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海霞 梁紅



摘 要: 認知社會語言學融合了認知模型對意義的研究和基于用法的語言模型研究,使語言變體研究獲得了嶄新的研究空間和研究方法。術語會因不同的科學交際情境和不同使用群體而呈現出不同的形式,發生術語變異。文章從認知社會語言學的角度,對術語定名變異、行業用語變異、情感參與變異等多種社會與認知因素進行了分析。研究表明,術語會因為認知體驗、社會環境、情感參與等多因素的影響而發生變異。認知社會語言學角度的研究有利于使術語變異的過程、根源得到更清晰的闡釋。
關鍵詞:術語變異,認知社會語言學,術語定名,行業用語,情感參與
圖書分類號:H083;C04文獻標識碼:ADOI:10.12339/j.issn.1673-8578.2023.03.001
Abstract: Cognitive sociolinguistics combines the study of meaning by cognitive models with the study of usagebased language models, by which new research spaces and methods have been obtained for language variation study. Terminological variation may occur due to different situations of scientific communication and different groups of users.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social and cognitive factors in terminological variation, such as term naming variation, industryspecific terminology variation, and the variation with emotional participa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ognitive sociolinguistics. Our research shows that terminology will vary influenced by cognitive experiences, social environments, and emotional participation. We find that cognitive sociolinguistics study on terminological variation can clarify the process and origin of variation more clearly.
Keywords: terminological variation, cognitive sociolinguistics, term naming, industryspecific terminology, emotional participation
收稿日期:2023-01-09修回日期:2023-03-10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中國術語學話語體系核心術語研究”(20BYY003);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基金項目“中國共產黨標識性話語海外譯介的百年嬗變研究”(21YJCZH247)
0 引言
術語是用來正確標記生產技術或科學的各個專門領域中的事物、現象、特性、關系和過程的專門用語,是科技語篇承載信息的重要載體,是學術交流的詞匯基礎。專業教學、學術發言、論文撰寫、專家交流等學術活動都有賴于術語的正確使用。但是術語也會由于不同的科學交際情境和不同使用群體而呈現出不同的形式,一旦術語超越了嚴格的科學使用范圍,就會發生術語變異。尤其在科技口語交流中,為了使聽眾更容易理解和表達意義,說話人可能會使用不同的術語變體形式解釋同一概念,從而產生術語變異。
