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雪峰
有時人與人之間不能坦誠交流的時候,遠不如走近草木,和草木說話。走進自然,擁有自然的屬性,把自己完全交給自然,身心融入自然,本真的自己才會真正回到的眼前。
社會中,不同的自己會隨時出現在不同場合,舉手投足做作的迎合場景,說著言不由衷的話,表達著不完全屬于自己的思想??炊嗔耍牰嗔耍攵嗔耍陀X得虛妄壓迫著自己,反感一種場合上的自我表現,就想迅速離開現場。逃離一刻,獨自來到僻靜的自然中,見到哪怕是一棵虬枝難看的沙棗樹,都會讓我感到格外親熱,仿佛見到了內心想傾訴的對象,有一種思想皈依,精神返鄉的真實存在感。
生命的每一分鐘都會有無數的花朵綻放,也會有無數棵樹木翠綠,一呼一吸之間,草木都在釋放生命中最精彩的部分,就像人類無時無刻不在展現自己最華麗的人生。而人在不同場合表現出來的真偽有時讓人都很難琢磨,很難分辨。只有自己內心清楚自己想干什么,想去哪里。鬼使神差,尋覓著草木的味道,沿著熟悉路線,走到熟悉的地方,傾聽草木的聲音,就能聽到種子的聲音。循著種子的聲音,我找到都是音樂般盛會。天籟讓我無暇眷顧現實中諸多瑣事,聽到布谷鳥的叫聲,我的精神為之一振,布谷鳥的叫聲會讓我尋覓不同形態的樹木,似乎無數顆樹木上面就會有無數個布谷鳥。面對不同樹木,我張開熱情的臂膀,每一棵樹都要熱烈摟抱一下,興奮地好似見到了布谷鳥。向上的眼睛搜尋著,枝枝葉葉都被我望眼欲穿,依然看不到布谷鳥,奇怪的鳥,奇怪的叫聲,怎么會在不奇怪的樹林里?見不到布谷鳥,能聽到一種讓我迷失留戀的聲音,也是一種難得的享受。我羨慕它無時不在和草木說話,而我呢,想和草木說話,卻又不能像鳥兒一樣。我在花草中起坐,在林木中俯仰,此生只向草木低頭。
閑暇,我會帶著一本書,毫無顧忌舒展地躺在草地,一邊看書,一邊也諦聽草地上的動靜,昆蟲無處不在,爬到身邊,向我這個龐然大物示威聲明這是它的地盤,我侵占它的地盤?我沒有侵略它的意思,是它想多了,不自量力,那么大的草地,難道都是它的領地?野心夠大的了,難怪這么對我不友好。我躺在草地,是草地對我的多情,也是我與草地傾心交流的方式。而這種方式,我一直深信不疑。我的后背都是草籽的味道,走了也會帶著草籽的香味。
草木是長在大地上的時間,時間也像破碎的樹葉。相互之間的驗證,多了陽光和雨露。時間還是自然完整的好一些。我來到靠近河邊的溝壩下,一片枯黃的蘆葦,在春光下,充分地展現屬于節氣和它本來的顏色??蔹S的蘆葦蕩在春風里,等于它把春風都攬進懷里。一片單調的黃色,映襯著黃河沒有生氣的顏色。還看不到草木萌發生機的景象。就是為了這片枯黃,我熬過四季,熬過漫長寒冬,每一個季節,都會帶著一種特別的期待的心情漫步而來,它讓我從淺綠看到深綠,從深綠看到青綠,再從青綠看到灰黃,每一次,都用心和蘆葦說話,只有我的眼里,才能灼熱蘆葦的根莖葉,也只有我的熱情,才能放飛蘆葦絮。冬春的顏色,正是我所喜歡的灰黃。多了與它對話的時間,過幾天就神經質跑到河邊溝壩,看蘆葦顏色的變化,看扎在地下蘆葦根秸稈,就像關心一棵樹一樣。
無數次來過河邊,無數次依靠在楊樹上看蘆葦,如同無數次走過律動的心河。當我依靠在楊樹上,我明白,來路就此別過,回望只是一種心態。依靠的力量一旦產生就再也無法擺脫了。就像夢境無法擺脫深夜。存在,不過是暫時的抽絲剝繭。
