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變“壞”的孩子

梁小橋

媽媽是媽媽，孩子是孩子，不要刻意去改變，好好做最真實的自己，單親家庭也可以過得輕松幸福。

周五晚上，我接到了于勤的電話。電話那端的她非常焦急，想盡快跟我約個時間做心理咨詢，讓我看看她的孩子到底怎么了。

第二天一早，我推開咨詢室的門，看到一個短發(fā)的女人和一個瘦瘦高高的男孩坐在那里。女人是于勤，男孩是她14歲的兒子浩洋。我望向浩洋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正斜著眼睛打量我。

單親媽媽的坎兒

于勤說浩洋本不想來見心理咨詢師，是她軟硬兼施勸了好久才答應(yīng)的。母子倆坐在我對面，媽媽看起來焦急而無助，一旁的孩子卻一臉的滿不在乎。“早知道我就跟我爸了！”賭氣說完這句話，浩洋把頭轉(zhuǎn)向別處。“你瞧瞧，他要么不跟我說話，要么拿狠話擠對我！”

于勤是單親媽媽，離婚是因為孩子爸爸出軌。離婚的時候，于勤放過狠話，跟前夫老死不相往來。但是真的獨自帶娃后，她卻發(fā)現(xiàn)壓力如排山倒海般襲來。

最讓她承受不住的是經(jīng)濟壓力，之前愛人薪水高，工資卡在于勤手上，她從沒覺得錢不夠花；離婚后，前夫每個月給一點兒撫養(yǎng)費，而開門過日子處處都要花錢，柴米油鹽、孩子的各種特長班，于勤都得算計著。另外就是精力明顯不夠用，沒離婚的時候，照顧孩子有愛人和婆婆搭手；離婚后，從早到晚都是一個人忙活。一次，兒子大半夜發(fā)燒，還出現(xiàn)了高熱驚厥，于勤急忙帶著兒子趕到醫(yī)院，診斷是肺炎。她背著孩子樓上樓下做檢查、辦手續(xù)，直到輸上液的兒子終于退燒睡著，她的眼淚才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恨那個背叛誓言的薄情男人，也恨自己當年不聽父母的話，一個人跑到這個陌生的城市。離婚后自己過得一塌糊涂，再想到前夫正和新歡你儂我儂，于勤心如刀割。她不再聯(lián)系朋友，也很少主動打電話給父母。她覺得沒臉見人，覺得自己的人生潰不成軍。

小時候的浩洋懂事聽話，總會說一些暖心的話，當媽媽指責爸爸時，他也跟著附和。可以說是她不停的訴說和添油加醋讓兒子越來越恨爸爸。于勤的閨蜜曾提醒她不能這樣引導兒子，因為一個恨爸爸的孩子，也不會對媽媽喜歡到哪里去，于勤卻覺得沒什么不妥。

剛離婚那陣兒，但凡生活遇到一丁點問題，于勤都認為是前夫的背叛導致的，于是詛咒前夫成了她每天的必修課。不管是浩洋在寫作業(yè)還是母子二人吃飯時，只要她不順心，就會對前夫破口大罵。

讓人欣慰的是，浩洋忽然間長大了。媽媽發(fā)脾氣罵爸爸的時候，他安靜地坐在一旁陪伴；媽媽哭泣的時候，他遞紙巾還抱抱媽媽。上小學后，他開始主動做家務(wù)，二年級的時候?qū)W會了煮面條、蒸米飯和炒西紅柿雞蛋。

他像是一個有著兒童身體的成年人，異常懂事，情緒平穩(wěn)，學習努力，成績優(yōu)秀，從來不惹媽媽生氣。于勤說，兒子好像就是家里的男主人，跟著她一起撐起了這個小小的家。同事都說浩洋是個小暖男，是上天賜給她的禮物。

說到這兒，于勤的眼淚嘩嘩地流。如果說她的前半生是坎坷的，那么，懂事的兒子就在她最艱難的時候彌補了婚姻失敗的遺憾。有時看著孩子，她覺得自己的選擇是對的，即便婚姻失敗，但她收獲了一個好孩子。

沒有童年的孩子

浩洋上初中后，于勤慢慢感覺到他的變化。首先是成績下降，從班級前3名下滑到30多名。老師說浩洋經(jīng)常遲到，上課打瞌睡，作業(yè)完成情況很不好，就連他原來很喜歡的數(shù)學，經(jīng)常連作業(yè)都不寫完。

