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事之語言簡潔

曹津源

美文引路

母親的窗口

陸琴華

鄉下有八十歲的老母，我偶爾從城里回來看望。吃飽媽做的飯，喝足媽燒的水，就要回城。媽也不挽留我，只是從凳子上站起來，拍拍也沒灰塵和草屑的身子，拉拉衣襟，說：“我朝前送送你。”

我所在的縣城距離媽住的小村莊有二三十里路，村后面有一條路，每次要步行到那兒去坐中巴車。我朝前走一步，媽就朝前走一步，我一步一回頭看媽，媽一步一抬頭囑咐我：“不急，小心腳底下石頭，太陽還老高呢。”媽的那間小屋前面是塊空地，我和媽走出那塊空地，我對媽說：“媽。你回去吧。”媽還是朝前走，說：“你沒有以前胖了。”就勸我不喝酒不抽煙，我只好跟媽再一前一后朝前走走。走幾步，前面的腳下果真有一塊泥坷垃，我沒發現，媽卻率先發現了，說：“前面有塊坷垃。”那塊坷垃只不過有蘿卜頭般大，一點兒不影響我走路。我對媽說：“媽，你回去吧。”媽就理理她額前的一縷白發，對我說：“我沒什么事，閑著也是閑著。”

媽住的那間小屋，后墻壁上有個比方手絹大不了多少的窗戶，媽送我時，那窗戶是關著的，我和媽離那扇窗戶越來越遠了，媽才回頭。

到了村后的那條路上，中巴車還沒有來，我忽然想起手機還擱在媽的床上，趕緊返回去。我跟來時一樣是繞過那間小屋的屋山頭，走進小屋的。當時有些心急，連聲媽也沒喊就闖進去了。我見到媽雙腳踩在一只矮凳上，雙手扶住墻壁，正透過那扇小窗戶，伸長脖子朝外望。媽太專注了，沒發現我回來。屋后面除了通往村后的那條路，什么也沒有，媽朝外望什么呢？我就問：“媽，外面有什么啊？”媽見我回來，又驚又喜，說：“沒看什么，就是看看你走到哪兒了。”媽幾年前眼就花了，稍微遠一點的東西都看不清。

我拿起床上的手機，媽又要送我。我就給在城里的妻子打電話，說：“我今天不回來了。”

（選自《揚子晚報》2021年2月14日）

◆技法借鑒

語言簡潔，即用最少的語言，盡可能多地表達出最豐富的內容。清人劉大櫆《論文偶記》曰：“凡文，筆老則簡，意真則簡，辭切則簡，理當則簡，味淡則簡，氣蘊則簡，品貴則簡，神遠而含藏不盡則簡，故簡為文章盡境。”道出了語言簡潔的真諦。這篇文章在語言簡潔方面有諸多值得借鑒之處：

1.擬題凝練，內涵豐富。“母親的窗口”既指老家墻上的窗戶，又指母愛的心窗，還指母親透過窗口遠眺兒子和兒子透過窗口感悟母親的親情。

2.開篇快速入題，結尾情意含蓄。作者只用兩三句話就點出人物、事因，快速入題。結尾也只是用兩三句話，特別是僅用“我今天不回來了”就表達了“我”內心的愧疚自責，短短七字如此立意，既表達了母愛之深、之純、之重，又觸及了當代快節奏生活所帶來的對父母陪伴的缺失，給人啟迪。

3.用詞簡約而不簡單，細節平常卻不隨意。開篇寫“媽”要送“我”，選用了兩個動作性疊詞“拍拍”“拉拉”，看似平常簡單，卻充滿生活氣息，表達了“我”對母子相見和別離的重視。作者描寫的細節雖小，卻飽含深情，如“一點兒不影響我走路”的泥坷垃，母親卻會特別提醒；“后墻壁上”的窗戶，盡管“稍微遠一點的東西都看不清”，母親卻“雙腳踩在一只矮凳上，雙手扶住墻壁……伸長脖子朝外望”，神態是那么“專注”。這些細節來源于真實生活，母愛的淳樸、深沉、獨特盡顯其中。

4.語言描寫短而精，凸顯雙向之愛。“我朝前送送你”，樸實無華；“你沒有以前胖了”“沒看什么，就是看看你走到哪兒了”，真摯感人。敘寫“我”打電話，沒有任何拖泥帶水的煽情語言，一句“我今天不回來了”飽含著“我”的復雜心情——感動、反思、歉疚，還有愛的彌補，這種雙向之愛出自簡短的語言描寫，以簡約之美感動了讀者。