1 術語變異歷程
術語的變異不只是指術語表達形式上的變化,即一個術語可以有若干個變體形式或者同義與多義的說法,還指術語概念上的定名差異,即同一個概念會有若干個不同的名稱[1],術語的變化反映了某一人類知識領域的概念和元語言正處于形成階段[2]。學者們對術語變異的研究經歷了如下的研究歷程。
1.1 規定術語學
規定術語學在過去幾十年中一直在術語學理論中占據主導地位[3],規定術語學強調術語與概念間的一一對應關系,也就是術語的單義性。如代表人物隆多于1985年出版的《術語學概論》中提出了“一個術語對應一個概念和一個概念對應一個術語(簡稱一詞一義、一義一詞)”[4]。規定術語學不認可術語的變體形式,不考慮術語變異;現代術語學的創始人歐根·維斯特提出了“本體—邏輯學—符號學”模型,用來描述“對象客體—概念—符號”的關系[5]。歐根·維斯特是術語標準化的主要倡導者。
1.2 交際語境論
術語發展的理想狀態是術語與其概念之間的一一對應,但從交際語境視角出發,術語在實際科技交流中不是只有理想的單義性,而是由于不同的交際情境需求,出現了不同的術語形式,如一對多、多對一的形式。薩格(Sager)認為:“一個概念有多種不同的語言表述形式是因為不同的交際語境需要有不同的形式,這是得到確認的。確認術語在不同的語境中出現及術語往往受語境所限而發生變異,顛覆了術語的理想觀,即一個概念只應有一個名稱和一個名稱只有一個概念。”[6]薩格的觀點為我們探究術語變異現象提供了理論依據。
1.3 個體認知論
人們對世界的認知會由于不同的經歷和自我成熟狀態、物理環境、社會環境等因素而不同,多元化的認知使得人類在對同一事物的概念化上出現了不同的概念化結果。同時由于專業領域以及個體視角的不同而對同一術語產生不同的認知結果,而同一專業領域的學者也會從不同視角來理解和認知同一個術語,從而產生有差異的概念化結果。如果是對某個術語進行的概念化,這個差異化的概念化結果,就會產生術語變異。個體認知論從認知角度出發,認為術語變異是以術語的指稱意義為原型基礎,通過跨空間映射和意義整合,使術語的變異意義被認知和獲取。
相比術語的其他領域研究,我國學者對術語變異的研究還寥寥可數。國內學者如梁愛林、孫寰等,對術語變異進行了研究。梁愛林對術語變異的成因、分類、研究方法等因素進行了研究;孫寰參考俄羅斯術語學的進展,對術語變異的性質、功能、語義變異進行了解釋和分析。國內對于術語變異的研究還需進一步深入和擴展。本文將認知社會語言學的理論和研究模型應用于術語變異的研究,從認知社會語言學的角度,對術語的定名變異、術語的行業用語變異、術語變異的情感參與三個方面進行探究,分析和解釋術語變異的語義變化和社會認知因素。
2 認知社會語言學的語言變異研究
近年來,認知社會語言學的興起使術語變異研究獲得了新的研究視角和有效的分析效果。認知社會語言學緊密結合語言中的認知和社會兩個元素,以“社會現實”為出發點,以“語言意義”為中心,以“實際用法”為取向,從語言的社會性和認知性角度深入研究語言變異、文化模型、意識形態、語言政策等方面的問題[7]。認知社會語言學結合了認知語言學和社會語言學兩大領域的理論框架和研究方法,關注特定語境環境中的語言變異,并在該文化的認知模式即文化認知中尋求變異的理據。由于社會和認知兩方面交叉重疊,從狹義上來說,也可以定義為語言變異研究[8]。也就是說,雖然認知社會語言學在學科擴展的過程中也涉及語言和意識形態、語言策略、應用語言學的文化范疇以及世界英語的研究,但是它的核心范疇一直都是語言變異以及語言變異與社會各層次關系的研究。因此,認知社會語言學可以對語言的結構和語義變異提供一種更加全面的闡釋;同時,在研究語言變異的過程中,認知社會語言學致力于通過對語言、語言社團、社會與文化的研究,從根源上對語義變異進行解釋。目前,認知社會語言學研究方法的可行性和可能的研究進展已經得到了大量研究證實,Kristiansen和Dirven[9],Frank、Dirven和Ziemke[10], Geeraerts、Kristiansen和Peirsman[11]的著作中都提到了在語言變異研究中采用社會—認知方法的無限可能性。所以,利用認知社會語言學的概念和模型來分析術語變異,有助于探索術語變異的根源和語義變化,尤其是能夠從說話者的社會與認知兩個方向探討術語變異。
