顛覆了債權人利益在股東利益之前的慣例。結合瑞士信貸在2023年3月19日與瑞銀達成的協議， 可以認為， 瑞士信貸的股東仍然有30億瑞士法郎的剩余權益要求權， 按照3月17日周五收盤的約74億瑞士法郎的市值， 相當于股東獲得了40%的補償； 而持有近160億瑞士法郎AT1債券的投資者卻顆粒無收。

針對瑞士信貸注銷AT1債券， 并以30億瑞士法郎的價格與瑞銀合并這一事實， 本文認為可以得出以下啟示：

1. 充分關注債券發行的條款。表面上看， AT1債券是一種帶息的債券， 正常情況下投資者可以得到相對穩定且數量可觀的利息收入。但問題是這些債券具有一些容易被忽略的觸發條款， 有些是定量的指標， 比如標的公司的CET1資本充足率， 但也有一些定性的指標， 比如監管當局在認為必要時可以直接指令將這些債券清零。對投資者而言： 定量的標準可以通過公開的數據計算得出， 也可以在標的公司陷入困境之前結合相關指標明確地做出判斷； 但定性的指標則較容易被忽略， 尤其是在經過近10年的發展且沒有觸發此類條款的情況下， 這會造成投資者的麻痹大意。此次FINMA的指令為此類債券的投資者敲響了警鐘。投資者應在投資之前仔細閱讀和理解債券發行的條款， 能夠意識到債券的風險不僅僅取決于一些市場因素， 還有可能存在一些容易被忽略的觸發條款， 并真正理解這些觸發條款可能帶來的經濟后果?？紤]到永續債是屬于“股權”還是“債權”的判斷標準仍然存在一定的模糊性， 再加上不同會計處理可能導致的經濟后果不同， 如公司財務與稅務的風險增加（劉斌，2022）， 市場參與者應關注不同賬務處理的合規性，以及由此帶來的潛在風險和經濟后果。

2. 不僅要關注收益， 更要關注風險。根據瑞士信貸公開披露的資料， 2022年6月23日公司發行了一筆名義面值為16.5億美元（約合15.26億瑞士法郎）的高觸發一級資本票據， 票面利率高達9.75%， 但僅僅9個月不到， 這筆債券就被減記為零， 也就是說投資該筆債券的投資者連一年的利息都沒有收到， 本金就沒了。瑞士信貸的歷史可以追溯到1856年， 其積累了很好的市場聲譽， 也具有很高的市場地位， 但即便是這種全球知名的、 有全球業務和良好聲譽的系統重要性銀行、 “百年老店”， 也可能一夜之間就改頭換面； 此外， 瑞士信貸發行AT1債券的歷史也有10年， 期間沒有出現違約或觸發事件， 但同樣可以在一夜之間將所有已經發行的債券全部清零。投資者應該具有強烈的風險意識和風險管控意識， 對極端情形下可能發生的重大風險有所準備。

3. 應辯證地看待財務報告內部控制和財務數據可靠性之間的關系。如前所述， 瑞士信貸在2023年3月14日發布的年度財務報告中， 披露了公司財務報告內部控制在風險評估、 監控方面存在重大缺陷， 并導致了額外的合并現金流量表在非現金項目的分類、 列報、 完整性等方面存在潛在的錯報。雖然公司認為2022年度的財務報表是合法、 公允的， 但因為其內部控制存在重大缺陷， 就意味著公司的某些賬戶余額或披露存在潛在錯報的可能性， 這也是觸發資本市場負面反應、 監管部門介入的重要原因之一。因此， 上市公司尤其是瑞士信貸這樣具有系統重要性的金融機構， 應該秉承宏觀審慎、 風險為本的理念， 將財務報告內部控制做真做實， 并借此提高財務報告的可靠性， 進而取得市場參與者的信任。

4. 應發揮不同監督主體的作用。在瑞士信貸注銷AT1債券的事件中： 發揮決定性作用的機構是瑞士金融市場監管局； 推動瑞士信貸和瑞銀達成合并協議的則是瑞士聯邦金融部、 瑞士國民銀行和瑞士金融市場監管局三大機構； 發現瑞士信貸的披露政策和控制程序存在重大缺陷的則是公司的管理層以及注冊會計師； 推動瑞士信貸通過增加投資和額外的資源來改善有關財務報告控制環境并落實相關補救措施的， 則是公司的管理層及審計委員會； 率先發現公司風險變化并做出反應的， 則是評級機構的降級、 客戶存款和委托管理資產的大量流出、 股票價格的下滑； 與此同時， 一些交易對手比如匯豐銀行等已經開始限制與瑞士信貸的交易。顯然， 當一家經濟主體出現問題時， 會引起連鎖反應， 公司自身、 外部審計師、 行業主管部門、 媒體等應各司其職， 在充分發揮監督作用的同時向市場傳遞增量信息。