在家里，浩洋也沒有原來那么聽話懂事了，動不動就跟于勤頂嘴。從初二下學期開始，他吃完晚飯就回到自己房間，將房門反鎖后在里面大聲地放音樂。

于勤怎么說兒子都不聽，好幾次，樓下的鄰居跑上來抗議，浩洋這才關(guān)掉音樂。“這說明他不是壞孩子，只是故意跟我作對。”于勤說，兒子每次都是凌晨一兩點才睡覺，每天早上叫他起床都是個大工程。即便遲到，兒子還是會去上學，理由是“待在學校就不用看你的臉色，聽你的嘮叨”。

在多次交涉下，浩洋最終同意不反鎖房門，但媽媽進去前得敲門。于勤的做法是敲門的同時已經(jīng)進去了，每次進去，他不是躺著刷手機，就是坐著發(fā)呆。她忍不住催他趕緊寫作業(yè)，早點兒休息，結(jié)果沒說幾句，就被兒子推出來。

“煩不煩啊，出去！”起初，于勤以為是孩子進入了青春期，過段時間就會好。但大半年過去，浩洋馬上就要中考了，非但沒改變，反而愈演愈烈。上個月，因為同學經(jīng)過他的座位時不小心碰掉了他的書，浩洋竟給了對方一耳光。

老師建議于勤帶孩子去看心理醫(yī)生，她也覺得兒子十有八九得了抑郁癥。“現(xiàn)在青春期孩子得抑郁癥的很多，我覺得他像是。”

我問浩洋：“媽媽說的是真的嗎？”始終沉默的他點頭。我又問是最近經(jīng)歷了什么事情嗎，他說：“沒有，只是不想再像以前那么聽話懂事了。”

我和于勤愣了，互相看了一眼。接著，浩洋又補充了一句：“感覺自己從前的生活很壓抑。”

聽到這兒，于勤又變得激動起來，“你還覺得壓抑了？你爸離婚不要你，我一個人帶著你生活容易嗎？壓抑就不分好壞了嗎？壓抑就要變成壞孩子嗎？”

“什么好孩子壞孩子，我當過孩子嗎？”浩洋的聲音忽然大了起來。“你和我爸離婚后，成天在家發(fā)脾氣，看啥都不順眼，我稍微做得不好，你就說我像我爸，那時候你考慮過我是個孩子嗎？每天放學回家，我都擔心你不開心，做什么都小心翼翼。我努力學習是為了讓你高興，做家務(wù)也是為了讓你高興，我做你喜歡的事，說你愛聽的話，我有過像別的孩子一樣的童年嗎？我當過孩子嗎？”浩洋情緒失控，大聲地哭了起來。

向孩子說對不起

我告訴于勤，小時候的浩洋總是想辦法討好媽媽，用他自己認為合適的方式代替爸爸，潛意識中承擔了爸爸的家庭角色：懂事體貼，好好照顧媽媽。

但這種“懂事”“優(yōu)秀”，其實違背了兒童的天性，是一種假象。在一些離異家庭中，有些孩子會表現(xiàn)為討好型人格。因為害怕父母不要自己，很小的他們會像成年人一樣討好迎合別人，而在討好的過程中，他們壓抑了自己內(nèi)心的真實感受，失去了真正的自己。

于勤愣了好久，然后緊緊抱住孩子，說：“媽媽對不起你，媽媽當時只考慮自己的感受，只想著你爸爸傷害了我，卻忘了你還是個孩子……”

我告訴浩洋，他叛逆得很對，也很及時，因為叛逆讓他學會了釋放，更重要的是，他沒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

我問他：“其實你是很愛媽媽的，對嗎？”他點頭，眼淚簌簌。? ? 于勤忍不住又對兒子說了好幾個“對不起”。

我告訴于勤：孩子的叛逆只是暫時的，她可以和浩洋好好溝通，讓他把心里話都說出來。浩洋也說，只要媽媽好好跟他溝通，愿意聽他表達，他是愿意說心里話的。

一個月后，于勤告訴我，孩子變得懂事乖巧了許多，剛剛結(jié)束的月考，他從上次的班級30名上升到了19名。“當然，我也改變了。現(xiàn)在我們依然有些矛盾，但我并不害怕，會跟孩子好好溝通商量，一起合力解決。”

對于很多無愛的夫妻來說，離婚是痛苦的結(jié)束，但對于孩子或許是痛苦的開始。希望所有父母都能調(diào)整好心態(tài)，做一個情緒平穩(wěn)的大人，讓孩子有機會做真正的孩子，慢慢長成懂事的大人。