認知社會語言學融合了認知模型對意義的研究和基于用法的語言模型的研究,使語言變體研究獲得了嶄新的研究空間和研究方法。21世紀初,從認知社會語言學的幾項研究進展中可以看出學者們已經開始在融合后的領域里進行前沿性的研究。
Kristiansen 和 Dirven在2008年出版的《認知社會語言學:語言變體、文化模型和社會系統》[9]是認知社會語言學的標志性著作,匯集了多位著名學者在語言變異的社會因素研究方面的豐富理論與實踐成果。論文集將認知語言學理論與社會語言學關注的對象相結合,特別是與語言變異相結合,形成了認知社會語言學的新視角。論文集大致分為四個部分,其中兩個部分涉及語言變異研究,包括針對語義與詞匯變體的基礎理論研究,以及基于使用和語料庫的語言變體研究。
以Langacker的認知語法象征單位為模型,Kristiansen進一步將象征單位中的語音空間同社會方言變異結合起來,通過音位變體同方言范疇、社會范疇間的轉喻模式擴展了語音空間象征的語義空間,創立了音位變體對社會意義的建構模式。2010年, Geeraerts等語言學家在《認知社會語言學的新發展》[11]一書中從研究語言變異的角度采用了認知與社會雙視角,以社會語言學理論為基礎對語言變異進行了研究,強調語言變異研究的認知取向,關注社會因素,重視社會語言學變量同認知因素之間的關系。
據統計,認知社會語言學自創立之日起,語言變異就是學者們關注和研究最多的項目。在這十幾年間,認知社會語言學研究基于認知語言學的理論基礎和社會語言學的實際問題,對多種語言變項進行了研究,其中包括語音、詞匯、句法、語用等多個層面。認知社會語言學在語言變異研究中所應用的具體理論大都來自認知語言學,如范疇化、隱喻轉喻理論、意象圖式、認知模型等理論框架,同時,在研究方法上傾向于使用語料庫數據的統計分析方法,如構式詞位區別性分析法、構式搭配分析法等。
根據房娜、張煒煒的研究[12],認知社會語言學對語言變異的研究可分為三個主要方面,即言語社區內部的語言變異、語言變體的差異和語言演變機制,其中語言變體的差異關注語言層面,如語音、詞匯、語法的差異,同時也關注認知及語言態度。術語變異在語言變異中屬于詞匯層面的變異現象。
3 認知社會語言學視角下的術語變異
從術語學視角來看,隨著自然語言處理(NLP)的發展,各種新的理論和研究方法不斷出現,為術語學的研究開啟了嶄新的篇章,其中包括社會術語學、交際術語學和社會認知術語學。術語學社會認知方法研究的代表人物是泰默爾曼(Rita Temmerman),她于2000年出版了著作《術語描述的新方法——社會認知方法》[13],對傳統術語學進行了反思和批判,第一次對社會認知術語學方法進行了綜合性介紹。泰默爾曼對生命科學領域里的術語進行研究后發現:大部分術語是有歧義的;術語存在同義與一詞多義現象;術語的類別和含義隨時間的變化而變化;傳統術語學的原則妨礙了人們對術語進行務實的描述。她采用了三種術語描述方法:原型結構分析、認知模型分析和歷時分析。這種社會認知方法以“理解單元”作為基礎概念研究術語變體。本文將從術語定名變異、術語的行業變異、術語變異中的情感參與三個方面對術語變異進行社會認知角度的探究。
3.1 術語定名變異
術語的定名變化能夠反映出其概念的變化,詞語能夠以較快的速度適應語境,在說話者希望改變它們所表達的概念時,術語的定名就會發生變異。變異發生時,術語涉及的上下文信息會滲透到術語的詞義中,并改變它們所代表的概念。由此可知,概念是開放式的,容易受到上下文變化的影響。Kostina等從話語語義的角度對術語的概念變異進行了分類[14],她認為概念變異可以理解為人們對一個概念的認識存在逐漸變化的認知過程,從形式和語義上表現為不同程度詞匯單位的意義之間或詞匯—語義變異之間的等價性。其對概念變異的定義表明將術語變異現象延伸到了術語的語義和定名過程中。
術語的定名變異只是暫時現象,一般出現在新術語引介和推廣過程的最初階段。近幾年的術語定名統計結果和研究表明,術語定名過程中發生術語變異的現象較為普遍,且變異比例較高。針對英語術語的漢語定名,黃兵提出了導致術語定名變異的四個原因:翻譯主體,不同翻譯策略、方法的運用,概念特征的多維性以及地域差異[15]。
從社會認知的角度來理解術語定名變異,其過程就會更加清晰。術語定名的概念化過程受不同環境因素的影響,融合個體認知的參與,會出現定名差異與術語變體。