（二）反思

就瑞士信貸此次注銷的AT1債券而言， 公司將其作為一種帶息債務工具進行賬務處理， 并定期計提和發放利息， 而從性質上看是一種永續債。在瑞士信貸發行AT1債券的同一時間， 我國一些公司和金融機構也陸續發行了永續債， 截至2022年6月底， 我國市場已經累計發行的永續債超過3000只， 金額超過6.5萬億元， 其中金融機構如工商銀行、 中國銀行、 農業銀行等發行的數量超過100只， 金額約1.89萬億元（王浩宇等， 2023）。2019年我國財政部也出臺了《永續債相關會計處理的規定》， 對永續債的相關會計處理進行了原則性規定。從這點來看， 瑞士信貸的實踐對我國永續債的條款設計、 風險評估、 賬務處理等具有參考價值， 理應引發利益相關方的思考。

1. 瑞士信貸AT1債券的注銷應引發對相關會計準則修訂的思考。與海外市場大都由金融機構發行永續債不同， 我國的永續債發行主體往往是公司， 現有的關注點往往集中在永續債是確認為權益工具還是金融負債的會計分類上， 并強調到期日、 清償順序、 利率跳升和間接義務等條款的規定及其影響， 實務中還鮮少涉及觸發條款， 也幾乎沒有對監管部門特殊情況下介入永續債進行轉股或清零的規定。從某種意義上說， 瑞士金融市場監管局直接介入瑞士信貸AT1債券的清零， 為永續債的存續和減記提供了一個特殊的場景。就此而言： 市場參與方可關注永續債的實踐發展， 并思考永續債的發行主體是否有必要在債券發行文件中增加觸發條款， 以增加信息的透明性并保護雙方的利益； 有關主管部門可以考慮是否有必要通過立法的方式， 明確是否以及在何種情況下介入永續債轉股或清零的處理； 財政部門則可以思考是否應明確有關觸發條款可能的經濟影響， 尤其是永續債被清零的特殊情形下對相關準則的修訂完善， 比如我國的相關會計準則是否需要修正或增加相關條款， 明確在發行方將所發行的永續債轉為股東權益或注銷為零的情形下如何進行會計處理， 以及因永續債清零帶來的收入、 涉及的相關稅收、 附注信息披露等做出補充規定， 以增強會計處理的規范性和完整性。

2. 瑞士信貸的合并交易引發對財務信息在公司估值中的作用反思。我國《企業會計準則——基本準則》明確， 財務報告的目標是向使用者提供與企業財務狀況、 經營成果和現金流量等有關的會計信息， 反映企業管理層受托責任履行情況， 并有助于使用者做出相關的經濟決策。投資者作為財務報告的重要使用者， 往往會利用財務報告信息做出估值決策。但從瑞士信貸的2022年年報信息看， 公司所披露的年末凈資產為451.29億瑞士法郎， 市值為110.62億瑞士法郎， 顯然會計顯示的公司價值與市場投資者給出的公司價值存在巨大差異； 而公司在3月19日宣布與瑞銀達成合并協議時， 市值約為74億瑞士法郎， 成交價格約為30億瑞士法郎， 有關媒體報道瑞銀愿意付出的代價為10億瑞士法郎。簡單來看， 公司資產負債表所披露的凈資產超過400億瑞士法郎， 股票市值僅有74億瑞士法郎， 而協議價格為30億瑞士法郎， 買方出價僅10億瑞士法郎， 哪一個數字更能公允反映公司的價值值得討論。顯然， 在此特殊情境下， 財務報表提供的信息很大程度上在瑞士信貸的估值中已經失去參考價值， 這對財務報表分析和估值提出了新的挑戰。

3. 提高信息的透明度值得期待。從瑞士信貸公開披露的信息中可以清晰地看到， 管理層對2021年12月31日、 2022年12月31日的財務報告內部控制進行了評價， 并認為存在重大缺陷， 相應得出公司披露控制和程序無效的結論。但從現有的信息看， 僅能獲悉該公司在以下方面存在問題： 設計并維系有效風險評估流程以識別和分析財務報表重大錯報風險； 管理層針對內部控制評估程序的監控； 投入恰當和充分的管理資源以支撐風險評估和監控目標； 對缺陷的嚴重性進行評估并及時與歸口責任人進行溝通等。但無法獲悉這些缺陷的具體表現、 原因、 后果、 整改、 下一步工作安排等信息。相比較而言， 我國上市公司內部控制信息披露的透明度、 詳盡程度和信息含量要顯著高于瑞士信貸。如何正確地定義缺陷， 并將缺陷、 引起缺陷的深層次原因、 缺陷后果和整改、 責任人等聯系起來并予以清晰的披露， 值得探究。