靠在樹上,我看了很久,看著就多了一種好多不切實際的想象。是季節讓蘆葦枯黃,還是它已經老到的枯黃的成色?至少證明它還活著,活著就是最能說明的道理。它的生命力在整個季節都是頑強的,直立不倒的精神,象征著生命不斷延續和堅韌。如果蘆葦能夠讓像樹一樣讓我靠一下,我會覺得自己也老得不像樣子了??吭跇渖?,樹會挺著腰桿,接納我的依靠,盡管這棵樹也老了,還是讓我扎實地靠在它的身上。靠在樹上的踏實和安穩,我會覺得樹木也是我生命深處的一部分,甚至是我真實得精神依靠和安慰。與樹木有關的一切生命,都是我要用生命的關照一切。這樣一想,我與樹親了近了,內心的交流從未停止。
靠在樹上,我覺得時間是完整的,不是破碎的。仿佛感覺到樹的葉子,一片片落在我的頭上,甚至耳朵上也有落葉。簌簌下來,如此爽快,不留情面的落下,就像細微的雨聲。樹在任何季節都會有落葉,落葉在眼前,證明它想尋求我來庇護,或許是我身上氣味吸引了它,或許是我們前生就這樣傾心的遇見過。我彎下身,把每一片葉子撿起來,放在手上,然后又放在心上。聽到聲音,如葬花般讓我戰栗,我立刻想到了林黛玉葬花悲傷得場景。我緊張不安地模仿著林黛玉樣子,立刻把落葉都埋在地里,然后坐在那里發呆。悲傷地目睹山巒帶來的沉重。我不知道,自己這樣對不對,好不好,葬花吟那一刻,讓我覺得這樣做是對的,也就心安了。
我不再依靠一棵樹,而是坐在地上,俯仰之時,鵲窩筑在樹上,溫暖了心懷,一季冬天,都少不了。一棵樹,能養活好多昆蟲,也能讓鳥筑巢,又能讓人依靠。而它落下來的樹葉,卻被人視而不見,任意踩踏,樹葉是誰的肉???這些被任意踩踏的落葉,我要將它們撿回來,逐一安排。在安排之前,我抓緊去想每一片樹葉過去,還有落下來細節,也許沒有一個細節可以吻合,但我安置它們的場景可以是重疊的。我安置每一片葉子的感情是一致的。
北方的春天,總是慢半拍,姍姍來遲,讓人感覺不到春天真正的存在,陰晴不定,忽冷忽熱,熱一天,冷三天,北方的春天就像北方的冬天一樣,對北方人壓根就不友好。冬天扯著春天的后腿,夏天拽著春天的手,就這樣北方的春天其實是讓北方人感覺不到就到了夏天。
當楊柳絮漫天飄蕩時,才感覺有了一點春意。楊柳絮傳遞于我都是眼熱的信息。喜歡它輕浮飄來蕩去的樣子,它執著地跟隨我,沒想到回來后,地上落了一層,像棉絮,白得耀眼生動,我不忍心讓妻子把它像垃圾一樣清掃出門,讓它顛沛流離,那樣會讓我心疼的。我想給它水分,它就飛不起來了,飛不起來,不等于它就不飛了。沒有打算讓它走,怎么辦,養在一個瓶子里,讓它像花一樣漂浮,看著濕淋淋的,也怪難受的。最明晰的思想,也似水氣一般升華。天天與它對話,它說它難受死了,讓把它放飛。給洗凈了身子,清理了身上的雜質,放飛那天,專心致志地捧著它,生怕它不小心飛走,我蜷著手,護著它,走到它出生的地方,放飛它。路上,到處都是楊柳絮,就像漫天飛雪,以假亂真;像飛蛾一樣到處亂闖,好多都英勇就義,被汽車碾壓的慘不忍睹。不想看到那樣,由不得我,還是看到了。埋頭不好,只好昂著頭,一邊為死去的送葬,一邊為活著的祈禱。
對楊柳絮而言,這苦難很快就會過去,就像我眼里一瞥。其實,我一路走得也很難悵啊,仿佛在人為設置的深淵里。楊柳絮倒是把自己形象充分展示出來,它起舞的樣子,不像雪花那樣輕盈靈動,可也不失美妙絢麗姿容,一直盎然的樣子,也在感動著我,我必須向它一樣昂頭,再昂頭,直到被自己的執著所感動。
草木在時空中,給我心靈律動般的生命感受,遠遠超過了一切。不能不說,我和草木說話,生命境界得到了最本質的提升。
責任編輯:張永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