客觀世界的同一客體,首先作用到個體感官,再從眾多的特征與屬性中抽象出某些固定的語義核心,然后內化為概念。在此過程中,概念的內涵與外延直接成為術語語義層的概念義,同時,個體的認知差異、環境影響、評價等社會認知因素也會附加在概念義上,通過術語定名,將思維中無形的認知過程性結果固化并外顯,從而實現術語的概念化。在這個過程中,所涉及的認知及社會因素多種多樣,如從不同的特征記憶庫抽象出的概念義,由于個人理解及認知的不同會導致不同的語義內涵和外延;還有其他的外部影響因素,如不同的功能、地域、交際者、文化等因素,都會對術語的定名產生影響,因此,在新術語產生的最初階段,術語定名變異的可能性要遠遠大于術語統一的可能性。
圖1描述了術語定名變異的過程及影響因素。
以anaphor為例,在認知該術語的過程中,有關該詞的記憶庫會被提到注意力前端,其中包括:
(1)該詞的認知意義:其一,構詞意義,ana表示“向上、在旁邊、向后”,phor表示“有、帶來”,意為:再次攜帶;其二,該詞的解釋意義,根據韋伯斯特詞典,該詞的詞義為repetition of a word or expression successive phrases, clauses, sentences, or verses especially。這些意義通過知覺、記憶等認知過程進入記憶庫。該過程由于感覺與知覺因人而異,認知意義的內容會出現差異,如有的人記憶庫中會強調repetition,有的人會強調首位的位置at the beginning of,有的人會強調功能for rhetorical or poetic effect……另外,不同詞典對于該詞的解釋也各有不同,如劍橋詞典的anaphor英語釋義為:a word that refers to a word used earlier in a sentence and replaces it, for example the word “it” in the sentence “Joe dropped a glass and it broke”,與韋伯斯特詞典不同。
(2)該詞的思維與想象:We shall fight on the seas and oceans, we shall fight on the beaches, we shall fight on the landing grounds, we shall fight in the fields and in the streets, we shall fight in the hills等相關的語言現象,該過程的思維與想象內容因個體不同會出現差異。
(3)認知過程的實現途徑:意象圖式
意象圖式是認知該詞的實現路徑,對anaphor的認知是通過“起點—路徑—目標圖式”實現的。前文中出現的詞為起點A,再次出現的是目標B,A與B重復成同一點,路徑長度為零。
首先,概念義的形成過程為:通過范疇化,概念義的內涵與外延得以形成。anaphor概念義的內涵意義就是指在句首重復單詞或短語,以創造特定的語氣或強調某一點的修辭手法。外延意義包括一切由anaphor產生的修辭效果,以及由回指引申出的間接回指和直接回指等分類。
其次,anaphor作為語言文學學科的術語,在術語意義向漢語推廣的過程中,受到環境因素、交際因素和文化因素的影響,出現了多種漢語變體。如在《現代語言學詞典》等不同權威詞典中,出現了復指、逆向照應、后指參照、回指、照應、首語重復等多個變體形式,劍橋詞典對該詞的漢語釋義為:前指。其中學科領域、翻譯差異是導致該術語變異的主要影響因素。
再次,術語的定名一般都經過了多年使用者的磨合以及術語標準化的過程,詞匯才得以固定。近年來,CKNI論文數據庫中anaphor多譯為“回指,照應語”;全國科學技術名詞審定委員會將其規范為“照應語”。
3.2 術語的行業變異——差異性的概念化過程
概念是術語工作的出發點,隨著認知研究范式的發展,從認知術語學角度來看,術語不僅是語言的范疇和單位,而且是思維、認識和認知的范疇和單元。概念的形成過程,也是術語的定名過程。在這個過程中,由于個人體驗的差異和客觀環境的影響,概念化的過程也會出現不同的結果。