我仿我秀

點亮一盞燈

成必華

樓道深深，腳步聲聲。

我跟在爸爸身后下樓，小心盯著腳下。樓道狹窄，臺階又陡，沒有燈照著，真怕會摔跤。每到一層的拐彎處，爸爸總是搶先一步，按下開關，“啪嗒”一聲，我的腳下便鋪開了一張由昏黃的光鋪成的毯子，爸爸的前面總有我不敢涉足的黑暗。

又到拐角處，傳來爸爸有些驚訝的聲音。樓梯好像忽然受到了撞擊似的，欄桿的振動傳到我的手心。樓上的燈滅了，陷入黑暗中的我又下意識地收回了試探的腳步。“怎么了？”我站在樓梯上，向黑暗中沒有方向地問。旋即燈亮了，刺眼的光頃刻驅走了黑暗，向下一看，我嚇了一跳，爸爸以一種奇怪的姿勢別在樓道間，身子倚靠在欄桿上，伸長了另一支手臂，費力地夠著燈的開關。“爸！”我趕緊過去拉他起來。“沒事，就是滑了一下，幸好開了燈，要不然你也得遭殃。”爸爸邊往下走邊說。

我站在爸爸滑倒的地方，有些邁不動步。前面是黑暗、是險途，爸爸，除了你，誰會為我點亮那盞燈？這一段黑暗在前、光明在后的路途里，值得我感念思考的，實在太多太多。

我不禁回憶起搬家前我們住的老樓房。那樓道更狹窄，臺階更陡，燈壞了也不見人修。上幼兒園的我，上下樓梯總是吵著要爸爸抱。有一天陰沉沉的，樓道更灰暗，爸爸抱著我在樓梯間走著，突然爸爸失去了重心，往前一個趔趄倒在臺階上。我嚇壞了，囁嚅著說：“爸爸，你沒受傷吧，要是有盞燈就好了。”爸爸搖晃著站了起來，一邊撫摸著我的頭，一邊說：“還好還好，是啊，有盞燈就好了……”第二天樓道還是灰暗，上樓到了拐彎處，爸爸突然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樣子像雪茄的東西，隨著一聲輕輕的自語——“我們有燈了”，一道耀眼的光便亮了起來。原來爸爸為了“點亮一盞燈”，跑了好幾家小商鋪買到了這個小手電。是的，手電很小，只需一節最小的電池就能使用，此時的我卻覺得它比任何電燈、大手電都更明亮。

今天又是散步回家，上樓時爸爸又習慣性地擋在我前面。我便搶先一步，伸手摁開了開關說：“我走前面吧！”樓道深深，腳步聲聲。在黑暗中一路前行，我想像著爸爸在身后的模樣，他在黃暈的燈光里的面容，一定溫暖又明亮吧！

爸爸，從今以后，我想一直走在你的前面，為你點亮樓道的燈，不會再讓你為我滑倒了。

爸爸，謝謝您，讓我具備了勇氣，敢于直面黑暗，把光明留在身后。

爸爸，我想的該是和你一樣的吧：點亮一盞燈，為自己，更為身后所有的人。

【江蘇如東高級中學】

◆點評

本文借鑒了范文筆法。首先，題目“點亮一盞燈”，寓意雙關——既點亮物質的“燈”，更點亮親人間的“心燈”，以一己之“燈”點亮“身后所有的人”的愛心之“燈”；其次，“樓道深深，腳步聲聲”，開篇8個字快速入題，突出環境特點，引出了“我”和“爸爸”，簡潔明了；結尾一聲呼告“爸爸”，一句“我想……”，含蓄點題，凸顯可貴的“雙向之愛”。文中選用“搶”“伸”“摁”等動詞，描寫“我”與父親的相處細節，體現了“我”對愛的感悟和傳承。“燈”作為一以貫之的細節（包括樓道燈和插敘中的小手電），看似平常卻承載著深深的愛，父子間“沒事，就是滑了一下，幸好開了燈，要不然你也得遭殃”“還好還好，是啊，有盞燈就好了……”“我走前面吧”等語言描寫，顯示了用語的簡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