4. 因AT1債券注銷進行的會計處理的合理性有待觀察。從實踐來看， 瑞士信貸在2023年一季度將總額約150億瑞士法郎的AT1債券進行了清零， 并將其列報在核心業務的“公司中心”下的收入部分。這顯然并非瑞士信貸真正的收入， 也不會帶來現金流入， 更不能被視為“債務重組”， 具體賬務處理應該適用哪個會計準則， 是計入利潤表還是直接列報在資產負債表中的權益項下比較合理， 具體涉及的遞延所得稅調整及當期所得稅計算依據等如何加以明晰， 都值得進一步探究。

5. 摒棄“大而不能倒”的慣性思維。早在2008年9月15日， 美國第四大投資銀行雷曼兄弟申請破產， 就引起了市場對“大而不能倒”的討論。通常情況下， 當一家銀行的資產達到一定的規模時， 雖然會被監管部門貼上“系統重要性銀行”的標簽， 在資本充足率、 緩沖資本要求等方面面臨更加嚴苛的要求， 但在陷入流動性問題時也能得到政府的救助， 以避免風險的蔓延帶來更大的系統沖擊。而雷曼兄弟的倒閉讓“大而不能倒”的市場預期發生了逆轉， 表明了監管部門不會動用納稅人的資金來挽救銀行的態度。2023年發生的美國硅谷銀行危機， 一方面反映了《巴塞爾協議Ⅲ》與監管實踐中可能存在一定的監管漏洞（韓洪靈等，2023）， 另一方面也體現了監管部門快刀斬亂麻的處理態度。在硅谷銀行3月8日宣布重組資產負債表（包括出售210億美元可供出售證券帶來18億美元的稅后損失， 以及規劃的再融資22.5億美元）之后短短兩天，加州金融保護和創新部（The California Department of Financial Protection and Innovation，CDFPI）就宣布關閉硅谷銀行； 而在瑞士信貸案中， 在公司年報中披露內部控制存在重大缺陷之后短短四天， 瑞士監管當局就宣布將瑞士信貸的AT1債券注銷并推動其與瑞銀合并， 顯示了監管部門為避免風險蔓延而絕不拖泥帶水的態度。由此， 市場參與者應充分認識到這一監管趨勢， 并對銀行自身的風險有充分的認識。

四、 結語

瑞士信貸AT1債券的注銷是一種極端情況下的特殊處理。瑞士金融市場監管局在瑞士信貸面臨巨大市場風險的背景下， 將其AT1債券清零的做法是符合觸發條款規定的合法行為， 但該行為直接影響了AT1債券投資人的利益， 讓市場參與者了解到債權人是有等級的且其利益并非必然處于股東利益之前的事實。同時， 因AT1債券注銷帶來的會計、 稅務處理問題， 因內部控制存在重大缺陷帶來的財務信息質量問題， 因合并交易帶來的公司估值問題等， 均值得市場參與者反思， 尤其是我國市場上存在的永續債是否具有類似的風險和觸發條款， 是否應進行財稅處理方面的進一步規范， 值得關注。

【 主 要 參 考 文 獻 】

韓洪靈，彭瑤，劉強，陳漢文．巴塞爾協議III背景下硅谷銀行破產研究——基于商業模式與監管計量的雙重視角［ J］．財會月刊，2023（9）：3 ～ 13．

劉斌．永續債融資方的財稅處理及條款設計探析［ J］．財會月刊，2022（2）：85 ～ 90．

王浩宇，薛爽，張為國．會計準則變遷對永續債分類和發展的影響——基于財政部永續債新規執行結果［ J］．財會月刊，2023（3）：3 ～ 14．

Credit Suisse Group AG. 2022 Annual Report［R/OL］．www.credit-suisse.com/about-us/en/investor-relations/financial-regulatory-disclosures/sec-filings.html，2023a-03-14．

Credit Suisse Group AG. 2023 Q1 Report［R/OL］．www.credit-suisse.com/about-us/en/investor-relations/financial-regulatory-disclosures/sec-filings.html，2023b-04-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