首先,認知體驗的差異性會導致差異性的概念化過程。體驗哲學與認知語言學認為,概念和意義的形成既與對客觀事物的體驗有關, 還取決于人類對客觀世界的主觀性理解。正因為人們的體驗角度和認知方式必有不同, 作為認知結果的語言也會產生不同。術語的概念化過程,含有一定詞匯化的體驗性因素。人類大腦的運作機制極其復雜, 既有強大的思維能力,也有不同的認知方式, 在范疇化和概念化的過程中,擁有不同體驗的人有相似的空間、事體、事件的認知方式, 也有從不同特征、不同部分來認知的可能, 詞匯化的結果也就自然不同。
其次,社會環境的差異性也會導致差異性的概念化過程。社會語言學認為,在任何一個社會里,社會組織和成員都要求彼此使用的語言文字有一定規范。但是,隨著事物的不斷發展,語言文字總是處于動態變化中,由規范變得不規范,這是事物運動的必然。語言文字的動態變化也會對概念化過程產生影響。
行業用語是在實踐活動中產生和使用的,由于個人認知體驗和社會環境的不同,實踐活動與理論環境中使用的術語往往有相同的意義本質但不同的語言形式,可以看作是術語在不同的認知體驗和社會環境下產生的變異。與術語相同的是,行業用語同樣是一般概念的符號,許多行業用語可以直接進入術語行列。與術語不同的是,它具有特殊的視角,在不同的知識領域,基于團體文化、團體環境、團體關系等因素,會形成各自的團體方言。這里的團體是指由同一種職業或同一個階層的人組成的團體、行會如學術團體、手工業團體等。同一個行業群體如工業企業、機關單位、高等院校等,都會形成體現其自身特點的行業交流[16]。行業用語和術語的界限似乎并不明顯,這是術語在行業環境下的變異,其區別在于行業用語多為習慣用語,使用范圍廣;術語是專業用語,專有所指,不能泛用。如“坐診”“出診”“復診”“會診”是醫學行業的行業用語,是醫生護士的習慣用語。“聽診”“叩診”“指檢”“透視”“輸液”“全麻”“局麻”是醫學行業術語,專指相對應的醫療技術(如圖3)。術語比行業用語更專業,更具技術含量。
行業用語的產生、使用和演變,有與行業活動主題的實踐知識、創作活動相關的主觀因素的參與,體現了認知主體的個體體驗性差異與社會環境的影響。
以“輸液”為例,在醫學界的學者交流、醫患交流、患者交流中,經常會出現“掛水”“打點滴”“打吊瓶”“打吊針”“打滴流”“掛鹽水”“吊水”等行業變體,從個體認知體驗的角度分析,出現的這些行業用語,從不同視角體現了具有差異性的個人或團體的認知方式。
除了以上不同的個人認知體驗角度,許多社會因素也對行業用語的使用產生影響,如不同的目的和社會功能、不同的使用主體和服務對象、不同的使用語境或地域等。
3.3 術語變異的情感參與
人們普遍認為,術語的應用范疇是專業領域,而在專業領域中進行專業表達和專業交流往往基于科學性、嚴謹性和客觀性,很少涉及情感因素。在說話人話語參與度高的領域,如對愛好和運動進行說明,基于術語角度的研究較少,與情感參與相關的術語變化研究則更少。可是在某些領域及其特定情況下,的確會涉及情感因素。比如,當某些語言外因素參與到語言中,對人類的情緒產生作用,會引發諸如壓力、鼓勵、刺激等情緒,從而使術語產生變異。體育、音樂、影視這樣的專業領域,有更多因為情感維度的介入而產生術語變異的現象。
神經語言學家Faber在2014年進行了一項試驗,利用大腦成像技術確認了情感對于術語的重要作用。在相關論文中,Faber和他的科研小組提出,在一項主要測試使用通用詞匯和通用術語的試驗中,科研人員與非科研人員在同一用詞試驗中所調用的大腦區間并不完全相同,Faber和他的科研小組認為:“大腦中的杏仁核能幫助促進人類的情感與認知功能。試驗表明,有情感因素的參與,被試者對術語詞匯意義的判斷更加準確。究其原因,是因為這些術語的各類語義特征,儲存在大腦皮層中的顳葉區中, 而正是這部分大腦皮層接收來自于杏仁核的信息反饋。”[17]他們還指出,杏仁核與其他額顳葉皮層一起,控制著人類的自我記憶。這項研究表明,科研人員在使用涉及表述專業知識的語言時,其所使用的術語帶有感性體驗的成分,并不完全依靠理性認知。
Anne Condamines在《術語變體研究的多元視角》中的《術語變異的情感維度》一文中指出,在說明運動或業余愛好時,作為行業用語出現的詞,無論是詞本身還是詞的意義,都與日常的用法相去甚遠,因此有必要在詞典中對這些詞進行收錄和描述,這些詞也可以通過說話者的主觀情感介入來作為闡釋原因。她認為在術語中考慮情感維度需要解決兩個主要問題。首先,有必要建立模型來解釋與情感維度相關的變異類型。其可行性在于數據庫模型中,一個單詞可以與多個框架(frame)相關聯。其次,識別語言現象和可能產生情感的情境,以便于將語言現象與情境特征聯系起來。經過研究,她得出結論:在某些特殊領域,實現社會交際功能的術語可能受情緒影響而產生變異 [18] 。
漢語中的術語使用也會出現類似的變異現象。如在冬奧會的U型場地比賽中,如果運動員做出了高難度動作,如轉體四周半,解說員或觀眾會用轉體度數代替“轉體四周半”來表達“他做出來了!他做了個1620!”以此完成情緒參與在術語使用上產生的變異,表達驚異、贊嘆的情感情緒,而平時表達中則多用“轉體四周半”的表達;再比如裁判員和場地工作人員,在日常交流中會將“U型場地”稱為“U池,U槽”,但在表達情感情緒的時候多簡稱它為“槽子”,以此表達贊賞的情感,會有“這個槽子修得真帥”“這個槽子頂飛得多漂亮”的表述;又如在比賽直播解說中,由于賽事激烈,解說員在激動情緒的調動下會用短小精悍的縮略變體代替原有較長的術語,如“中國隊二傳將球傳給……”,其中的“二傳”代替“二傳手”,“中國隊直接一個開網背飛……”中“開網背飛”代替了“開網背飛球”,還有將“探頭”代替“探頭球”,這些都是在情感因素的參與下由于說話人對名詞的瞬間加工而產生的術語變異。情感參與下的術語變異經常在名詞上產生,因為根據社會認知神經科學的研究,名詞和動詞在形象性方面的差異使得人腦對兩者的加工也存在顯著的差異。名詞比動詞更形象而具有具體性優勢,從而導致人腦對名詞的加工更容易,反應更快。
漢語的術語變異可以采用框架理論進行分析。Fillmore最先將框架理論引入語言學,他認為框架是對詞匯所蘊涵概念的知識預設[19];Ungerer與Schmid 認為,框架是一種認知模型,是對經常出現的具體情景所特有的知識和信念的表征,每一個框架中都包括一些框架元素,每一個元素的出現都會激活此框架中的其他框架元素,喚起大致相同的情境[20]。以“U型場地”為例,該術語所具有的詞匯所蘊涵概念的知識預設,以認知體驗和社會環境為發生背景,當中“U型”首先激活了聽者關于此形狀的相關知識、使用背景、出現場景等知識預設,喚起了大致相同的意象如“池塘”“凹槽”“槽子”,這些元素被提到記憶前端,在社會情境、情感參與的影響下,輸出為“U型場地”這一術語的變體形式:U池,U槽,槽子(如圖4)。
4 結論
從認知社會語言學的角度探討術語變異,其變異的過程和變異的根源會更加清晰,可以更好地解釋這一源于概念、認知和社會因素的復雜語言現象,理解情感因素在術語變異中的參與,還可以多角度探究產生變異的原因和過程,包括術語定名變異、行業用語變異、情感參與變異等多種社會與認知因素。因此,認知社會語言學可以對術語變異提供一種更加全面的闡釋;并且由于認知社會語言學關注對語言、語言社團、社會與文化的研究,可以從根源上對術語變異進行解釋。
當然,術語變異的認知社會語言學研究起步時間并不長,還有待進一步的研究與發展,如與神經心理學的交叉研究、基于數據庫的量化研究等都是有待于我們繼續探究的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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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陳海霞(1974—),女,哈爾濱工程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教育部學位中心論文評審專家。研究方向為認知語言學、科技翻譯。發表學術論文20余篇,編寫教材5部,出版專著2部、譯著2部,主持和參與國家級、省部級項目20余項。曾獲黑龍江省師德師風先進個人、校優秀示范主講教師等稱號。通信方式:haixiachen@163.com。
梁紅(1970—),女,哈爾濱工程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哈爾濱工程大學外國語學院翻譯研究中心負責人。研究方向為語言學及科技翻譯。加拿大多倫多大學及阿爾伯塔大學訪問學者。發表論文20余篇,出版專著1部,主持參與教育部、黑龍江省哲學社會科學及省教改等相關項目近30項,建設慕課兩門并上線學堂在線國際版及智慧樹平臺,多次獲優秀示范主講教師稱號。通信方式:lianghong@hrbeu.edu.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